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1)
平静的海面上,一艘大船朝着正南方缓慢的行驶着。
船头上,一个利落江湖人打扮的女子静静的立着,轻柔的海风吹起她褐色的衣衫,露出里面灰色的长裤。乌黑的发丝和扎在头上粉色的丝带也顺着风飘荡在半空中,乍一看过去,甚是飘逸。
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稍显稚嫩的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右手里碧绿的长笛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自己腿上轻微的敲打着,发出扑扑的声音。
“少主,外面风大,你伤还没好全,进舱里去吧!”船舱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全身通红的姑娘钻了出来,走到褐衣女子的身旁,低声劝慰道。
女子没有做声,只侧眼看了红衣姑娘一下,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手中长笛一举,放到嘴边,清幽的笛声便悠悠扬扬的传扬开来。
红衣姑娘静静的立在自家主子的身边,倾听着她的每日一曲。望向她家小姐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惜,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家财万贯,备受呵宠的大家小姐,而是一个可怜的路边小乞。
片刻过后,女子收起长笛,抛下一句:“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身子一转,便回了船舱。
红衣姑娘赶紧跟了上去,仔细的随侍在左侧,手掌一直不曾搁下的拦在她腰侧,一直到她在布置得精细优雅的舱内坐下,才赶紧收回了手,将一个烧的十分暖和的手炉塞到褐衣女子的手里,然后捧上一盏她喝惯了的明前龙井,才在一旁坐下,开始唠叨起来。
“少主不顾着自己,也得想想门主跟老爷,门主当年为了救殿下,耗了血气,这些年身子本来就越发的虚弱,听我娘说门主这一次为了救少主,可是放了两碗血才调制出这一瓶丹药,现在几乎都不能下床了。老爷年纪又大了,这次因为听说小姐的伤势,急得病倒到现在都没好。少主昨天才刚醒,今天又巴巴的跑到船头上去望,那萧家公子若真对少主有意,又岂会做出这般事体来,那样的男子······”
“住口,不许你说宁哥哥。”褐衣女子厉声打断了红衣姑娘的唠叨,苍白的脸上透出些许气恼的红晕,倒显得比方才更有了些人气。
“少主不喜小亦对萧公子妄加评论,小亦不说便罢!可少主如今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快一个月了,伤口不但还未结痂,又跑出去吹风,万一感染了,让老爷和淡云爷爷见了,怕是会更加的伤心。”小亦气恼的沉下脸,不再好言相劝,同样高声的回着话。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家原本比自己更加活泼捣蛋的少主,才出去半年不到,就变成这副死样子。要是知道这一趟出去接她,不说无法报得少主被下毒之仇,还得由着她封了自己的内力,让那些个没眼色的人侮辱,最后差点被她那个所谓心爱的男人送上绝路,就越发的后悔自己争抢着跑出来的举动。
自己本来从小就对少主的话言听计从,要是换成欢叔叔家的玉妹妹出来,少主说不定就不会受伤。
“小亦,我娘她?”褐衣女子仰头看着立在面前眼眶发红的女孩,面色微微的变了变,想道歉,却是忘记了怎么开口,只得转移了话题。
“淡云爷爷说,门主怕是没多长时间了。他让我转告少主一句,若少主还念着门主和老爷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就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再回去送她们一程。玉妹妹也说了,若是门主有个三长两短,一定不原谅你,也不会放过萧家。”小亦气得脸几乎更衣服一样的红,再不找什么托词,将岛上诸人要求带的话语一次性全说了出来。
她恨透了如今的少主,原本的聪敏机智,在遇上那个男人之后变成了痴傻愚钝,小时候圆乎乎的娃娃脸,如今瘦的都快要认不出来了,而那常年挂在脸上灿烂的笑容,如今更是一次都见不到,凭的让人心慌和心疼。
武功在年岁相当的姐妹中明明只比玉妹妹稍弱了点儿,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浸淫医药十几年,随便采两株药草就能制出要人命的毒,却是栽在一个武功低微却因为被捧成江湖第一美男而自视甚高的男子手里,不仅中了常人无法可解的毒,还一匕首伤了脾脏。
自己带着门主几乎抛了命才制好的解药,才刚帮她解了毒,她又跑去见那个男人,说是要去问个究竟,可人一哭她又原谅了。好容易最后那一刀下去,让她绝了心思,自己趁着她昏迷的时候,带着她上了船,连夜启程,要将她带回岛上,她这刚醒过来,竟然跑到船头上去吹风,看着遥不可见的大陆,怕是又在想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怎么能够让人不生气。
因为她的坚持,自己又不好私底下做手脚,只好先放过那群人,准备回岛以后让玉妹妹好好说说她,然后再找个机会去报仇,可她,却连自己说那个男人两句都不行,真真是气人。
越想小亦就越觉得自己压抑了那么长时间的火快要喷涌出来,恨不能立马让人把船倒回去,要把那流云堡闹个天翻地覆。再看看自家不争气的少主一脸忧伤怀念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又要唠叨她两句。
“小亦,李船长找你,赶紧去一趟。”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见屋里的气氛稍显凝重,微笑一下,开口打破了沉默,将气呼呼的少女支使出去。
“安姨。”小亦有些不甘的喊了一声,看到女人的眼神过后,扭捏着走了出去,临走是还瞪了一眼几乎一起长大的少主。
“少主,别跟这孩子置气,她看你中毒没多久,又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伤,憋得难受。”在褐衣女子肩膀上拍了一下,女人语重心长的说。话里话外听起来都是在为小亦开脱,可还是隐隐的喊着些许对女子的责备。
“安姨也无法理解静儿么?当初娘能为了父亲不娶不纳,甚至连姐姐也放弃了留在皇上的身边,让姐姐怪了她好些年都没有后悔过,为什么她就不明白我对宁哥哥的心呢?”抬头望向安姨面容沉静的脸,静儿有些压抑的质问着。半年多的时间里,母亲一次又一次的传书给她,要求她离开流云堡去皇宫或者回岛上,跟她说不要再纠缠着宁哥哥。她想不通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宁哥哥,亦不明白明明是经历过伤害最终才得到幸福的母亲怎么就不能明白她的心呢?
半年来,她虽然对母亲的强制有些不满,却还是遵循着当初的约定,在外一律不提流门门主唯一女儿的身份,只称是海外小岛上出来历练的,虽然宁哥哥早忘记了小时候答应过会嫁给她的诺言,却还是对她很好。
上一次中毒也因为母亲的信怀疑过他,可在安姨和小亦带着解药为自己解完毒后出去找他,一看见他,还没开口问,他便哭着抱住自己问去了哪里,怎么那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他担心的要命。
那真挚的情感和滚烫的泪水无一不表示着对于中毒事件他毫不知情,后来即使亲手将匕首捅入腰间,他亦轻声在耳旁告知自己,无奈之下,必须要捅一刀,伤在腰侧,总比伤在别的地方好,腰间滚烫的血和他落在脖子上滚烫的泪都那般炙热的灼伤着自己。
他在那般危险和情非得已之时,还能考虑到要寻个不怎么要紧的地方下手,就是不想自己出事,只不过他不知道那一刀阴差阳错的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可有尽得淡云爷爷和母亲真传的安姨在身边,自己就是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却抵不过流血过多,昏迷过去,才让她们有了机会带着自己上了船,连跟他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少主是觉得,萧公子同老爷待师叔一般,真心待你的?”安立巍然一笑,口气中略带着讽刺,语气轻柔的问道。
“难道不是?”静儿,也就是流门门主的女儿叶玄静扬眉反问。
“老爷待师叔,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一切都以她为先。萧公子待你,要你为他生为他死,一切以他为先。虽然你娘教导你要尊重男子,可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以女为尊。作为一名男儿,即使是江湖人物,他也不应同陌生女子有太多的接触,更逞论是整日与各门派女子为伍,接受她们的奉承,与之搂搂抱抱。而你,只不过是其中一员而已。少主从哪里看出来,他待你不同,他又有哪一点能跟老爷相提并论?”安立苦笑一下,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看着这个自己和师公师叔老爷一起,从小养大的孩子,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师叔的话,帮着师公和老爷拦着她让她教导静儿一些人情世故的东西,怕污染了那么美好的孩子的心灵,却忘记了自己一帮人不肯能永远将她绑在身边,总有一天她要单独去面对人世间黑暗的那一面。如今让她养成凡事往好的地方想的性子,看不清人性的丑恶,最终毁了她一生。这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啊!
“不,宁哥哥没有那么自私。他总是很听我的话,萧家有好些事情他都会问问我该怎么处理,那群人,是他的朋友,对朋友真诚相待,不是很合乎常理的事情么?”玄静皱着眉头,努力压下自己心中因为这段时间她们灌输给自己说宁哥哥不好的想法,为他辩解着。
“萧家的事情,他为何要让你去处理,他让你做的那些事情,无一不是仗着无力强迫人的,被你灭掉的钱塘刘家,你欢叔叔传来的消息说是流云堡上门要借人家家传秘笈一观,被拒绝后没几天就被人灭了全家,包括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然后刘家的家传秘笈不翼而飞。最后,是你欢叔叔连同消息和秘笈送到了我手上,让我交给你,这是他从流云堡顺来的,说你既然那么费力灭了刘家,秘笈当然就该是你的奖品。还有,这是定安平家的,这是临水秦家的,这是追云山庄的,这是······”安立看着玄静的脸上带着沉痛和责备,从桌下拉出的箱子里,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放到桌上,一边简单的告诉他这些东西原本的主人。
“不,我没有。我只杀过欺负了宁哥哥的女人,没有动过男眷和孩子,也没有抢过人家的东西,这些东西我不要。”玄静跳了起来,手炉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她颤抖着,不敢相信已然摆在面前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