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1)
蜗居县衙内长达两年之久的榕川县令王振再次搅乱了城内的平静,继昨日高调礼佛后,今日他又大张旗鼓的为柜女“莫言”送行。坊间人言汹汹,一个个全都把注意集中到了县令王振身上。
光明寺前街的三姑六婆亦不例外,她们撇开摊子聚到一处,开始闲话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关于县令大人的小道消息。
“听讲没有,明府大人在香积山遇到个藏着女子的衣柜。”其中一个不等同伴开口,率先说道。她双眼圆睁,一脸兴奋,看着很是激动,只是不知道她关心的是县令王振的八卦还是所谓柜中女子的神秘。
闻者微露惊讶,但又不至震惊非常,似乎一早就听到了风声,然而仍不敢确定。“这个衣柜女可就是今日明府大人前去送行的莫娘子?也不知是人是仙,不过送到太子跟前,从今荣华富贵是一定的了。”
“哎唷,我倒觉得那个娘子是山中的女仙,前阵城中雷府不是还闹了鬼怪,该不会……”
胆子小的缩缩肩,不安地说:“王大人上次隐约也在场,若真是山鬼魑魅前来纠缠……”众人对视一眼,喃喃说,“反正也要送走了,总归跟我们榕川县没有关系。”
为首的晃晃手,豪气万千说道:“怕甚么,是人谁会惊怕?即便是鬼怪,便让溦步前往县牙来个毛遂自荐,除妖赚钱两不耽误,你说是是不是,溦步?”她说着朝算命摊看去,前后左右都没有肖溦步的身影,只得一个李妥儿百无聊赖的托腮呆坐。
察觉到旁人的注视,妥儿收回放在往来香客身上的麻木目光,答道:“肖溦步不在。今日只有我一人看摊。”众人疑惑不解,问了句“哪里去了”。提起本想遗忘的伤心事,妥儿不无哀怨地说:“接了单生意,也不带我便与那个小不点一道去了。”
听到这句,三姑六婆们随意劝了两句,便又将谈论话题转向引人注意的县令王振身上了。
受人关注的榕川县令大人此刻正在城门外的迎客亭前,对着两个官差一番指示,一面跟县丞低声交谈说着什么。假冒遭人杀害的柜女莫言的林妙莲头戴帷帽,垂下的薄纱遮着面容,因为莫言死讯一直封锁,旁人并不清楚她是假扮 ,或许行凶者亦在暗处懊恼莫言的死里逃生。
妙莲沉默无语,就着旁人的搀扶斜坐到驴背上。算命术士肖溦步摸了摸嘴角边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她一身窄袖襦裙打扮,看起来干净利落,跟平素的不修边幅很是不同,又与混入雷府的浓妆艳抹女伎装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次她扮演的是皇太子属官派来迎接柜女“莫言”的侍妇,身份虽然高贵不同凡响,但乘骑还是瞪着一双乌黑大眼,两只长耳朵扑扑晃动的笨驴。
掩人耳目的“侍童”王持盈被她抱上驴背。笨驴很是配合地嚎叫了一声,就算不是抗议,也看不出这匹坐骑有几分乐意。肖溦步并不理会驴子的嗷嗷喊叫,看到一切准备妥当:特意减少的护卫,故意为之似的挑了两个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官差,前往太子属官驿馆的路,一如预期般经过那座迷雾重重的大凶之宅。她深吸一口气,正要翻身上驴,忽从左侧传来一声极低的呼唤。
肖溦步回首一看,见到白痴县令王振毫不掩饰脸上的担心,张口欲言,又自顾踟蹰。久等不到对方的话语,她拿出轻松口吻,笑着说道:“不用这么庄严肃穆吧,又不是上战场送死,我还要回来收雇佣费呢。”
王振没有回应对方的打趣,无声递过一把剑。肖溦步好奇看着,等到发现王振递过来的是那把“定情”用的御赐宝剑后,她又笑,小声揶揄:“不会吧,你还要送剑纳妾?”
“并非……”王振想起以前的糗事,红了红脸,飞快解释道,“嘱你小心,与你防身。”
肖溦步没有拒绝,她低头看着宝剑上的纹样,脑海里浮现昨夜王家小姐无意透露的话语:“……大姐姐得封皇太子妃,盈儿以后可以住到太子宫里,就是振哥哥也可以因此加官进爵……”
她牢牢把话记在心上,一个是王振的豪族身份,再有便是白痴县令升值调任的可能。肖溦步犹豫着开口:“呃,想问你个事……”
抬头触到王振的眼,她别开视线,想要说的话不禁吞回肚中。直到队伍启行,算命术士仍旧没有得到心中疑问的答案,也许王振此番上京就不会回来了,可那又如何呢?肖溦步坐在一颠一颠的驴屁 股上,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深想下去。
五人一行的队伍离开城门外迎客亭走了片刻,便来到透出阵阵凉意的树林边缘,一条小径横亘香积山蔓延的绿色与富有人气的明晃晃田地之间,仿佛将深秋的阳光全数隔绝在道路的一侧。远远就看见丛林深处,半露出凶宅破败倒塌的屋顶一角,仿佛是盘踞枝头的山鬼,虎视眈眈瞪视着将要经过面前的众人。假扮莫言的林妙莲有些微紧张,她已经从肖溦步口中得知了关于莫言死亡的种种,若果众人的推测没有偏差,大凶之宅附近便是最值得怀疑的所在,而她亦是贼人锁定的重要目标。
“莫言。”跟在身旁的算命术士打破沉默,这声招呼听着颇为刻意,不像是要开口说话,倒像是为了引起暗处的什么人的注意,肖溦步看向妙莲,眨眨眼作了约定中开始行动的暗号。
妙莲会意,竭力压下心里泛滥的恐惧,她强作镇定点点头,捏着嗓子说道:“侍者姐姐且停一停,莫言忽觉困顿,我们略在树荫下歇歇,可好?”
“当然可以,不过太子属官那边催得紧,莫娘子不要耽搁太久。”二人一唱一和说了两句才跳下驴背,有说有笑朝着靠近凶宅一方的茂密树丛走去。
王家小姐心急,挣扎着也想跟过去,肖溦步急忙阻止小姑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劝道:“你待在驴背上不要跟来,一会见到情况不对,赶紧给你老哥报信,不要管我们,听清楚了吗?”
“可是……”王家小姐嗫嚅着,她毕竟是个稚龄孩童,面对危险的预感,哪里会不害怕?持盈不敢多言,缘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令她犹豫着,拉住肖溦步的手,救命稻草一样久久不愿放开。
“没关系,”肖溦步笑了笑,拍着王持盈的手,尽力打消对方的不安,一面安慰道,“有两个官差在这里,比跟着我们安全,有危险骑着驴子快跑,我们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可是大救星哦。”肖溦步眨眨眼,半开玩笑地说。持盈被她捧得有些飘飘然,不禁面露得意,渐渐放开了紧抓算命术士衣袖的手。
肖溦步跟上妙莲的步子离开小径。道旁浓稠的丛林层层叠叠,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却只看见微光照耀下或远或近的枝丫、树藤,一个个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树上停驻的不知名的雀鸟发出声声怪叫,在这相对沉静的一刻,显得触目惊心,叫人不自觉有种寒毛倒竖的惊惧感。
水田逐渐减少消失在视线里,周遭安静得可怕。肖溦步警惕四望,脑中乱糟糟的,一会想象可能出现的险恶情况,一会又思考着莫言的死以及拐人的和尚,哪一样她都无法集中深想,因为最后的最后,她总要转到王振即将离开榕川这件事上。
“不能走神,不能走神,集中精神……”肖溦步甩甩头,嘴里喃喃念叨,她抬起手往脸上拍打了几下,啪、啪、啪的三声,引来妙莲纳罕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