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唐府满门抄斩。”
唐绮落身子一僵，怔怔的杵坐在原位。周遭的喧闹好像都与她隔绝了，只有那句话一直回荡在她耳畔，一直回荡，漫过乌龟过隙般的时间，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她能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的一下，又一下。
许久，她才轻轻敛眸，锁在那深渊般的紫黑色，煞然间仿佛见到他肃穆的嘴角有着淡淡浅笑，“皇上如此刻意，不过是想我乖乖就范。”
说着，她轻轻起身，从未想过他会用这招伎俩来逼迫她就范。只是，她却也从未想过，此时的自己竟会将当日的击掌断绝彻底忘至脑后，而凛冽坚强起身，下了马车。远远在人群之外，看着那一个个被持刀侍卫押走的唐府人，除了几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外，其他的她一慨不认识。
可那瞬间，心却隐隐痛了。连她都分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她非唐绮落，却有着唐绮落血缘的感同身受。
“爷？”杜帆撩开车帘，本想向静坐在原位的墨傲川请示，却不待，墨傲川起身也走出了马车下来。
与人群簇拥的热闹不同，马车旁的他们只觉气氛沉重而紧张，好像绷紧的弦，即将离弦而去。看得所有随从不仅暗暗捏了一把汗。
“小姐？”溪荷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唐绮落蠢蠢欲动要上前，赶紧拽住了她，“不可以。”
小声说着，她有些难过的垂下眼眸。想来也知道这是皇上下的圣旨，而小姐也是唐家人，注定逃不过一劫。更何况，现在皇上也在场，难道小姐要这样出去白白送死吗？就算她见这么多唐家人性命堪忧也难过，但绝不能眼睁睁看小姐自动上刑台。
“没事。”唐绮落松开她的手，见她难过又隐忍的模样，心里一涩，鼻尖一酸，抬眸看着墨傲川一眼，白袖拂动间走到他面前。她，就算不是唐府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就当作她感谢唐绮落借给她这一副身躯的恩情——
墨傲川要的只是账本跟地图。
“当初，你可是跟他们断绝了关系。”墨傲川讳莫如深的扬笑，笑意一直蔓延眼底，紫黑色的瞳仁微微眯起，如同危险的野兽目光，“朕还真以为你无情无义，原来你还有情？”
四目交织的瞬间，唐绮落下意识一震，他的话就像紧箍诅咒，是一场随时会席卷她的世界的浩劫。她才明白，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唐府上上下下多少条人命，难道皇上就拿他们只是想来试探我？”
闻言，淡淡阴霾不惹染上他倏然耸起的眉峰，“唐绮落，这可是你自己亲自写给朕的账本。上面，可是你的亲笔。”
他顺手接过杜帆递过来的白纸，在她面前晃了晃。将她身子微妙的变化如数装进眼底。那张难以言喻到精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她的那双眼就像是一汪碧泉，流露出几许忿然和担忧。弯弯的黛眉轻皱在一起，樱般的红唇微微张合着，“你？！”
是的，是她写的。但上面——“难道区区几匹布帛，几亩田地就足以让唐府所有人丧命？按照律例也不过轻罪，法不外乎人情，唐游尚之所以会行贿，难道皇上不应该好好想想吗？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而且，皇上也大可取了我这颗脑袋！我身上流的，可是跟唐家人一样的血。”
这未免也太过离谱了。她从没想过纵然唐游尚的错误，但是细想回来，他之所以会屈服与权势，不也是被现实逼迫吗。堂堂一个商人，在这个地方想长久立足，就只能拉拢行贿。否则，照刘氏如此横行霸道，岂有唐游尚安宁的一日。
“唐绮落，这是你背叛朕第二次。这也就是代价。”墨傲川走上前，与她仅距一臂之遥，“你竟敢在数目上做手脚。”
一丝惊愕跃过她的眸底深处，“皇上可有证据！”
唐绮落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心底虚无无力，她确实做了手脚。可他怎么会知道？
闻言，墨傲川冷冷的睨了她一眼，俊朗眉间不再柔和，“你的好爹爹已经全盘托出。”
“什么？”她脚底一软，若不是溪荷紧紧扶住，她真的会昏厥过去。当初她在唐游尚贿赂的账本上写少了数量，是想救下唐游尚。私心自然是有的。但她没想过，她这头帮他，他那头却毁了自己？
最初，她以为墨傲川不过是想她乖乖顺从他入宫，可现下看，这事并不全是一回事。而她也完完全全错误估算了这男人——
“你想怎样？”原本红润的脸蛋微微泛白，贝齿深陷下唇，咬出丝丝血痕，是她太不自量力想跟他抗衡了吗？
“朕要你好好看看背叛朕的下场。”他阴冷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温度，又恢复了冷漠无情的邪戾，“杜帆，何时行刑。”
问着，他瞥向她如同笼罩雾水的如玉面容，居高临下。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杜帆在他身后应着。
话音才落，只听得人群中央的刽子手大声呵斥着，侍卫们则一一将所有人都押跪在地，其中不乏唐游尚跟大夫人。所有人都呜咽着，那抑制不住的哭泣让唐绮落的心揪成一团。
眸里，慢慢凝聚着一团水蒸气。不知是因为唇被咬出鲜血的疼痛让眼眶泛红，还是那声声哀怨哭泣让她的心涩得像泡在寒冬冰冷的池塘里。
唐绮落轻轻合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时，那干净澄澈的瞳眸里没有了忿然，没有了伤怀，只有淡漠，闪烁着的淡漠。
“民女——”缓缓的，她挣脱开溪荷的搀扶，提起裙摆，双膝咚然落地，狠狠落在昨夜的伤口上，疼痛彻底从膝盖软骨处窜上心头，浑身抖瑟了一下，可她却死咬着压根，不让痛楚呼出声。只有那眼底泛起的水蒸气像盘旋不断的雾气，在阴冷的凌晨里越聚越多，却盼不到日出时刻。
“民女求皇上放了唐府。民女甘愿任皇上处置——”
那一刻，她拔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刺，将柔软易伤的皮肉赤.裸呈现在他面前，明晨的阳光格外耀眼刺目，那如白茫茫的银光射得她抬不起眼来。
如同暗夜芳华凋落，轻柔的话音如同滚落朱盘的珍珠，从她唇齿间滑落，他想接却怎么也接不住。
“他们就值得你这么做么？”墨傲川心里一颤，想伸出的手藏掖于衣襟之下，僵在原处，怎么也伸不出。他想过她会救，却不是这样子的方式。昨夜情形浮现在眼前，她说自己无父无母不跪他，可今日，她卸下了所有骄傲与尊严。他心里轰然一声——
“当初他们怎么对我不关你的事。请皇上放了他们。”她依然跪在地上求他，心底却一片空白，就算当初唐府人对她不好，但至少她还是活了下来。而他呢，除了处处要挟她，难道他配说这句话吗？
眼睫毛轻颤，他的残忍向尖刀深深扎入心脏。要她看着唐府人在唐家府邸面前斩首，是何等绝情的人才能做出？她，究竟遇上了个什么样的人？
“杜帆。”墨傲川有些不忍再看下去，拂袖，唤了杜帆一声，就转身上了马车。眉宇间尽是阴霾与愠怒。
可他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是有何而来？
是因为她为了他人下跪自己？
“是。”杜帆接旨，就赶紧上前扶起唐绮落，“姑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就绕过她直往刑场而去。
不一会儿，只听见刑场上的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从来都跟她无关。
“已经办妥。”杜帆回来了，朝她抱拳鞠躬，“请姑娘上车，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小姐，走吧。”溪荷担忧的扶着唐绮落，安慰道，“老爷跟大夫人都没事了。”
“嗯。”唐绮落轻轻颔首。
没事了，就好。
可她转身想上马车之际，却只听得身后一个尖锐的女声，“唐绮落你站住！”
她回头，却赫然迎上来左颊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