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树丛摇晃得愈加厉害，一众女子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额上沁出汗水，也不知是汤池温热的缘故，还是紧张所致。肖溦步迅速扯来放在池边的衣衫，胡乱用饰带打了个结，她抓牢惟一可作为武器的木盆，定定盯视着发出响声的树丛。
受到刚才的惊吓，山里的猴子们应该不会冒险再来，那么只剩下两个可能：要么是初来觅食的野兽；要么就是无意闯入的猎人。肖溦步不停思考着各种可能，一面估算自己的胜算究竟有几分。
正在这时，树丛摆动幅度增大，由远及近，眼看着就要见到陌生来客的真面目，这边的肖溦步也不含糊，她将木盆举高过头，随时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哗啦”一声，面前的树丛被分成两半，不等看清来者的面目长相，肖溦步想也不想就抡起木盆，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对方头部位置砸了下去。“咚”的巨响，肖溦步隐约听见持盈在身后喊了一声“振哥哥”，她整个人呆愣在原处，过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小心揭开扣在对方脑门上的木盆，王振眼冒金星的样子赫然出现面前。
“芝麻！你没事吧？其实也不能怪我啦，谁叫你鬼鬼祟祟来温泉这里偷窥，要说你也有责任，不能全怪我吧？”话说不到两句，算命术士就开始推卸自己错误攻击的责任，试图转移目标了。
“千错万错，你都不该擅自闯女孩子沐浴的温泉，那个偷窥别人洗澡的叫什么了，登什么什么的……”肖溦步死活想不起那个名词，不禁懊恼地皱起眉。
“登徒子。”王振抚着脑袋，轻声答了一句，看起来神智还算清醒。
“对！就是登徒子！芝麻你真是太醒目了，你不就是那个登徒子嘛！”肖溦步高兴击掌表示认同，一面笑着扬起手，朝王振后背拍去。
榕川县令刚从劈头木盆中缓和过来，又遭拍背连击，一下子差点让他吐出血来。王振慌忙与骗钱术士拉开一段距离，目光警惕瞪视着对方，出言质问：“神婆，你这是要人命么？！”
肖溦步打了个哈哈，另问道：“话说回来，芝麻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去打猎了吗？莫非你一开始就想混到温泉这里……”算命的术士说着目光暧昧，嘿嘿笑了起来，接下来的话即便她不说，旁人也猜得个八、九分了，于是一干女眷一脸不信任地看向县令大人，就连王振的宝贝妹妹持盈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是、不是，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我堂堂琅琊王氏，争会……”肖溦步见着成功转移了周遭众人的注意，于是见好便收地打断白痴县令的话，催促道：“不用废话你那些老祖宗的丰功伟绩了，有话快说，有……嗯，后面的那个字似乎不太文明，我这种有素质的四有青年就不说后面的了。”
王家小姐瞪大了眼，她从未见过这样跟其兄说话的人，不由觉得惊讶万分，只能愣愣在旁听着。而其她人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王振、肖溦步二人的相处之道了。
“对，正事！”王振记起紧要事情，他一把拉起肖溦步的手，急急说道，“走！看衣柜去！”
肖溦步莫名其妙地望着王振，未留意已经被对方拉着走了几步。王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停下来，他回首定定盯视肖溦步，表情憋屈而为难，沉默了许久，他才故作神秘状，压低了声音说道：“神婆，我建议，你还是换套衣裳再走。”
“换，我穿着很好的……呀……”肖溦步边说边低头，她整个人一僵，看到自己错拿“夜叉婆”李琼花的半臂，只见衣衫刚及膝盖，小腿全数露出，加上大半条胳膊也暴露在外，直看得王振脸红心跳，顿感局促。
“呵呵，还好不是比基尼，不然我要被芝麻大人你判为有伤风化，可就有苦说不出了，搞不好还要拉出去斩首呢，乖乖咙滴咚。”肖溦步笑了笑，一面命令王振转身回避，一面飞快换了衣服。
等着肖溦步穿戴整齐正要与王振离去，一旁的持盈不乐意了，她撒泼使气强烈要求同去，王振无法，只得带了妹妹一道离开，于是偌大一个温泉，只剩下林家母女及“夜叉婆”李琼花三人继续享受温泉。
“有事快点搞掂，我一会还要回去泡温泉呢，本术士道行高深，出手的话，可是按分钟收费的哦。”肖溦步边走边抱怨，从头至尾，她还是没有明白白痴县令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方才不是说了衣柜么？”王振说道，迎向骗钱术士与幺妹持盈迷茫的眼神。
“衣柜？我还木盆呢！”肖溦步抡起右手，王振想起片刻前木盆压顶的惨痛经历，条件反射的双手抱头，肖溦步不禁好笑，缓缓凑了过去，她低声说，“形象，注意形象，你的恶魔小妹正看着呢！”
王振慌忙放下双手，拿出严肃庄重的表情，再偷偷觑了幺妹一眼，见得持盈目瞪口呆，连连摇头，扼腕叹息道：“振哥哥，你不行，完全被她比下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不与小女子斤斤计较的。”王振仍强作镇定，努力维持身为兄长的威严。
“莹儿亦是小女子，却不见振哥哥多体恤。再说这个术士根本不是甚么小女子，昨日莹儿无意间听到提起，她今岁都满二十了，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接下来的话，王家小姐无法说出来了，因为算命术士正扯着她的脸皮，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威胁道：“这位大小姐，你一定没有听说过‘女子的年龄是秘密’这句话吧，你现在当众泄露我的年龄，虽然我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知道，但是……不晓得为什么，我就是有点不爽，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呵呵呵呵……”
持盈手脚乱动，张着嘴作猛虎吃食状，无奈脸颊被人扯住，她左右摇晃半天，也只是毫无意义的将空气吞入口中。
王振一脸惊恐看着二人的打斗，想要开口，又不知怎样劝解，偏帮哪个都注定得罪人，正在他踟蹰不已的时候，肖溦步突然撇开持盈，睁圆了眼来到王振面前，大声问道：“芝麻，你的意思是不是：在山林里发现了一个无主的衣柜？”
“嗯，正是这样，我与麻大人……”不等他详细介绍，肖溦步飞快又问了一句：“什么质地的，黄杨木？桦木？还是……楠木的？！”
肖溦步难掩兴奋，倏地提高了嗓音，当下也顾不得持盈张口咬在她胳膊上，而是定定盯着王振，满心焦急地等待感兴趣的问题的答案。
王振皱了皱眉，似乎对骗钱神婆指出的几样木质颇不以为然。“紫檀木的的一个大衣柜。”
“紫檀木的？！哦耶！”肖溦步心花怒放欢呼一声，即刻又低下头，在心里一合计：紫檀木的无主衣柜，高档货啊，正好家里的破衣柜被看门的小黄狗刨坏了，这次装神弄鬼一下换个高档衣柜回来……想到这里，她努力掩饰住过于欢快愉悦的心情，严肃了脸上表情，认真而果决地说道：
“走！怎能容许山里妖魔横行，我道行高深的术士肖溦步绝对会铲妖除魔，还世间一个清静！”
豪言壮语说完，她抱起王持盈跑出老远，而后肖溦步又回过头，挠着脑袋问：“衣柜在哪，你还没说关键呢！”
王振哑然失笑，他隐约觉得神婆定是有所误会了，见着对方一副乐在其中的高兴样子，他也不开口点破，径直领着肖溦步往山寨方向走去。
一进山寨便见到摆在空地正中的紫檀木柜，黑中泛紫的油亮色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肖溦步也不等旁人招呼，她放下持盈立马朝衣柜冲去。
“哎哟我的衣柜君，你长得真是太——高大威猛，太有档次了，看看这花纹，看看这手感，还有淡淡的木香……”肖溦步把脸贴在衣柜上，边抚摸衣柜边喃喃自语不停赞叹，好似东西已经被她收归囊中了。
众人在旁看得诧异，“麻烦大叔”亦是不解，他凑到上宪身旁，小声打听：“大人，肖术士这是……”
王振此刻已彻底明白了一路上行色匆匆的肖溦步的目的了，他表情僵硬，勉强扯出一抹讪笑，为对方遮掩道：“神婆在除魔，这衣柜沾染了山间邪气，长此以往定然危及周遭，故而神婆在除晦，呵呵呵……”
“哦，原来如此……”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恍悟的感叹声，向猛对衣柜自言自语的术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榕川县令尴尬地笑了笑，趁着众人还在钦佩当中，他将肖溦步拉到一旁，含声警告道：“神婆，注意你的行止，这般胡来，莫非想在众人面前暴露你的骗钱本质不成？”
“人？”肖溦步斜了眼一众戎装打扮的官差们，笑道，“都是你的小喽啰，还有就是‘大叔’、果子林跟妥儿，有什么关系嘛。”
“好，好，好，算我多虑，眼下你也不要挂心这个衣柜，结案了自会送你作谢礼，即便此柜要作证物呈上，我也赔你个一模一样的，可好？”
肖溦步挪了挪脚步，皱眉瞪着面有急色的白痴县令，一字一顿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你说的结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柜子是凶杀现场的证物？血腥是血腥了点，不过我也不是很介意啦。”
王振垮着脸，花了很大气力才阻止自己争辩关于“黄鼠狼”的比喻，勉为其难笑着，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实际上请你来的，是因为衣柜里的女子……”
“嗯，衣柜里的女子……什么？！衣柜还生了个女儿？！”肖溦步大惊，脱口而出反问道。
“不是衣柜生了个女儿，而是衣柜里藏了一个女子，你不要岔开话题。”王振无奈解释，见着对方终于默认了他要说的话，才接着讲道，“昨夜，我与麻大人等人在林间狩猎，忽然闻得轻微哭声，苦寻之下发现这个衣柜，我挥剑劈开其上铜锁，却见个貌美女子躲在里边……”
“仙女嘛那是，你该不会是那什么‘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吧，哈、哈。”肖溦步没好气地嘲讽了一句，干巴巴笑了两声。
王振被呛得有些动怒，正要指天明誓剖白内心，瞥见周围人多，他只得压下心中想法。“神婆勿要胡言乱语，且听我讲完。”见到对方哼了哼没有再多话，他继续说道，“我等本想问询事情来龙去脉，可那位女子见到男子就惊恐不已，一味地哭，好容易将他领到呼呼儿、哧哧儿这里，那女子仍旧害怕，只有李妥儿一人能够勉强接近些许，我猜测……”
“一个女的会那么害怕男人一般只有三个可能。”肖溦步眼神怪异地扫了王振一眼，竖起三根手指，解释道，“一，男的长得天妒人怨，杀死人不偿命的那种，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芝麻你长得还是有几分人样的，所以第一个可能可以排除。”
“多谢谬赞。”王振无言以对，只得拱拱手，说了句客套话。
“二嘛，那个女的是玻璃，玻璃的不懂？断袖知道吧，磨镜知道吧？很好，就是那个意思。”
王振很不可思议地看着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肖溦步，心里震撼许久，他急急将骗钱神婆拉离其妹所在处，才谨慎小心答道：“我想，那位女子并非你说的这种情况。”
肖溦步两手摊开，说道：“很遗憾，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她被人强了。”
“强？！”王振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惊悚来形容了，他竭力思索对方所说的可能，抬眼见到肖溦步又用那种奇怪而不自然的眼神看他，心里警声大作，他急得涨红了脸，不停摆手否认道，“绝、绝对不是我！”
所有人都被县令大人突然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声音吸引过来，“麻烦大叔”不安问道：“大人，何事？”
于是肖溦步的奇诡眼神又转向麻璠县丞。“神婆你勿要胡乱猜测，绝不是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胡语，天打雷劈！”王振话音刚落，天空戏剧性地响起一道闷雷，肖溦步摇摇头，啧啧出声：“连老天爷也不帮你啊。”
王振当下真是百口莫辩，欲哭无泪。肖溦步伸手阻止对方继续废话，懒洋洋说道：“得了，我直接问那个仙女姐姐好了，现在不想听你辩解。”
肖溦步推开挡在面前的王振，又交代了“麻烦大叔”看好持盈，她朝着暂供衣柜女休息的小木屋走去。
推开门扇发出吱呀的响声，肖溦步见到一双异常惊恐不安的眼睛，吸引她的不是女子的美貌，而是脸面、双手的苍白，久不见阳光的可怕的白，手腕、脚踝处已经磨出血痕，虽然此时已经没有了捆绑手脚的麻绳，但肖溦步仍旧可以想象女子遭受的非人待遇。
“不要怕，我没有恶意。”算命术士小心翼翼靠了过去，柔声开口。女子哭泣不止，浑身颤抖着，一面重复喊着相同的话语：“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OK，不过去，我就在这门边说话。”肖溦步适时停住脚步，半蹲着身，保持视线与女子的在同一水平线上。“大家都是女的，你不要害怕慢慢冷静，我不会伤害你的，好吗？”
“你……是女子？”
肖溦步瞬间无言，她抓着衣领，面无表情问：“要不要现在就脱给你看？”
女子愣了愣，仿佛思考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怯生生地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肖溦步见状，不动神色又靠近了一些，她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这位仙女姐姐，你好，我姓肖，名溦步，职业是术士，就是算命卖护符的那类人。”
“见过肖术士。”蜷着身子蹲在墙角的女子点点头聊作示意，小声见了礼，紧绷的神经似乎稍有缓解。
王振等人在门边探了探头，肖溦步察觉到女子出现了紧张不安的神色，她忙介绍道：“不要怕，门外这些都不是坏人，为首的那个小白脸其实是榕川最大的官哦，就是县令啦，你认识不认识？还有就是县丞，那个秃头的大叔……”
“县令王大人……县丞麻大人……”女子轻声咕哝，无意识地说出知道的事情。
肖溦步闻言大喜，忙不迭说道：“对！没错，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所以你不要怕，有什么冤屈就跟县令、县丞说，如果你怕直接面对他们，我代为转达也可以，他们在门外听着，你看这样可以吗？”
“冤屈！冤屈！诸位大人救救民女啊，呜呜呜……”女子说着放声哭了起来，众人暗惊，等待着藏身衣柜的女子说出事情原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