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1)
往前一步，仿佛跨越了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榕川雷府之外，是普遍存在的三餐勉强温饱，苦苦维生的平民阶层，跨过眼前这道门槛，一个崭新的，肖溦步从未接触过的贵族世界即将出现面前。
扮作教坊女伎的术士露出满脸好奇，观察着门前进出的人。一身华贵衣料、表情慵懒闲适的是前来赴宴的宾客；素衣打扮，却不失富贵人家风范的仆人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态度恭谨将贵宾引进宴所。一个胡服装扮的中年男子态度倨傲立在门边，一边眉毛倒竖对着仆役吆喝使唤，一边点头哈腰与人作揖，他脑袋陀螺似的左右旋转，并随着面对人物身份的不同，快速变化着脸上表情，令人不由得担心如此变脸，会不会抽搐了脸上肌肉。虽然中年男子服饰极尽华丽，身旁人对他很是谦恭，但看着又不像府邸主人，肖溦步一时猜测不到对方的身份。
“雷府的管家。”王振看出对方的疑问，面上含笑望向灯火通明的雷府大门，一面压低了声音介绍道。
肖溦步刚想出言嘲笑，见到“管事大叔”发现了王振的身影，她忙收敛了玩笑表情，心中努力回想乔桢、黄娘待人接物的模样态度，嘴角泛出一抹她自认为妩媚的笑容，肖溦步朝雷府管家方向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然而，并没有任何热情欢迎的场面，在肖溦步想象中，以王振一县县令的身份，至少应该是列队欢迎才对，可是，大宅主人不见踪影，管事的大叔摆出个臭脸，既未上前招呼，连正眼也不给一个，她不禁有些纳闷，小声对王振说道：“我看戏的时候，见大官出巡都有什么鸣锣开道，听说真实的场面还要加路帐挡住行人视线，地面铺个红地毯，跟上戛纳领奖似的，怎么芝麻胡饼你的排场这么寒碜？简直就是无人喝彩的小成本电影，明显拿不到金棕榈嘛。”
尽管王振听不懂肖溦步的部分言语，但那句“排场寒碜”听在耳里，却令他大受打击，被人戳到痛处的他没有哀叹抱怨，低声交代道：“不管听到甚么，见到甚么，万万不可气恼反驳。”说完他扯出一抹勉强僵硬的笑容，提着袍服下摆迎上前，拱了拱手，道：“有礼。劳烦通报雷员外一声，榕川县令琅琊王振来访。”
说完客套话的王振放下手，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他放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好像在隐忍什么似的轻微颤抖着。肖溦步突然有些可怜对方了，一向自视甚高，端着豪族架子的王振，就算身处困境，也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说过话，而今为了帮助乔桢等人，他竟要忍下被下仆侮辱的气恼。肖溦步皱起眉，目光冰冷看着管家不可一世的脸上表情，心中怒火燃烧，她打抱不平的性子一起，挑高了眉毛就要上前跟人理论个对错，王振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头劝阻道：“不可。”
“这个欧吉桑欺人太甚了吧，不教训教训他，还当老虎是病猫呢！”肖溦步盯着王振的脸，愤愤说道。
“忍耐。”王振仍旧摇着头，无声要求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管事大叔”没有留言二人的对话，他斜睨了县令王振一眼，语气冷淡说了句：“麻县丞才来通报了，我家老爷令我在此等着县令的大驾呢。”雷总管满腹怨恨，好似得命出来迎接县令，他受到多大委屈一样。
王振不管对方态度不敬，竭力维持脸上平静，他淡淡说道：“还请管事领路。”
雷府总管不像轻易放人进去的样子，他嘿嘿坏笑着正想要继续为难甚少出面的县令，忽从府里跑出个小厮，急匆匆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管事大叔”露出遗憾，满脸不乐意地答道：“知道了，你这便领县令进去罢。”
王振暗暗纳罕，与肖溦步对视一眼后，跟着那个小厮进入雷府。走了不到两步，面前的小厮忽然回首，意有所指说道：“县丞麻大人怕县令大人在门外耽搁了，特意差小人前来来看看，可巧赶上了。”
“好说。”王振心里感激属下的周到，略微缓和了脸上紧绷的表情，惜字如金说了一句。引路的小厮不再言语，领着王振二人往宴会场所方向走去。
一路上，目不暇接看着雷府内玉树琼花，遍植奇珍异草，肖溦步还未来得及赞叹见到的美景，却发觉一个奇怪现象：见到王振出现的宾客吃惊地瞪大眼，而后似有所指的嘿嘿好笑出声。暗暗觉得不可思议，肖溦步留心观察起来，不仅赴宴的宾客，连忙碌的仆役脸上也出现了同样的表情变化过程，众人仿佛约好了一般，吃惊——坏笑，见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在重复同样的顺序。面前情况险恶，王振表情不豫，她也不敢多嘴打听事情缘由，只得小心提着裙摆，佯装坦然接受周遭恶意的目光与窃窃私语。
还未进入宴所，远远就听见水流哗哗的声音，像是自上而下的小型瀑布，肖溦步暂时缓下心里的紧张，左右望了望，寻找假山砌成的院内瀑布。前方水花四溅，一道巨大的水柱从天直泻而下，汇聚在在漂亮的翠绿色琉璃瓦上，水珠顺着瓦当凹槽流下，在亭子四周形成一扇晶莹透亮的幕帘，隐约可以从中看见宴会场所内女伎起舞的翩翩身姿，悠扬的丝竹声穿越水幕的阻挡，混合在流水的轰鸣声中，别有一番风味。
一条游廊直通饮宴之所，二人跟着小厮踏上游廊，涂了清漆的木制走廊不沾水珠，步入其中，清凉怡人，水汽拂面，令人瞬间忘记了舟车劳顿，一下融入宴会的热闹当中，又不致产生炎热烦躁的感觉。
“乖乖，整一个孙悟空的水帘洞，果然是有钱人，大手笔啊。”肖溦步伸手触了触水幕，一股凉丝丝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她缩回手，悄悄往王振脸上抹去，吓得对方倒退三步避过这阵袭击。
走在前面的雷府仆人虽然听不懂肖溦步说的“孙悟空”、“水帘洞”是什么意思，但听口气隐约觉得是称赞，于是他不无自豪地说道：“这是我家八公子花费巨资建造的游宴场所，屋顶上的水是从香积山上引来的清凉山泉，就是生性怕热的八公子也欢喜得不得了，天天耗在此处举办消磨时间呢。”
“附庸风雅。”王振冷冷说了一句，由于水帘的轰鸣声，领路的小厮并未听见这句明显嘲讽他家主人的话。
肖溦步在旁听得清楚，稀奇脾气好上了天的王振居然也有对人冷嘲热讽的一日，看他极度不屑冷哼出声的样子，正想出言打趣，抬头见到会场上宾客们的笑容转眼出现在面前，耳中的声音逐渐被宴会吹奏的乐音取代，她忙止住话，敛紧了帔帛，做好了迎接众人目光的准备。
热闹的宴会场所倏地安静下来，一众人等见鬼似的看着缓步走进来的王振，一个个又重复起一路上所遇之人的表情变化顺序：惊讶——坏笑，面对如此不怀好意的一致，肖溦步挨近王振，扫了一眼会场构造，在心里估量起逃跑成功的可能性。
王振见怪不怪，仿若不闻似的找到县丞麻璠的所在，径直走了过去，态度从容在属下身旁入座。肖溦步不及再观察周遭人的反应，急急坐了下来。
待在位上坐定，女伎打扮的术士便被案桌上一盘水果吸引住了，肖溦步激动得两眼放光，定定注视着那盘闪烁着清新光泽的鲜红水果，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