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2)
“并非认识。只是过往在宴会上见识过她的泼辣。”“奇了怪了,你不是从来不参加宴会的吗?看来外边传闻有误哦。”肖溦步歪着头看向王振,疑惑问道。
“现如今不怎么参加饮宴。”王振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似乎不愿意提及逃避宴会的原因。肖溦步觉得好奇,看王振刚才的谈吐又不像不习惯官场虚假客套,反复思考之间,见到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婢女,梳着双髻,头上插着朵娇俏的玉簪花,款款从院内走出来,近前笑着问:“二位便是来送蟹爪菊的花贩么?我是花魁娘子黄娘身边的侍女妙莲。”
小婢女说完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肖溦步立即对这个活泼爱笑,态度和善的女子生出几分好感,她站起身催促王振拿好花枝,一面笑着说:“我就是,拿花这个是我的跟班王二麻子,他不会说话,不用管他。我们没有迟到吧?黄娘在不在?”
妙莲咯咯笑了笑,答道:“早就等着了,请随我来。”肖溦步点点头,跟着妙莲进到行院内。
一路走来,行院各处雕梁画柱,繁花似锦,屋舍内的华丽陈设丝毫不比王振的县衙后堂差多少,不过在园林建筑之间始终透露出一种颓败的浮华气息,却是王振住处所没有的。肖溦步斜了眼王振脸上不为浮华所动的淡然,心里暗暗好笑起自己太大惊小怪,跟个乡下人进城似的。
踏着石桥过了游廊,绕道僻静的花园假山后,婢女妙莲突然停住脚步,左右望了望不见有人注意,她急急问道:“哪位是肖术士?我一直盼着你的到来呢。”
“呃,你怎么知道我姓肖?又怎么知道我是术士?我好像记得并没有作介绍。”肖溦步睁大眼,不解反问。
妙莲轻声笑了起来,提示道:“肖姐姐难道忘了是谁介绍的贩花生意?”肖溦步皱起眉,良久才挤出三个字:“李妥儿。”
“正是我托了他,此番请了肖姐姐来原是有要事相商,一会去了黄娘那里,我再领肖姐姐见个人,只是事情须得保密。”妙莲模样神秘说道,而后又朝四周看了看,笑着问,“行院里花团锦簇,可似仙境?”她说完朝经过身边的小厮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解释道:“这里人多嘴杂,我们一会再详谈。”
虽然觉得对方话语离奇,但肖溦步还是爽快答应了,这不仅因为妙莲是同伙李妥儿介绍的可以信赖的人,更由于妙莲说话遮遮掩掩的谨慎态度,她隐约可以推断出那个真正有事的人一定会支付可观的酬金。念及此,她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然而关于妙莲的疑惑始终萦绕心头,肖溦步有些纳闷,总觉得这个名字曾经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反复提起过,她飞快觑了面前引路的妙莲一眼,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样爱笑的女子,冥思苦想不得结果,眼看就要进屋拜见蟹爪菊的买主黄娘,肖溦步匆匆隐去疑问,扯出一抹生意人的精明笑容。
莲香院花魁黄娘站在厅堂正中,凤眼黛眉,乌发如云,红润的面色像是三月沾着雨露的春桃,一袭华贵的暗花坦胸大袖衫,容姿焕发的吸引了来客的所有目光。她一手摇着牡丹团扇,一手指着某处对身旁的婢女下达命令,抬眼见到妙莲领了两个陌生人进来,她挥挥手将三人招至面前,扬声笑道:“可算来了,我方才还担心误了晚间的月宴呢。别院的姐妹总是不信有这样美丽的菊花,此番定叫她们开开眼,哈哈哈。”
见着买主似乎很是中意的样子,肖溦步心里暗喜,忙说道:“花魁娘子喜欢就好。”接下来的马屁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黄娘猛摇了摇扇子,阻止道:“不要叫甚么‘花魁娘子’,羞煞人了,我黄娘从来只认这涞州一位花魁,别人自称我还看她不起,就是唤我‘花魁’,也是抬举了,我自愧弗如。”
“黄娘自谦了。”妙莲在旁笑说道。黄娘一脸认真地说:“哪里是自谦,人家琵琶、诗词、歌舞、书画样样精通,我黄娘哪里比得上半分?那人是九天的玄女,我黄娘不过是地面一只烂蛤蟆,看看看,一讲起那位天仙,我总被你们逼得如此嘲讽自己。”
众人哈哈大笑,连自嘲的黄娘也忍俊不禁放下认真的表情跟着笑了起来。肖溦步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被长得如此漂亮的女子称赞得上了天的人是谁,她用手肘撞撞王振,压低了声音问:“喂,芝麻胡饼,知道她说的是谁吗?”王振迷惑不解地摇摇头,听到黄娘开了口,肖溦步忙拾起注意,微笑着倾听她今天最感兴趣的话题。
“好了,我们在这里胡扯,花贩恐怕都听得不耐烦了罢,花是极美的,我也极中意,风雅欣赏当不了饭吃,来来来,我们这便来谈谈俗气的价钱问题。”众人闻言又笑了起来。
肖溦步勉强压抑内心的激动,竭力装作不以为意的平淡模样。“既然黄娘相中这株菊花,我也不会再找其他买家了,至于价钱嘛——黄娘知道我入山采摘是多么的辛苦,”其实蟹爪菊是山贼兄弟呼呼儿、哧哧儿送来的,她肖溦步半点力气没出,暗自得意占了便宜,她接着胡扯道,“山路险阻,越往深处天气越凉,我强忍寒冷爬上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咳,咳,咳,”王振在旁干咳了三声,低声提醒,“菊花并非长在悬崖上,少说少错,你看旁人都笑话你了。”
“是吗?!”肖溦步大惊,见到黄娘笑得捂住肚子,挥手说:“行了行了,我也不管你甚么艰甚么难,总之开个价罢。”肖溦步尴尬地笑了笑,竖起食指,试探道:“一千。”
“一千?这是要喝人血呀,二百!”肖溦步满脸震惊瞪视着双手插腰,含笑跟她讨价还价的黄娘,原来平常风雅的跟人谈论诗词、吹弹器乐的教坊女伎就是这个样子?眼前这个美人还起价来简直到了杀人不见血的地步!她瞬间觉得有些幻灭,但价钱却不愿作更大让步,她微微一笑,摇摇手说道:“no,no,no,二百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人让一步,八百五,我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哦。”
“哟,这小花贩还会说色目语?不过发音并不正确,应该是‘non’才对。二百五!”黄娘哈哈一笑,倏地报出一个价目。
“二百五?你才二百五咧!”肖溦步恨得牙痒痒,心里暗骂一句,脸上仍旧笑着:“八百!”
“三百!”“七百五!”“三百二!”“六百!”“三百三!”“五百!跳楼价了!”“成交。比我原想的还低七百百,哈哈哈。”黄娘满意地笑着招来婢女送上五百文钱,肖溦步这才惊觉自己不懂行情,开价太低吃了大亏,然而覆水难收,她只得嘟囔着收下卖花钱。
掂着装满钱币的小布袋从花魁黄娘寝间出来,妙莲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将肖溦步及王振二人领到后院一处安静得只有蝈蝈叫声的院落里。凉风吹过,凋落的枝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副秋凉晚景的凄惨落败模样,肖溦步原有的疑惑更深,却不敢轻易开口惊扰此处的宁静。
推开吱呀作响的老旧门栏,满地桂花黄金花蕊的庭院深处,坐着一个素衣女子,她的手轻轻抚着一把模样丑陋的琵琶,指尖拨弄着弦,发出一阵毫无意义,却清脆动人的单调声音,她的目光游离,似乎注视着天空缓缓移动的云絮,心却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王振定定看向兀自沉思的女子,脸上露出惊讶,不敢置信地问:“此人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