他有些不赞同地望着母亲,母亲耐心解释道:“就象楼里的人,再欺负你,那也是人之常情。人总是势利的,无权无势的人就是要受欺负。她们做的,只是小恶,可以不予计较。”
“那妈妈呢?她逼娘接客,逼我去做粗活,难道也不记恨?”阿瑾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
母亲却点了点头,“是,你非但不能记恨妈妈,还得感激她。”
“这是为何?”他困惑道。
“若是没有妈妈,说不得我那日便真的难产死了,你也来不了这个世上。若是没有妈妈,我又怎能将你安然无恙带到这么大?”
阿瑾仍有些不服,但却只闷声哼着,不再同母亲争辩。
“妈妈虽是平素待人苛刻了些,她管着诺大的百花楼,没有些雷霆手段,却也震不住人,又如何能将楼里的生意做得这般红火?她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今日你给妈妈惹了麻烦,就算妈妈罚了娘这月例份钱,也不要有丝毫怨恨。这次妈妈为了护住我们,已是亏了不少银子。”
阿瑾还有些困惑,母亲便叹道:“若不是有妈妈亲自出面陪着不是,你得罪的那客人可是官老爷,一个不遂意,将你抓到牢里去都不稀奇。”
阿瑾赌气嚷道:“坐牢就坐牢,我不怕!”
母亲却是一脸肃然,认真道,“真是童言无忌,那牢里可是人人可去的?进了牢,不死也得脱层皮。你又得罪了他,他岂不是会将你往死里整。牢里整日都有突然病亡的,又有谁说得清那究竟是怎么死的。”
“妈妈今日虽是教训了你,却也是让你长些记性,叫你再不犯这样的错。其实她是救了你的性命。而且,在这楼里,我们能仰仗的也只有妈妈的照顾了。”母亲循循善诱,终于将道理与他讲通了。
他虽还有些不情不愿,但已是听话地跟着母亲亲自去找妈妈赔礼道歉。妈妈原本早已派了人在门外偷听,就想瞧瞧他们母子二人,会不会心生怨怼。不想母亲心细,已瞧见门外身影。便半真半假地演了这一出戏,不过母亲劝慰他的话,倒也是真心的。
妈妈已得到丫头报信,知道他们母子的对话,便颔首赞道:“倒是个识大体的。”待他们两人前去赔礼,妈妈便也没有再为难,只是按例罚了母亲的月银,罚他打扫半月楼里的卫生。这事便算是结了。
可是母亲没想到的是,阿瑾却突然长跪不起,任母亲在一旁拉他,他却跪在那里不动,只朝着妈妈。妈妈一时颇为困惑,便朝着母亲询问道:“这小子今个是怎么了?”
母亲诺诺解释道,“我给他讲了他的身世。”
妈妈眉头微皱,却不动声色,只静静瞧着阿瑾,想看他能有怎样的反应。
阿瑾已朝着妈妈猛磕了几个头。妈妈便淡淡问道:“你行这样的大礼是作甚?”
阿瑾一脸诚恳答道:“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休得胡言,我何时说过要收你为子?”妈妈忙摆手推脱。
阿瑾却不紧不慢,继续道:“妈妈为照顾楼里一众人等,日夜操劳,甚是辛苦,阿瑾虽顽劣,却也心痛妈妈。我愿认妈妈为母,象孝敬娘一样来孝敬妈妈。无论日后阿瑾能否出人头地,定为妈妈养老送终。”
妈妈亦是一生坎坷之人,年过不惑,日夜操劳,身体也确是大不如前,听了阿瑾这番,倒是颇为触动。不过妈妈岂是一个十岁孩童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说动的。她只微微一笑,便缓缓道:“你有这份孝心自是好。算我没白疼你一场。不过,我是个生意人,知道只有在共同利益面前人才会比较真心。你且说说,你认我作母,又是想图我什么?”
母亲生怕阿瑾一个答不对,就把妈妈惹恼了。可阿瑾却没有胆怯,只迎着妈妈审视的目光,认真道:“我的身世想来妈妈也是知情人。高府诺大的家业,道理上讲,也有我的一半。我只希望妈妈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夺回我应得的。这对于妈妈来讲,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哦?”妈妈瞧着他的认真劲,倒真觉得平素小瞧了他,便也颇认真道:“愿闻其详。”
“高府原本只是商家,就算得罪了,应也不至于酿成大祸,这点妈妈可以安心。另外,我既愿认妈妈为母,那高府夺过来的产业便也算是我孝敬妈妈的。而妈妈还能多个儿子养老送终。这岂不就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他强忍着狂烈的心跳,将他从书房中那些权谋之术的书上瞧来的分析利弊的法子、言语借用了过来,果然将妈妈又说动了几分。
他满含期望地望着妈妈,妈妈却转了话题,突然问道:“听说你最近常在书房里看书?”阿瑾不解她何来此问,但仍是照实点了点头。
“楼里的粗使小厮读书又有何用?”妈妈故意不屑道。
“古人云:‘志当存高远。’就算是楼里的杂役小厮,也可以立远大的志向。”阿瑾一脸坚定之意,更显得那张小脸相貌堂堂。这又引得妈妈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她便继续问道:“那你的志向又是什么?”
“我的志向,除了为母亲向高府的人讨回公道。便是帮着妈妈,将这楼里的生意做大。”阿瑾答道。
“好大的口气!”妈妈不知是褒是贬,这么叹了一句,又道,“高府再怎样也与我无干。不过你说的第二句倒是有点让我心动。”
母亲生怕阿瑾一个言语不当,便无法收场,有些手足无措立在一旁,满脸的担忧之色。可阿瑾却顾不上看她,只故作镇定,继续道:“于情讲,妈妈对我有养育之恩,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尽心报答的。于理讲,高府如何迫*害我们母子,想必妈妈心中也有数。我只是讨回我应得的。我要做的事,无论天理还是人情,都说得通,并非伤天害理之事。总之,一切都得仰仗妈妈,还望妈妈定夺!”
言罢,阿瑾便长跪不起。接下来,便是静默的半晌。妈妈紧盯着阿瑾,眉间蕴藏着千山万水,那微眯的眼睛射出的目光也是深不可测。而他却毕恭毕敬俯着头,以不变应万变。四周一时静得有些吓人,仿佛连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到。
母亲有些沉不住气了,正待开口为阿瑾说话打圆场,妈妈却已缓缓起身,步下了太师椅。待走到他身旁,便伸手将他扶起来,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瞧着他仍显稚嫩的脸上,与年龄不符的刚毅之色,点点头道:“好。就如你所愿。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义子。还望你记住今日所说的话,莫辜负了我和你娘对你的一番期望。”
阿瑾与母亲对望一眼,皆是悲喜交加。妈妈却已扬声叫道,“来人哪!”
随侍的两个丫头走了进来。妈妈对其中一个交待道:“你去吩咐一下,楼里今个有喜事,准备摆酒庆祝。”
妈妈又对另一人吩咐道,“去将后院里那个单独的小院收拾出来,给百花楼新的少主子住。”
等那丫头一脸惊异之色领命退下,妈妈便拍着阿瑾的肩道:“我不喜欢只会说不会做的人。从明日起,你便去账房做事,好好跟着学学如何管账、经营。这百花楼的少主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另外,我会再给你请专门的师傅,教导你其他技艺,总之,咱们百花楼的少主子,绝不能让那些花花公子哥们比下去!”
在阿谨即将十岁那一年,自这一日起,他便成了百花楼名义上的少主子。众人对他的称呼,除了两位母亲仍是叫他“阿谨”,其他人等,都只敢称他为“谨公子”,因为妈妈曾发过狠话,谁敢对阿谨不敬,便是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她绝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