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吱呀吱呀地划着,船上的人静默了。那边的船上也静默了,卢孝明正在向紫荑求婚。到最后划桨声出没了,一片静寂。
大奶奶在家已有人通报过喜事将近,她张罗着要让紫荑风风光光大办一场,不过现在局势不稳定,就是古董也是有价无市,谁都要折现的黄金银圆,大奶奶要二奶奶三奶奶一同出点钱。
二奶奶三奶奶合计好似的,道:“大姐,你不知道现在局势不稳,不宜大办,况且还有卢家来撑场面呢。”
大奶奶道:“只叫卢家出面,卢老九的那些姨太太个个不是省事的,现在想周全点日后紫荑过去也不会让那些姨娘说,终究他们也不会怠慢唐府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不过二奶奶三奶奶说的也是实话,就连吴妈也说他们乡下逃难来的有好几千人,那些鬼子呀看到人就挥刺刀,去村里抢鸡呀猪呀,然后把这家的人赶到打稻场捆绑起来,每个人脚上都拴着绳子连着,跑不掉,然后全部扫射。吴妈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没见过。
大奶奶问他从哪里听得这些不干净的话。
吴妈双手的泪被围腰擦干,道:“太太,我可不是瞎编来吓唬太太的,这是哝的乡里人逃难过来时说的。”
大奶奶道:“这种不干净的话可别乱说让小姐少爷们知道。”
吴妈道:“太太,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不知道轻重。就是上海估计也是快保不住了。”吴妈想起自己老家的祖坟估计也让小鬼子炸得找不到了,老泪纵横。
大奶奶道:“吴妈,别再说下去了,去忙你的事才是正经。”
大奶奶久居深宅,不解外面的局势,但是吴妈的话她将信将疑,又去给菩萨烧香去了。
紫荑一回来,大奶奶就停下佛珠,问紫荑跟卢孝明处得好不好?
紫荑道:“妈,我们通共只见过两回,我真不知道如何说,你就不要操这份心。”
大奶奶道:“不操心我还养着你干嘛?今儿个卢太太打电话来说是商量结婚的事。听说孝明今天向你求婚了?”
紫荑吓一跳:“紫蔓说的?”
大奶奶道:“紫蔓我还没见到呢?卢太太说的,孝明是个好孩子,孝顺,大方,懂得体贴,家世好,这么好的孩子哪儿找去?我的意思的,趁着入夏之前把这婚事办了,也好了确两家的心事。”
紫荑急道:“这还没见过几次面就谈婚事,你们可跟我商量过,可问过我愿不愿意?”
大奶奶摩挲着她的背道:“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要愿意早结晚结都是结。”
紫荑道:“妈,你让我先想想。”
大奶奶道:“放着这么好的人还要挑什么,你想想也罢。”
紫荑情不自禁地拉开抽屉翻出照片,还是那次郊游所拍的合照,董道清依旧是那么正直,让人油然而生敬佩之情。卢孝明呢,他的眼睛透露着几许忧郁和狡黠,有着商人的敏锐,让人望而却步。
正在出神,相片突然被后面的一只手夺了过去。紫蔓道:“姐姐,你是在想着董道清还是卢孝明呢?”
这一问让紫荑怔住,她在想什么呢?她和董道清只不过是认识而已有什么可想的?
紫蔓道:“我觉得道清大哥是吃苦过来的,他的理想与志气那是孝明大哥无法比较的,孝明大哥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人,他能同道清大哥成为同学乃至朋友,说□□眼还算不坏,现在的问题呢,是姐姐更偏心哪一个?”
紫荑夺回相片塞进抽屉,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会说,什么事情都让你说得头头是道,听你一口一声道清大哥大哥的,可知这几天你跟董道清相处的极好,对他有好感,是不是?”
紫蔓道:“冤枉啊,姐姐,我还不是同道清大哥给你们充当电灯泡才熟悉的。”
紫荑道:“这么说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了?我只不过说是认识而已。何况他是个正直的男人值得大家敬佩。”
紫蔓因将这三年未曾见过董道清的缘故说与紫荑听。
紫荑心中顿然惆怅起来。
这三年他原来是这么过来的。那么宛珠突然间退学也是这个原因了。她一直认为是她拒绝了加入他们的队伍,宛珠才跟她生分的。最后一次见到宛珠时,她一句话也没说,那次她就知道她们从此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这次和道清又遇上了。而且道清吃了这么多苦也没向她提过,她有什么资格再埋怨道清呢。
不知道道清对于她即将和卢孝明结婚会是什么样的。
她乘上电车回忆着那时的第一次见面,不知不觉来到了圣芳济大学,那个书店却不在了,掌柜离开了上海吧,都说上海快保不住了,日本人已经着了魔杀人不眨眼的。但是上流社会的老爷太太们是不信的,日本人还要求着他们稳固上海的经济呢。她刚转身,却看见了董道清,他也看见他了,两人顿觉沧桑万分,一丈的距离,却是永远划开了互相都不说话。
道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过得好吗?”
紫荑的眼泪如珠子落下一滴,迅速抹去笑道:“你看我哪有不好的,倒是你,这三年受苦了。”
两个并肩走在圣芳济校园。
“好想再回校园,那时我和宛珠同吃同住,只是后来突然变了。你们突然消失了。”
道清望着梧梧叶落下来道:“孝明告诉我你答应求婚了。”
紫荑被刺痛道:“他问我的,我没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了解他,我跟他说的话不到三句。”
道清不再说话,很长时间才道:“孝明和我是大学的同学,只是最近我们之间有了联系,那一天他突然邀我前往替他看看介绍的女孩,然后我很意外发现是你。”
“我也没想到会再遇见你。”
他们又是一阵沉默。
圣芳济的一潭绿水漂过来一只纸船,那么轻悠悠似人的命运。紫荑刚要俯身捞起,旁边又漂过一只,这回她拾起头前面枝叶遮掩处一对对女学生正在折纸船呢,她们寄托着什么心愿不得而知。
道清道:“今天是乞巧节,我们一起折纸船吧。”
紫荑恍然大悟。“这一只只船儿都满载着少女的心思。只是它们很容易就被卷入河底,到底灵不灵?”
道清:“古人认为水和天是相连的,所以水天才会一色,把自己的心思托付在水面上上天也会感应到的。”
紫荑:“本来我是不信的,你说的倒也有几分理。”
他们折了两只粉色的纸船儿,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纸船随着轻风荡去。紫荑双手紧抱贴在胸前发着心愿。道清只是凝神望着那两条纸船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