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包间的时候,卫四正跟一个男人谈话,他有恢复了先前神采奕奕的模样,身边是叼着烟,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的许南尼。看到边南捷和范贝金进来,卫四站起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介绍说:"这是大虎。"
大虎冲他们笑了笑,然后又一脸严肃地跟卫四谈话,他的声音非常低,低到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动,却很难听到谈话的内容,卫四的表情有些怪异,说不出来的神秘,也许是因为许南尼事件,边南捷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端到台面上的贼一样萎缩,他没敢看许南尼的表情,他确实无法面对她,许南尼热烈地说:"边南捷,这个美女是你的女朋友吗?"
范贝金显然被这一桌人的奇形怪状吓了一跳,大家闺秀如她,见到的人总是与她一样的无懈可击型,突然进入了这样的一个夜晚,她不禁看了看变得很奇怪的边南捷,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他变化的原因。人的变化大部分跟环境有关。她有些轻蔑地看了看长得妖饶地过分的许南尼。
许南尼鬼笑着悄悄地跟边南捷说:"喂,她没发现吧?哈哈哈……"
边南捷端正地坐了坐,不理睬许南尼的调笑。他刻意将她和范贝金隔开,然后他再次注意看了看卫四,他穿了一件花的衬衫,眼神一直很怪异,象一个飘流的毒贩子。这几次见他,他再也无法把他与他最初认识的那个不近人情的警察联系起来,好像他那场警察戏只是为了他们的认识才上演的,但是卫四的身份他实在是很好奇,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点都猜不透,他为什么能够忍受一个妓女的放肆?还能够仍旧跟她混在一起?边南捷确定他肯定知道他和许南尼的事情,但是他丝毫也没有在意,这更令边南捷觉得惴惴。
卫四看了一眼范贝金,说:"你不会是空姐吧?"
范贝金勉强地笑了笑说:"是空姐。"
卫四说:"我看你就像,说不定我们还见过面呢。我经常坐飞机的。"
范贝金喝了一杯茶水,眼睛望向别处,这时候服务员陆续端上来了菜,大虎看到了饭菜狼吞虎咽起来,大虎更是有一副罪犯的相。粗狂而嚣张,眼神凶悍,脖子上还戴了一条超粗的金项链,所有电影里面的坏人都是这种样子的,范贝金有些害怕,不太敢看他。
许南尼笑嘻嘻地对范贝金说:"你喜欢跳舞吗?过会我们去蹦迪吗?"
范贝金笑了笑,看了一眼边南捷,边南捷不知道在想什么,卫四给大家都倒上了酒,倒到范贝金的时候,抬眼问了一下:"能喝吗?"
范贝金说:"当然。"
卫四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最讨厌遇到喝酒不爽快的人。"
范贝金说:"我也一样。也许你们还没我酒量好。"
大虎也跟着狂笑起来,边南捷感觉到范贝金这是一种挑衅,是对他不满的一种发泄方式,凡是范贝金的酒量他还真的是不知道,他们俩从来没有一起喝醉过酒,他们在一起很少喝酒,最多就是一种象征性的节日庆祝而已,他也知道范贝金的良好人缘和桌面上的落落大方,凡是这一些具体的细节他根本都不会知道。就像范贝金也永远无法走入到生活之外的他来一样。
那一晚上,范贝金喝了很多很多酒,酒真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借着她,范贝金像换了个人一样地,整个人都变了,她疯笑,抽烟,狂得令人瞠目结舌,只消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她已经由跟这群人的格格不入,而转为一丘之貉了。
卫四们很是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放弃了自己的立场和尊严,而变成了接近他的一种状态,边南捷为自己的变化和范贝金的狂野而感到害怕,卫四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能够如此轻松地控制着他们的灵魂呢。他对卫四的疑惑越来越大了,他感觉到真相其实在一步一步地走近他,而真相又是可怕到竦然。
饭毕,五个人晃晃悠悠地一起去了一家娱乐城,先找了一个包房去唱歌,进去的时候,里面坐了几个人,互相熟识地互相拥抱,不到一个小时,卫四又拉他们几个加上KTV里面的几个人一起,又到了一个迪吧,疯狂地跳起舞来。
范贝金一进了迪吧,便跑进了舞池子,放肆地跳起了舞,卫四和大虎也跟着去跳了,许南尼端着酒杯,醉熏熏地挨着边南捷坐了下来,边南捷冷漠地看着舞池,不想跟她多说话。
许南尼说:"原来你跟卫四刚认识。我说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不过跟卫四做朋友,你真够胆量。"
边南捷看了看许南尼,趁着酒醉,也许能从她的嘴里得出一些什么,他说:"他很传奇吗?"
许南尼哈哈大笑,然后靠在边南捷的身上,神秘地指着跳舞的其中一个男人说:"那个,大飞。著名的军火头子,还有那个,杜朋,是做药的,大虎,坐过十年牢。"
边南捷吓了一跳,一种不详的预感奔腾了上来,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惊讶,小声问:"那么,卫四呢?"
许南尼再次狂笑,并说:"你自己去问他。好了。宝贝,不要总是忧心忡忡,我们去眺望吧。"
边南捷被许男尼拉到舞池里去,他对跳舞没有任何兴趣,但是对于许南尼说的那些话,他真的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在人群中,忍不住又问许南尼:"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许南尼大声哈:"假的。骗你的,逗你玩的。哈哈。不要相信我的话,我们跳舞吧。"
许南尼很快成为全场最引人注目的DANCE QUEEN。很多人都围着她跳了起来,边南捷慢慢地,沮丧地退到一角,在人声鼎沸中他感觉到无比的孤独,他用眼神搜索了一下范贝金的身影,她正在跟卫四贴身跳慢舞,她的身影非常美,这么远远看来,她跟卫四非常般配,他的高大和她的性感,对,她是这么地性感,因为端庄。
边南捷感觉到他跟整个世界都脱节了,全世界都没有他容身之地,他觉得非常难过,也许是酒精的原因,也许是他的敏感做祟,可是他感觉到如此彻底地绝望,对自己,对一切,对所有的绝望,他觉得自己好不起来了,可是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他理想的?他真的无法给自己答案,他只觉得他正在以一种奇特的速度,和过去的生活说拜拜,他在这一刻,几乎想把和过去所有有关的东西全部切除掉,包括范贝金,有她在,他永远不可能走出去他自己,他必须要跟她说告别了,现在已经是时候。
那天晚上,边南捷没有回宿舍,而是一个人躲到了附近的一间旅店。他关上了电话,黑暗里他望着这个令他绝望透顶的城市,只觉得一切都是透心地冰凉,虽然现在季候离冬天的脚步还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鸟,来回地飞,却发现自己飞不出去一张网,后来他发狂地碰撞,誓死都要飞出这张破网,后来他醒了。眼角还留着一行泪,他无比清醒地感觉到,他和范贝金八年的感情,当真走到了尽头。
他在那间旅馆的小房间里一住就是一周,他甚至连门都没有出过,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外面的人流里有范贝金拼了命的疯狂找寻,他这一次是刻意得不要见她了。直到他肯定她真的已经彻底绝望地回了西安,再不对俩人的感情抱有任何一点希望。
后来边南捷觉得他们的分手变得非常可笑,谁都没有说出口,但是事实大家都很明白,但是事实是什么大家又都不明白,总之他们这么糊里糊涂地分了手,为了补偿范贝金这几年跟着自己并没有得到最后的结果,边南捷把房子钥匙给了她。他仍然是选择没有见她,而是用快递的形式把钥匙给了她,他坚决不要再见到她,不想再讲一句话,不想再回答一个字。
仿佛一下子他就卸下了万斤重担一样地,他松了口气。
他甚至还出人意料地把工作给辞掉了,辞职的那天,所有的人都来慰问他,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因为几乎所有知道他辞职的人,也知道了他跟范贝金分手的消息,大部分人感觉这两件事是有一定关系的,由于边南捷的性格总是与人走得比较淡,所有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几个月没有见到他而已,仅仅是几个月,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不算什么,不过是工作原因出差外地,一段时间后就会再次回来,一切没有什么可多想的,包括边南捷和范贝金的关系,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感情竟然能够结束,全世界都认定了这一对人存在的必然联系性,似乎他们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要跟对方在一起。
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边南捷的变故惊动了他小宇宙周围的所有的人。大家开始纷纷对于这场变故加以猜测起来,大家的观点都差不多,觉得肯定是范贝金出了轨,因为再也没有其他原因让他们信服了,因为边南捷是不可能出状况的,绝不会出状况,他一直是那么地四平八稳,中庸而且随和,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太可怜了,觉得这场变劫必定令边南捷粉身碎骨。
因此,对于边南捷的突然辞职,很多人感觉,边南捷是因为感情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才导致他对工作和生活失去了信心,那个与他有过节的领导甚至感觉到自己很对不起他,特意跟他谈了一次话,表示过去的过节没什么,如果他改变主意的话,他仍然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其实边南捷倒觉得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的这一次发难,如果他不是突然地到了郑州,如果他不是那一天因为停电而无聊地出了门,他不会认识卫四,那样的话,他的艰涩生活到底是到哪天才是尽头呢?每天百无聊赖地生活,毫无生机地工作?充满着抱怨和不甘却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边南捷走在去跟卫四见面的路上,想着这一切被他搞得天翻地覆的毁灭,感觉到一种几乎要欢呼雀跃般的欣喜。虽然他仍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卫四说:"你下步有什么打算?"
边南捷说:"不知道。"
卫四说:"你想好了,真的要抛弃西安的一切?其实范贝金真的很不错,对你也好,你考虑清楚。"
边南捷苦笑了一下,说:"她和西安,还有我30岁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我要的东西,我必须要离开他们。才有可能有真正活下去的勇气。"
"你得去看看心理医生。我觉得你问题很大。"
"也许吧,但是我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什么?"
边南捷笑了笑说:"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对。我之前过的全部都是生活选择的我,现在轮到我来选择生活了,不管是荒诞也好,离奇也好,我必须这么做。所以我必须得先把之前的生活清理干净,只有这样,我才能自由自在地去过我想过的生活。"
卫四看了一眼边南捷,他确实无法理解他,他其实无需要了解他,这世界谁又了解得了谁呢。
"那我算不算你过去的该一起清理掉的东西?"
边南捷说:"不,从你开始,你是分界线。我也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种什么样的吸引力,让我突然间感觉到了对生活的强烈的不满,冲破出去总需要勇气。我的这种勇气从你身上而来。"
卫四说:"说得有点肉麻。像同性恋。不过,我也早就看好你了。如果你有胆量,跟我混?敢吗?"
"有什么不敢。你能杀人放火奸杀抢掠?"
"我从不干那种事。我只做生意。"卫四四处看了看,"这事情很巧合,也许是天意,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郑州了。"
"离开郑州?"
"对,我跟你说过,郑州不过是我的一站而已。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那我们俩一起去北京。我的生意大部分在北京,有时侯是香港和马来西亚。日本也有一些。但是大部分在北京。这两年,我不过是刚好在郑州而已。咱俩也算有缘分。"
"我一早就感觉到你绝不是一个警察那么简单。"
"警察不过是我的一种社会身份而已。如果一个人只靠一种身份而生活,那么他是不太可能成功的,至少不太可能发财,"卫四神秘地说,"不过咱们说好了,不要乱问我的事情,你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帮助我就可以了。"
边南捷点了点头,这要求不过分,事实上,他也根本对于卫四的底细没什么兴趣,卫四不过是他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一块跳板而已,其实在他设想的未来世界里,是没有卫四这个角色的,但是现在他必须要跟卫四在一起,才能够助自己一把力,以飞上他梦寐以求的天空去。
卫四有一次带边南捷认识了一个催眠师,当时边南捷并不相信催眠这回事的,他只是觉得这一套都是骗人的把戏而已,但是当他终于在催眠师的昏昏欲睡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的时候,他嘴里喊出了况菲菲的名字的,他大汗淋漓,真像是作梦,又像是预兆,他感觉到了一场心力交瘁的坦白。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况菲菲的出现,什么郑州的奇遇,什么卫四的神秘,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自己找到了一些更有力的借口而已。一切仅仅是为了况菲菲,1994年的况菲菲,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女人的出现,像施了魔咒一样地,令他无论如何地去诋毁掐灭躲避,都无法抛去。
走出催眠师的屋子的时候,边南捷终于忍不住对卫四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卫四说:"当然,你说。"
"我希望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边南捷想了想,脱口而出,"叫况菲菲,北京人。"
卫四说:"没问题。"
当天卫四就带边南捷去了警局,开始帮他查起了况菲菲的资料,可是找了半天,边南捷都没有找到况菲菲,后来卫四打电话给了一个档案科的哥们,当时进行了一种地毯似的搜捕,都没有找到况菲菲,后来甚至调出了北京周边县市的所有叫况菲菲的资料。全都不是。
边南捷有些恍惚。
卫四说:"要么她捏造了名字,要么她捏造了身份。"
边南捷只觉得心里一片形容不出来的凉和对况菲菲更加热切的渴望——况菲菲,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