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1)
王振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低着的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却从嘴角浮上冰冷的浅笑。“不可啼？呵、呵、呵……”他喃喃开了口，说是反问他人，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最后那三声消融在喧嚣中的笑声，令得一旁得意洋洋等待胜利的雷府八公子愣了愣，暗觉一股迫人的气势在周身弥漫开，心中的不安泛滥，他却强装不以为意，出言催促道：“琅琊鸡，该你了，若是认输，现下赶紧承认，看在是你将小美人带进雷府的份上，本公子今夜也不为难你，行个大礼道了歉便罢了。”
围观看热闹的久等不到王振挽弓射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看向立于箭靶面前的王振，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微妙气氛缓缓发酵，周围的呐喊助威声渐次消失，仅剩几个惯常跟在雷世仁身边作恶的贵公子，还在不遗余力地起哄怪叫。
“王振，比赛。”肖溦步在旁轻声提醒，一面小心观察着对方的面目表情，她不知道这阵漫溢四周的压抑是怎么回事，或许……她抓紧搭在手臂上的帔帛，思忖着应该把“麻烦大叔”找回来和稀泥才是上上之策，然而她却不敢放任王振深陷这群如狼似虎的纨绔子弟中间不管，左右犹豫之下，肖溦步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看着即将发生，已经不可阻止的场面。
默不作声的县令突然抬起眼瞪视着起哄的众人，右手搭箭上弦，他左手一转改变弓箭方向，猛地放开握着箭羽的手，利箭应声离弦而出，朝着聒噪吵闹的人群直直奔去。
“王振！”肖溦步惊讶大喊，脑中却只剩得一片空白再想不到其它。乱作一团的宾客们，尖叫着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嘴上不停说道：“饶命、饶命……不关我事，我只是看热闹的，不关我事啊……”眼前的一切缓慢掠过，所有的声响都离她远去了，众人嘴巴一张一合，明明有话语传来，却忽远忽近，时大时小，虚幻得不像是这个世界所有。阻止不了事情发生的她，怔怔看着王振嘴角那抹微不可见的冷笑，瞬间竟觉得彼此间遥远而陌生。
羽箭嗖的从众人中间穿过划出一道冷风，噔的插入亭子的柱子上，由于满弓射箭力道极大的缘故，箭尾轻微颤动，在霎时无声的宴所上方回响，仿佛敲打人心的什么利器，直把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的宾客们吓得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何事。
“不可啼，杀汝曹！”榕川县令严厉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高声接上刚才宾客们手舞足蹈叫喊的口号。
一众人等满脸震惊，回味着县令大人不像玩笑的话语，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肖溦步率先从惊讶中回过神，她急急跑到王振身边，小心翼翼试探道：“你……没事吧？”
“榕川琳琅坊坊正，”王振不答肖溦步的问话，望向躲在旁边喝得醉醺醺的一个干瘦老头，厉声说道，“出来，本令有话吩咐。”
“是！”老头还沉浸在刚才的热闹和浓烈美酒里找不着北，听到长官吩咐，他昏昏呼呼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摇摇晃晃来到县令面前，勉强睁开迷离的双眼，嘴上堆着万年不变的卑微的笑，使得他正中那只红通通的酒糟鼻分外显眼。“大人只管吩咐，小人听命照办，不管是喝酒享乐，还是租房买地。”
宾客、仆役们听到坊正这句口头禅，缓和了突发情况引起的震惊，一个个吃吃笑了两声，触及王振冰冷的视线，笑声转瞬不见，全被众人吞回了肚中。
“现下便将你手下坊卒招来雷府，这几个带头闹事诋毁县官的公子统统绑起来，送到县牙择日审理！若有一人逃走，坊正同罪！”王振说完，撇下冷汗淋淋的琳琅坊坊正朝雷世仁走去，一向威风惯了的八公子倒退一步，结结巴巴反问道：“你、你想争样，我爹爹官拜员外，你、你敢，你敢对我无礼！”
王振不看对方惊惧的脸，走到台子放置的箭筒前另抽出一支羽箭，淡淡说道：“胜负未分，比试继续。”
“等、等等！”雷府管家鼓起所有勇气跳了出来，一面根据对方面上表情变化猜测其心里所想，一面勉强压抑着声音的颤抖，说道，“大、大人方才已然射过，羽箭严重脱靶射到凉亭柱子上，争么看都不及我家公子正中靶心，这场比试是我家公子赢了，大人不许耍赖，要言而有信……啊！”
管家大叔的话还没有说完，便从嘴里发出一阵凄厉的喊叫，众人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见到作为赌注的奖品不知什么时候紧挨在雷府管事身边，她微笑回视众人，一脸无辜的单纯表情，实在让人想不透老管家的尖叫跟她位置的改变有什么必然联系。
肖溦步保持脸上微笑，暗地里却咬紧牙关，用力转动碾在雷府管家鞋面上的脚尖，听到对方一阵讨饶，她装作没有听见看向大家，高声反问道：“比赛前有说过一回定输赢吗？有吗？有吗？没有吧，现在流行三盘两胜制，明白吗，就是要比试三个回合，才能比出输赢。”
无人再敢起哄了，众人胆怯地看向动怒过后的县令王振，交头接耳低声说道：“最好别应和，两头得罪，吃力不讨好。”“雷府这边不好惹，但若是被定个藐视县令的罪名，谁受得了那二十鞭子？”“就是，就是，方才县令那一箭，还以为小命休矣，现下谁还敢乱说话？杀鸡儆猴啊！”“啧啧啧，县令大人那个气势，我还以为是王大将军附身，实在可拍……他们琅琊王家的王导丞相，王敦大将军，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因为懦弱县令惊天动地的一阵怒气，游宴的风向出乎意料转了方向，过往的轻视不复存在，众人仿佛是经过漫长冬眠醒来的蝉，一个个重新拾起对豪族固有的敬仰与尊敬，不敢再有一丝怠慢。雷世仁心有不爽，美人面前他也不好胡乱使气，只得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比试上，硬着头皮继续被中断的比赛，然而，雷府八公子的好运也跟这宴会上的风向一样，从此跟他再无缘分。
须臾之间决出胜负，看似迂腐无能的县令王振居然技高一筹，出人意表以三局两胜的优势赢得了射箭比赛。
暗暗高兴自己不用偷偷摸摸爬墙逃跑，肖溦步凑到王振身边，笑着说道：“想不到芝麻胡饼你的箭术这么厉害，实在太让我意外了，真要刮目相看啊。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大家不用逃跑保命，哈哈哈，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我琅琊王家，从小诗、书、礼、乐、骑射，样样需要学习，不过是场小小的比试，算不得甚么本事。”王振不以为意答道，却因对方的称赞，脸上流露出小小的欣喜表情。
“知道啦，知道啦，你琅琊王家不仅文科响当当，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真是厉害得不得了。”肖溦步放下心，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吹捧道。
失败者的一方却是不服，雷府八公子眼睛喷着怒火，仇人似的恨恨瞪视着县令王振，想到王振严肃认真的那句“杀汝曹”，他不确信自己是否就是对方话语里要杀的“汝曹”，又没有勇气反悔比试结果，他负气大喊一声：“管家！你给我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