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花,明日果。或许是你对的。不过我也要提醒公子一句,你如今种了这因,又知日后会受何种果呢?”她毫不退缩地望着他,正色道,“因果循环,生生不息。今日果,亦是明日因。”
“你觉得别人负了你,你便要十倍偿还。若是被你负了的,也要你十倍偿还呢,又该如何?岂不是要不死不休?”她反问道。
他却突然冷笑一声,“若自小我也是锦衣玉食长大,那定不会知道仇恨为何物。或许就如那高嘉轩一般,再不济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如今仇恨已伴随了我这些年,比亲兄弟还要亲,你叫我放弃,我如何能放弃?这便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若不是有这目标支撑着,或许我早已被人作践至死。又怎会有如今的我。”
她不赞同他的作派,却又无言以对。他曾经受的苦难,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她未了解半分,又有什么资格来评说?她一时无语,只抱了膝,默然望向远方。而他就仿佛自语般,回忆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自我懂事起,我耳朵里充斥的声音,除了百花楼里姑娘们与客人们的调笑声,便是一声声‘小杂种’的叫喊声。”
起初我不知道“小杂种”是什么意思。眼见那些人每次叫这个词,脸上都会有一种委琐而下作的笑来,我便渐渐知道,这不是一个好词。有一次我跑去问母亲,“小杂种”是什么意思。母亲却哭了,抱着我哭了半晌,我心中更加无助,只好跟着她一起声嘶力竭地哭。到后来哭累了,母亲帮我擦干了眼泪,告诉我:“他们是在用那个词来羞辱你。”
我茫然无助地望着母亲,问:“那我该怎么做?打他们吗?”
母亲却摇了摇头,“你一定要争气,将欺负过你的人一个个记好。日后有了能力,再将他们一个个踩到脚下。”
他却突然好象说不下去了似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只凝望了远方出神。象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他,一如当初在她无助时,他陪她一般。
那日起,阿瑾便记住了母亲的教导。再有人这么叫他,刚开始他还会狠狠瞪着他们,妄想用他那瘦弱的小身板勉力作出来的凛然姿态将他们吓回去。可瞧见他们一脸不屑的模样,他便知道,自己的还击是多么软弱无力。慢慢地,他学乖了,表面上他也装作不在乎,甚至还会陪着笑哄他们开心,可暗地里,他却会使些阴招,叫他们也吃点苦头。
就象有次,他在红姨房里偷吃点心,不巧被个肥佬瞧见了。那肥佬张口就是一句:“哪里来的小杂种,竟敢来偷食!”
他待要过来抓阿瑾,阿瑾已象泥鳅一样,从他身边溜走了,他气得直跺脚。红姨还在那里陪着笑脸,阿瑾却心想,绝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待红姨出来吩咐小翠去跟厨房说,给那肥佬准备什么样的夜宵时,阿瑾就躲在一旁偷听。待听清了点心的名字,知道其中有一样是红姨不喜欢吃的,就跑到厨房,趁人不备,往那点心里加了点作料。
那肥佬,果然还不及风流快活,已跑了无数回茅厕,待直接霸占了茅厕半个时辰之后,估计是已无所出,便有气无力地来找红姨理论,说是她那里的东西不干净。红姨急急争辩道,“那些点心我也吃了,怎么无事?莫不是老爷您在外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现下才发作?”那肥佬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作罢。再想风流,显是已体力不支,只有颇为不甘地收拾东西走了。
还有楼里那个风骚刻薄的胭脂,总喜欢支使他干活。为她们跑跑腿倒也没什么,可她嘴上太不饶人,阿瑾只稍微慢了些,她便不耐烦嚷道:“你这小兔崽子,手脚怎这般不麻利,还不快来!”阿瑾当时倒是忍住了没有发作,但后来趁她不在房里,便往她的香粉里加了点东西,直叫她起了几日的红疹,待旁的姑娘都笑话她整日家蒙着面纱,他才觉得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若不是无意间遇到了那个人,他的日子或许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每日所做的事,除了偷鸡摸狗,就是为楼里姑娘婆姨们跑跑腿。或许再大些,便也和杂役房里那些年纪大些的小厮一般,没事就去扒拉个窗缝去偷看女人换衣或是洗澡。对于母亲偶而的语重心长,他也有些不以为然,只正经那半晌,转头便也忘得干净。
那一日晚间,他象往常一般,从厨房里偷了些吃的,准备躲到后院自己那秘密角落里去享受一番。这后院柴房,平素多是堆些杂物,一般也没人进来,就算是拿柴烧,一般也就是捡紧靠外边的。除非专门要到里面找什么东西,平时很少有人能从那堆得满当当的狭小过道挤进去,一探究竟。因此,这杂乱的柴房就成了阿瑾的秘密基地,他那费力搜集而来的宝贝,也都是藏在那一堆旧物之后的隐蔽之处。
待他身手敏捷地从那些杂物缝隙中钻进柴房,却不想,竟见地上堆了一摊黑乎乎的事物。他颇为谨慎地,先是找了截树枝戳了戳。待发现那东西软软的,沉沉的,突然反应过来,这极可能是个人。
见戳弄了半晌也没一点动静,他便鼓起勇气走到那人身边,正待仔细瞧瞧这人长什么样,是死是活,突然眼前什么东西一晃,一只手臂便放在了他细小的脖子上,随着那粗大的手掌缓缓收紧,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原来先前地上躺的那人,是听到了动静装死的。待他走近,才一把擒获了他。不过瞧着那人强撑着半坐起来的身体,和那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臂,阿瑾便知,他受了极重的伤。
阿瑾在楼里也是见过些风浪的,便强定了心神,颤声道:“这位侠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待我?”
那人手下稍微松了松,在犹豫是放过他,还是直接将他灭口,免得被人发现行踪。阿瑾已察觉到他的犹豫,便赶忙说,“大侠,我瞧你受伤不轻,若是无人照顾,就算躺在这柴房之中,也只有等死的份,不如放了我,让我来照顾你。”
那人冷哼一声:“你只是一介孩童,又知怎么照顾人!”
那人手虽未松开,但神色间已是缓了不少。阿瑾赶忙趁热打铁,继续道:“你瞧我的穿着就知道了,我可不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在这楼里混大的,什么事都会做。”
“那你说说,如何来照顾我?”那人想了想,觉得自己仿佛还有力气及时制住他,便将阿瑾脖子上的手放了下来。
阿瑾原不是个怕事儿的,只愁楼里的生活一成不变没有新意,现下见这突然之人极可能是说书先生所讲的那些闯荡江湖且身手不凡的奇人异士。一这样想,他心里一时豪气冲天,挺了挺小胸脯,认真道:“我可以偷些烈性酒给你清洗一下伤口,免得伤势加重,还可以偷些吃的来,让你能恢复些体力。待体力恢复了,你想走还是找什么地方去治伤,都是你的事了。”
彼此阿瑾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但是说起话,也跟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那人微微一笑,故意道:“可是我怎知能不能相信你呢?若是你一出了这屋子,便喊人来,那我岂不就是被你害死了。”
阿瑾挠挠头,心下也在寻思,怎么才能叫他相信自己。母亲曾讲过,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让人迅速达成同盟。他皱着眉,将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那人也不着恼,由着他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