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宋楚豫,是书院赵先生的远房亲戚。自从有次无意中从赵先生那里得知书院的林先生是姑娘家之后,那曾经满眼的崇拜之情就变作了满心的欢喜。有一次趁着书院散学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竟私自留下来,鼓起勇气走到宋予诺跟前,红着脸说:“林先生,我知道你是姑娘家。我以后唤你林姐姐可好?”
这倒叫宋予诺很是意外,瞧他那仿佛情窦初开的青涩模样,她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不便表露,只有婉转拒绝了,“在书院里还是叫先生更合适一些。”
“那我在人前仍是叫你林先生,私底下唤你林姐姐,行不?”那男孩子有些急了,坚持道。
看他那热切的样子,宋予诺不忍拒绝过甚,只有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叫我姐姐也可以――”话才说了一半,已让那男孩子几乎是雀跃着打断了,“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端出符合姐姐身份的温和笑意,又道:“可别高兴得太早。我对弟弟可是有要求的。”
“什么要求?姐姐快讲!”那宋楚豫急切道。
“做我的弟弟,可得学业有成,给姐姐争光。”她略收了收笑意,“你可做得到?”
“这有何难?林姐姐就瞧我的吧!”宋楚豫颇为自信地拍了拍那相对还较瘦弱的胸脯,向她保证道。
这宋楚豫果然不负厚望,不仅学问做得好,还成了莫先生的得意门生,这皆是后话了。
临近年关,书院放了年假。宋予诺在书院收拾东西,准备暂时性关门。在忙碌中她随意地一抬头,突然发觉有人站在书院门口愣愣发呆。她一时疑惑,不及放下手中书卷,便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想招呼那人进来。却见那人是一中年文士模样,穿了一身灰色袍子,看着料子不错,应也是大户人家。
不知为何,那人的眼睛却只怔怔地瞧着她。她一时突然觉得十分难受,不觉轻声招呼道:“这位先生,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那人却仿佛有些动容,双手哆嗦着就要往前伸,她不由后退了一步,闪了过去。那人也没有强求,只仿佛有些难过似的讪讪地放下了手,喃喃道:“若儿,你还不肯回家去么?”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竟是林芷若的父亲。宋予诺虽然借用着林芷若的身体,对这位父亲虽也有些血缘之亲的感觉,但定是不如她本人来得亲厚。再一想到,若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说不得就得随着父亲回府,那日后必定再无自由可言。心下快速地转了几个弯之后,她便颇为艰难地开口道:“想必您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您口中所说的什么‘若儿’。”
林知县怎会轻易放弃,已急切地上前一步,扯了她的手臂,道:“你对那婚事不满,要逃婚,为父也不怪你了。现如今那门婚事早已作废,你还留在这里作甚?”
“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宋予诺坚持否认,眉头也不觉皱了起来。
“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了寻你不着,多日愁苦,以致卧床不起?”林知县有些悲愤嚷道,“难道你连那么疼爱你的母亲也不顾念了么?”
宋予诺却不言不语,内心还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可林老爷等不及了,气恼之余已举了手,作势便要打。那大手在即将落到她身上之时,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她和林知县同时抬眼一看,却是阿谨带了两个随从,不知是过来帮忙还是怎么的,碰巧遇上了。
宋予诺正想解释什么,可阿谨想必已听到了些他们先前的对话,一边用眼神制止了她,一边侧了头对两个小厮吩咐道,“好好招呼林老爷到一旁坐一坐,喝杯茶。我和林先生借一步说话。”
林知县还待再与她拉扯,已被那两名小厮拦住。宋予诺慌乱间便得以随着阿谨退到了旁边的藏书阁。为怕说话被人听到,阿谨刻意地关上了门。藏书阁里原本就是一排排书架,此时又近黄昏,阁内光线已十分暗淡。
她有些颓然地倚靠在一排书架之上,喃喃自语道:“怎么办?究竟回不回去呢?”他静静地站在她身旁,沉吟片刻之后,便开了口,“为什么不想回去呢?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
“若我说,他们不是我真正的家人,你相信么?”她忽然抬眸紧盯着他问道。
阿谨仿佛吃了一惊,细细察看了一番她的神色,面色便缓了下来,认真道:“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我――”宋予诺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出那个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
“若你信得过我,那便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他的声音比那黄昏的光线还要柔和低沉。
“从小,母亲都是叫我小诺。”她将头转向窗口,凝望着窗前那书架上斑驳的光影,静静开了口。
“小诺?”他轻声反问道。
“是啊,和‘小若’很象是吧?”她自嘲似的轻笑一声,便叹道,“或许这就是我和她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他静静地听着,她便继续说下去:“父亲和母亲一样,都非常宠爱我。可是,一觉醒来,我竟已身在东林书院,而且变成了林芷若,变成了林知县口中的“小若”。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诉说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就算过了这么久,每每想起来,我都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总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我有了新的身份,虽然失去了曾经的亲人,可是又意外多了些亲人。来这里之后,我认识了很多人,都曾或多或少帮助过我。即便如此,我依旧惶恐不安,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象突然来到那样,再突然消失掉。”
她仍在静静地诉说,可他却突然失了冷静,手臂向前一伸,就已经将她揽入了怀中。紧紧地搂着她,生怕她跑掉似的,言语中也是隐忍的痛苦,“知道了这些,我更惶恐不安,不知你什么时候就会跑掉。”
她这次却没有拒绝,只顺从地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喃喃道:“你不觉得我是怪物么?”
他摇摇头,紧了紧手臂,答道:“你是那么特别,于我来讲就是稀世珍宝,我只怕会失去你。”
她突然站直了身体,将手放在他的胸前,轻轻将他推开了两分,认真道:“所以――不要对我那么好。”话音才落,她就挣脱了他的怀抱,大步向外走去。
“你打算回去了么?”他在身后追问。
她回转过身来,苦笑道:“既是担了林芷若的身份,就得负起她的责任,总不能眼瞧着她的母亲一病不起。”
他默然无语,只凝望着她。她一时心中有些软弱,眼眶稍微湿了湿,却勉强挤出个微笑来,对他玩笑道:“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这书院你可得帮我打理好了。”
他也故作轻松地微笑道:“放心好了,必定比如今更红火。”
她临走到门口,又回望着他,似要交待什么,他已会意,安慰似的向她点点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和你联络,若是你想回来,我随时可以助你再逃出来。”
听他这般保证,她不由轻松起来,便戏道:“你也不怕被林知县逮住了,那可是拐带人口的重罪。”
“不怕不怕,反正有林小姐为我作证,是自愿跟我走的。”他也玩笑着接口道。
“你怎知林小姐自愿跟你走?”这一句玩笑话才出口,她就觉得不妥了,不觉面色飞红。可他却近前了两步,深深凝望着她,别有意味地问道:“那她究竟愿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