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2)
“忘记带吃食了？”孙老倌终于察觉对方带着几分祈求意味的可怜眼神，他爽朗地笑了笑，展开洁净荷叶包着的干粮递到对方面前，嘴上说道，“来，来，来，无需客气，我原定在山里待半月，身上带了不少干粮，溦步只管吃，不够一会我们再到落脚处借用些。”
尽管捏成圆形的饭团坚硬无比，跟块石头一样几乎把牙齿嗑断，但在饿到极致的术士肖溦步眼里，此刻任何能填饱肚子的食物都是举世无双的人间美味，只是在她呜咽着开心吃下饭团的时候，心里总感到一丝不安，这阵隐约闪现的不安不断提醒她，不该忘记了某些重要事情，然而究竟是什么事，肖溦步却不愿多费心思深想下去。
待吃得半饱，她舔了舔沾在指尖的饭粒，拿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说道：“香积山的山贼？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抢我这种穷人家的小孩子也没用啦，反正我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就只有五文钱，全给呼哧兄弟了。”
孙老倌无奈摇头，轻轻咬了一口饭团在嘴里缓慢咀嚼，他笑着作了说明：“香积山里的山贼并非坏人，只是长相凶恶些罢了，我总劝他们刮了那脸叫人害怕的络腮胡，看来今日他们又吓到路人了。”
肖溦步心里咯噔响了一下，长时间被她抛诸脑后的重要事情浮现出清晰轮廓：白痴县令落入山贼手里，只有她一个人逃出来……自诩无敌善良大好人的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王振陷入贼手而不去救，于是她急急说道：“老倌认识山里的盗贼？跟山大王熟不熟？正好有事需要他通融通融！”
“山大王？溦步恐怕是看多了传奇、怪志故事罢，哪里来的山大王，这香积山里只得两个山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兄弟，叫人难分谁是长兄谁是幼弟。”
“等等，老倌，等等……”肖溦步闻言思绪乱成了一锅粥，挥手止住对方的言语，她竭力在脑中将今日事件理出个大致思路，才吞了吞口水，勉强压抑着心里的愤怒，问道，“老倌的意思是，这山里根本没有什么山贼爸爸、山贼妈妈、山贼爷爷、山贼喽啰，就只有两个长得三大五粗的笨蛋山贼兄弟？！”
孙医师轻声咳了咳，好笑反问：“不然你以为寨子里有多少人呢？只得他二人，别看山寨依山傍水建得大，里面的山贼众早就散了。呼呼儿、哧哧儿兄弟俩虽然愚钝了些，却绝对是斌性纯良、和善可亲的人。”
“纯良个鬼，纯良还跟我乱吹牛说有多少多少同伙！”肖溦步在心里反驳了一句，脸上憋屈着问出最后的问题，试图证明聪明如她不可能轻易被人欺骗，“老倌怎么知道的？不会又是那俩孪生兄弟说的吧？他们讲的可不信哦。”
进山采药的老翁没有看透肖溦步此刻颇为复杂的心理活动，他浅笑着递给对方一个盛满清澈泉水的竹筒，伸手理了理下颚花白的胡子，低头望了一眼装着药草的大竹篓，他缓缓开口解释道：“溦步或许不知，我平素进山采药偶尔会借宿山寨里，他们的事情还能不清楚？更何况二人年幼时，我便与其父相识。说起其父，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侠盗啊，游走夜间劫富济贫，甚得穷苦百姓的敬佩，只可惜英年早逝，唉……”老倌说着，不禁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
肖溦步又拿起一个饭团用力咬了一大口，塞满米饭的嘴边嚼边说：“那两个笨山贼一点打劫天赋都没有，我教了他们半天就只会干巴巴的照念台词，给他们钱又不要，真是固执得可以。”
“正因为如此，其父才百般不愿他们继承山贼这个祖业，希望他们能从此向善，我曾数次听他说起这个心愿，只可惜他临终之时话未讲完便咽了气，于是呼呼儿、哧哧儿两兄弟认死了理，坚持认为其父要求他们成为威震一方的山贼。”
“这个误会……真的很难解释清楚。”肖溦步想起二人坚持不要西瓜钱只想打劫的那份执拗，顿时感到无力，不由得出言抱怨道，“真是麻烦，难道要把山贼爸爸的魂魄招回来跟他们解释才行吗？”她忽的沉默下来，拿出别在腰间的小布袋翻了翻，她眼前一亮思考起突然浮现脑中的设想，同时嘴里不断冒出不明所以的字眼，“想要成像不难，袋子里正好有个半成品的透镜，但图片的问题怎么解决？声音还好糊弄过去，关键是照片，这里根本没有照片，真难办……”
孙医师注视着自言自语的肖溦步，瞬间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得了什么神智错乱的癔病，然而自顾思考不理会周遭动静。闪烁理智光芒的双眼，令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患了病的癫狂之人。
“虽然知道没什么希望，但还是要问问，老倌，你还记得山贼爸爸的长相吗？如果有山贼爸爸的画像就最好了，声音呢？你可以模仿山贼爸爸的说话方式吗？”肖溦步忽然抬起眼，定定看着对方，问道。
“虽不知晓你要呼呼儿、哧哧儿父亲的画像何用，但我隐约记得寨子正堂里挂有他的画像。至于声音么，想来我的声音与其父有几分相似，若说话语气加以变换，或许能够混淆过去。”
“真的？太好了，声音不很像也没关系，有山贼爸爸的feel就可以了，毕竟是死了的人嘛，不可能跟生前一模一样的啦。”肖溦步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说的话愈发莫名其妙，令人不得要领了。
“溦步究竟要作甚么？又是亡者画像，又是模仿声音的。”孙老倌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喃喃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肖溦步把今日进山如何遇见呼哧二人，又如何在寨子里发现榕川县令王振，二人怎样从溶洞里面逃出，找到马匹后却被山贼兄弟在后狂追等等事情说了一遍。
“哈哈哈……他二人胡诌一句，溦步争的还当真了？”孙医师按耐不住，拍掌大笑起来。
“当时大门外喊声震天的，我怎么知道嘛，还以为是山贼大部队杀回来了，当务之急只有逃跑为上。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在门外吆喝的难道是‘麻烦’县丞？！”肖溦步垮下脸，直觉得自己在香积山里奔来跑去的行为只能用“多余”两个字来形容，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打劫，见到被关的王振后多余的帮助，以及最后那多余得不能再多余的溶洞探险。
肖溦步瞪了王振的坐骑一眼，这刻心里只有返回城里卖掉马匹换些小钱的念头。“不过，”孙医师打断了对方的走神，面露忧虑说道：“若呼呼儿、哧哧儿囚禁的是明府大人，事情恐非轻易能够解决。”
“王振那个好说话，不用怕他。”肖溦步大咧咧挥挥手打消老翁的担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说道，“算了，虽然这次没有收入，我就好人做到底，来场华丽丽的法事吧。”
“何须作法？只消跟他二人言明便可。”孙老倌愣愣看着自信而模样神秘的肖溦步，不解低喃。
“当然需要作法了，我肖半仙这会要作一场召唤亡魂的华丽法术。呵呵呵……或许这次可以解决呼哧兄弟对山贼爸爸遗愿的误会呢。老倌，我需要你的鼎力协助，相信你也不希望呼呼儿跟哧哧儿成为危害榕川的劫财山贼吧。”
孙医师不自觉点点头，觉得跟肖溦步玩一场招魂的把戏或许是件非常有趣的事。“那么，应当如何行事？”
“呵呵呵，”肖溦步对着远方大笑三声，忽的回首看着孙老倌，表情认真地说，“让我们成为召唤李夫人的少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