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2)
“我恐怕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以前的朋友也见不到。”肖溦步说话的语调貌似轻快随意，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哀伤。王振沉默了，他努力将肖溦步的说词在脑中过了一遍，良久他才小心探问道：“神婆你是……逃户？犯了何事？且放心，我绝不会说与他人知晓。”
肖溦步摆摆手，忽然笑了起来：“最好放聪明点，你敢说，我就把你丢在山洞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呵呵呵，我脸皮厚，反正在这里就是逃户，怎么样？”
“你……威胁朝廷命官……按律当杖责。”王振小声嘟囔着，看向肖溦步一脸不在乎，反倒露出些许嘲讽的面容，不由得妥协道，“神婆曾帮助过我，我定不会恩将仇报作了小人。”
王振不停阐述自己的观点，说着不符合一县大员该有的包庇逃户的保证。“等等！”肖溦步忽然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阻止道，视线沿火把照亮之处四望，在吞没所有令人惧怕的漆黑中，左右晃动的火光显得那样柔弱，仿佛随时会被熄灭一般。“何事？莫非有瘴气？！”王振有些紧张，听着不知哪里传来的，被无限放大了的嘀嗒声。。
肖溦步摇摇头，出声宽慰道：“不是，刚才我好想听到有人在远处说话，那种很轻微的窸窣声，你有没有听到？”
“莫不是山……山鬼魑魅？！”顶端的钟乳石柱上落下一滴冰凉的水珠，吓得王振寒毛倒竖背脊生凉，就着微弱的光芒看向怪石嶙峋的洞内景象，光影过处石壁上亮闪闪的一片，自身的倒影加上石笋、石柱、石屏忽明忽暗面貌怪异的姿态，他猛地拉住肖溦步的衣袖，因紧张而牙齿打抖，说出的话也变得含糊不清了。
“嘘！”肖溦步示意对方收声仔细聆听，于是二人停下说话。深邃黑暗的静谧中，感受着类似于万物初始般蒙昧而自然的气息，从某处传来的风，阴冷得沁入骨髓，凉丝丝地轻拂面庞，吹着额前的碎发上下动了动，肖溦步恍然瞧见地面上的某样物件，好奇看了看，她弯下腰，悄悄拾起收到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看着王振，一脸欢快宣布：“找到出口了！”前方一道可容一人走过的裂缝透进光线，像是指引黑暗里迷途的游魂前往光明彼岸的神光。二人对视一眼，兴匆匆沿出口走到洞外。
习惯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的肖溦步与王振，一时间不能适应外间过于强烈的光线，二人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了须臾，才令游走面前的遮挡视线的白光消失。再睁开眼时，见到漫山遍野的翠绿，以及混杂其间，悄然开始变红的枫树，正午的阳光过了中天，氤氲薄雾的气息换成了阳光照射枯草树丛的淡淡腐败气味。
王振兀自沉浸在山间美景里，脸上浮现的欢喜还未褪去，便发现肖溦步神色古怪地皱眉四望。“神婆……”他刚一开口就被对方出言打断。“这里是哪里？”肖溦步一把抓住王振的衣衫，急急发问。
“你问我，我亦毫无头绪。”王振看着站在身旁的肖溦步，涨红了脸嗫嚅道。“不过，”他环顾四周，又补充了两句，“我想我的马应当在附近，你看我迷路前定曾经过此地，这是马匹留下的……”王振指着不远处一滩黑色的块状物体，或许是觉得不雅的缘故，他神情尴尬没有继续讲下去。
肖溦步凑过去看了那坨物体一眼，等到看清了究竟为何物，她猛地跳出三尺远，一面掩着鼻子抱怨道：“早说是便便嘛，真是的，你的马这么不爱干净，你要好好教它遵守社会公德，不要随地大小便。”她说着捡了根木棍，一边挥动，一边呼唤道：“芝麻胡饼的马儿，你在哪里？听到回个话。呃，不对，你的坐骑可能不知道你的外号，重来：‘王振的坐骑，你在哪里，收到请回答！’”
王振被呛得说不出话，只得采取不予理睬的消极对抗态度。二人在附近晃悠了半天，正要放弃寻找的时候，从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马的鸣叫声，王振跟肖溦步对视一眼，急急迈开步子朝声音方向跑去。漫无目的地找了许久，才在一片稀松的林子里，发现了低头吃草、享受着林间清新空气的马儿，然而高兴不到片刻，一个严肃而亟待解决的问题出现在二人面前。
“呃，谁骑马？”肖溦步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王振觑了对方一眼，想着二人同乘一骑的可能，不禁飞红了脸低下头，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无声表示不知应该如何处理。“问你谁骑马你脸红个什么劲？”肖溦步无奈翻了个白眼，最后建议道，“真麻烦，不如我们猜拳决定？”
王振照例是不明白肖溦步说的意思，于是她自觉解释：“猜拳就是，你我先选好单双，然后我们俩数‘一、二、三’同时伸出双手，看张开的手指总数是单数还是双数，谁猜中了谁赢，明白了吧？先说好哦，谁赢谁骑马，另一个跟在后面跑步前进，没意见吧？”
脑袋混沌还想不清个所以然，王振表情木然点了点头，茫然答应下来。“给你先选单双，看我多照顾你，一会是输是赢可不能怪我哦，呵呵呵……”王振瞪着肖溦步笑得过于谄媚的脸，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犹豫许久没有出声，在对方的催促下，他才百般不愿地说了个“双”字。
“那么——”肖溦步嘴角浮现一抹预谋已久的贼笑，勉抑着激动说道，“开始！”王振心里的疑惑更深了，然而对方话语已出，他不得不做好准备，就在将要出手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肖溦步看到了他手上动作，直叹万事休矣，王振绝望地闭上眼，等待对方宣布他的失败。
“五、七、八，双！芝麻胡饼你赢了，骑马，骑马，哈哈哈……”一阵欢喜的喊叫声传入耳中，王振惊讶地睁开眼，看见肖溦步手舞足蹈拍手庆贺。“咦？我赢了？！”不敢置信的大声反问，奇怪她刚才明明看得一清二楚自己要出的数目，怎么还会输了这场比试。
“不用怀疑结果了啦，赶紧上马，我们回城里，呵呵。”肖溦步不给他片刻犹豫的时间，微笑着递过马缰。
狐疑地看了看递至面前的缰绳，棕黑色的马缰看在眼里像是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蛇，王振抬头又望了望鼻孔里喷着热气的马儿，心里不停猜测着肖溦步大方礼让背后的“阴谋诡计”。正在踌躇之间，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喂！你二人！等等！”
二人同时回头，见到一阵风似的跑过来的山贼兄弟，那动作，那表情，就连脸上颤动的赘肉频率都一个样子。肖溦步垮下脸，绝望说道：“完了，被发现了。”她急得原地走了几圈，脸上淌下汗来，却想不出一个万全的逃生办法，“国际公约优待战俘，不知道他们优不优待肉票，要不把县令供了？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嘛，怎么办？怎么办？”
“肖溦步！”王振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肖溦步愣愣回首看向微微笑着的王振，心里纳罕对方这样突然而然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听得对方急急说道，“马匹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你一个人逃走便好。”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她便被王振飞快扶上马，不等她说出一句，对方猛拍马背喝叱一声。“等等。”肖溦步终于找回声音，但这句轻微而略带颤抖的声音转瞬淹没在马匹的嘶鸣声当中，受惊跳起的马儿听到主人王振的命令，撒开四蹄不顾一切狂奔起来。
“你一个人逃走便好。”王振望着渐渐消融在林海中的肖溦步的背影，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话虽如此，”肖溦步眼角淌下眼泪，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大声喊道，“话虽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