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恍惚间看到了阿谨惊异的脸孔,渐渐模糊,他绝望而慌乱的喊叫声,也渐渐遥远。而她眼角的余光,仿佛还看到有一人远远奔过来,瞧身形,依稀是方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故人,他也是一脸惊慌与愕然……
她迷蒙间,仿佛觉得屋内白白的一片,周围不停地有身着白衣的人,走来走去。可只一瞬间,她又晕睡过去。耳畔似乎仍有那“小诺,小诺”的呼唤声,那声音似陌生又似熟悉。让半梦半醒之间的她,分外困扰:这究竟是谁在叫我?
仿佛是梦到有一和尚将自己象降妖一般,用禅杖点了一下,自己就飘了起来,不知飘到了何处。她在那一片混沌之中,惊慌失措,不停地呼喊阿谨的名字,可迷雾中却不见一个人影。她拼命地挣扎,终于有一声音沉沉地响起,空灵而遥远:“你果真还放不下他?”她努力定睛望去,却是那游方和尚,在迷雾中现了身形。
她扑上前去,跪倒在那和尚身前,哀求道:“求求你,放我回去……”那和尚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突然间,她觉得那迷蒙渐渐散去,可随着那雾散去的,还有她自己的身形。她慌乱间,发觉自己似是化成了虚影,轻飘飘的如风似烟。
她飘来飘去,就飘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上,夕阳映照的街头,人烟稀少,有两个男子,神色凄然,站在那桔色的光影中。其中一个,手中拿着她的那顶斗笠,黯然而立,向着某一处虚空,喃喃自语道:“诺儿,你果真就这般离我而去了么?回到那个我未知的地方了么?”
她还试图去触一触他,去抓住些什么,可眼前一切又模糊起来,迷雾也渐渐浓重,将那一切街景都重新覆盖起来。
她大声地哭喊,试图再挽回什么,可却只是徒劳。那和尚再度现了身,竟如佛祖般高大,那迷雾聚集而成的庞大身躯,高耸在天地之间。眼中仿佛有悲悯之意,俯首望着她。只听到他淡然回应道:“这两个男子,皆已在佛前许了愿。”
她勉强止住了哭声,赶忙问道:“他们许了什么?”
“一个说若有来世,定要有权势,可左右自己的生活,不被人摆布。一个说若有来世,宁可没有相貌才情,没有权势和财富,只留一颗真心,也要陪在你身旁,不求轰轰烈烈,只求长相厮守。”
“来世?”她喃喃自语道,“来世又在哪里?”
“今生就是来世,来世就是今生。醒时为今生,梦中为前世。”那和尚仿佛打着禅语一般,回了这么绕口的两句话。
她困惑不解地仰头望向那声音飘来之处的虚影,突然之间含了些坚定之意大声喊道,“我不管什么前世今生,我只想知道,还能再见他吗?”
“姑娘,那两位男子皆是对林芷若情根深种,又与你何干?”那和尚缓缓反问道。
“不――”她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叫道,“我就是林芷若!”
“你错了。”那和尚带着亲和的笑意,温言纠正道,“你是你,她是她。即便她是你的前身,你不过机缘巧合见证了一番她的过往,可一切皆是定数,无论你来与不来,不会有多少改变。”
“不!哪怕只有丝毫改变,也能证明我存在过。”她激动地大喊道,“那是林芷若的人生,也是我的一段经历!”
“或许。”和尚淡淡应道,不悲不喜。
“难道我们就再无缘了么?”她已流着泪哭喊道。她不愿意那一世的爱恨情仇就这般将自己一笔勾销,了无踪迹。
“姑娘,你执念太深了。”和尚叹了一口气,又道:“若他也有如此执念,也许,你们会在某一世再重逢。”
她已满含期许地追问:“真的么?”
“一切皆随机缘。”和尚又打起了禅语。
她眼中的光彩便又渐渐暗淡下去,喃喃低语道:“请佛祖告诉我,我们可否有缘再见?”
“姑娘,那一世你已享尽恩宠,了却心愿,还不肯安心离去么?”和尚的声音已严肃起来。
她想起那一年秋天,她陪着外婆去庙里上香,在佛祖面前许下的三个心愿:
身为师者,愿桃李满天下,后世留美名;身为写手,只盼写出一本好书,让自己满意,被读者肯定;身为女子,一生所愿即是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或许真如佛祖所言,除了没能与心爱之人共白首,其他还算是完满。若是此生,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便再无憾事。即便真的了此一生,也可瞑目了。
她突然间便悟了,自己曾经最怕的是什么,如今又想通了什么。她呆呆出神之时,那和尚已念叨着:“不若归去,不若归去……”便拿着那金钵,缓步远去。
她聚集了身体里所有的气力,总算赶走了眼前的重重迷雾,再次见到了那似曾相识的白色屋顶,及突然出现在上方的那张苍老而慈爱的脸。“外婆……”随着一声略带疲倦,满含惊喜的呼声,一些记忆的片断便在她脑海中迅速拼凑起来。
外婆一直住在老家,宋予诺自出生,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原因宋予诺很清楚,因为外婆和母亲不合。当年外婆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把才两岁的母亲狠心丢下,让母亲从小就跟着后母生活。那日子,想也想得出来,不会是幸福的。外婆嫁人后日子过得不错,让宋予诺多了好几个姨和舅。孩子可以有很多,而母亲却只有一个。所以母亲一直不肯原谅她,这也是外婆多年的心病。
那一年,母亲带宋予诺回去探亲,外婆赶去,在屋外的青石板路上,截住了正在独自玩耍的宋予诺。她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宋予诺的头,语调里有一丝欣喜:“诺儿都长这么大了。”而宋予诺不太习惯让一个看起来有些陌生的人这么亲近自己,于是头偏了一下,想躲开。
“诺儿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婆婆呀。”外婆有点着急,那刻意讨好的笑,使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有什么稀奇的,她生下来这几年,才见你几回!”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走出来了,瞟了外婆一眼,冷冷地答道。
外婆在一边尴尬地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她头一偏,正巧看到路边摆摊算命的刘阿婆,便冲刘阿婆喊道:“老姐姐,我们家诺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来给她算算,看她运势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可得的!”刘阿婆崴着小脚走过来,而外婆就顺手把宋予诺拉到了刘婆跟前。
原本是想借刘婆来当个台阶下,没想到刘婆竟然答应了。而宋予诺却扭扭捏捏地不肯靠前,头还一直朝母亲看着。母亲却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说话。当时的宋予诺不仅不大方,而且还流着小鼻子,头上扎了个朝天辫子,大概是因为见了生人,一幅木木呆呆的样子。
可就这个样子,居然让刘阿婆露出了那种惊喜的表情。刘阿婆跟她们嘀咕了些什么宋予诺也没听明白,不过结果却知道,因为这件事母亲后来跟她讲过很多次。刘阿婆不知从哪本算命的书里翻到的句子,竟给了她:“衣禄一生天数定,不需劳苦享华荣。”
于是皆大欢喜,那一天,母亲甚至允许外婆进了门。据说,后来外婆就被那刘阿婆拉拢去了,跟着一起吃斋念佛,还捐钱修庙。没想到的是,外婆还挺痴迷,后来刘阿婆见佛祖去了,外婆就接了班。那性质和乡下的神婆差不多,谁家孩子被吓着了,就让她去叫一叫,谁家有什么人得了什么说不清的病,也让她去看看。宋予诺猜想可能她也碰巧治好过几个这样的小病,所以外婆的名气在乡里就传开了。再后来,甚至连外婆要去庙里上香,做每日的祷告,也会有人主动送她老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