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北,春的迹象依然渗透大街小巷。高姿态的环境难免造就高姿态的人儿,这亦是对社会的一种顺应。末了,有人万劫不复。
温度回暖,花卉竞相盛开。花蕊中是饱含蜜汁,还是藏匿毒液,我不敢轻易触碰。
踏着春意,拄着拐杖的我走进新尚。
与丁翎四目相对时,她露出笑颜。片刻,笑意僵硬的丁翎走到我面前,她打量我手中的拐杖,再看看一旁的席枫,丁翎大惑不解。
“发生了什么事?”丁翎的神情有些凝重。
我笑笑说道:“出了点意外。”
随后,席枫扶着我坐到最近的高脚凳边。
这时,一位穿扮时尚的女性喊着结账。
坐定后,我对丁翎说道:“小妞,你先顾店吧,我们晚上再细聊。”
丁翎温顺地点点头。接着,她便去收钱。
我平静地看着店内的一切,看着丁翎工作的样子。倏地,一抹感动由心尖滑入心内。有新尚,有丁翎这位值得信任的朋友在身边,我依然觉得上苍对我不薄。
这时,席枫关怀地问道:“会不会觉得无聊?”
是的,我疏忽他了。扭过头,我应道:“不会。”简单的回答是苍白的,我不能把别人的关心当做理所应当。“如果你觉得闷的话可以到外面逛逛,或者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席枫说道:“我想做的事情就是陪在你身边。而且,呆在你身边,我不会觉得闷。”
席枫的柔情令我腻在其中,丝丝暖意在胸口中晕散,甜蜜而疼痛。我明白,尚未到来的人生宛若沉重的长轨,过去已成为一个美丽的弧度。如今,我渐渐学会接受并不完整的生命之圆。
静默时,丁翎开腔道:“你俩别眉目传情了,帮忙招呼客人嘛!”
不经意间,店里涌入许多学生。有的两两结伴,有的三五成群。于是,席枫为女生们做起导购工作。至于我,由于行动不便,只好就近服务。
夕阳退去,夜色登场时,我们结束营业,为的是我与丁翎的秉烛夜谈。
晚餐过后,丁翎和席枫一块儿送我回家。
灯光通明的道路上,各色霓虹在人们的双眸中弥散,好似倾倒在宣纸上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面对黑暗,人类不是无能的。当灯光驱散黑暗时,它们亦给世人上演一场场炫目的舞台剧。
到了家门前,席枫温柔说道:“相信你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讲,我就不当‘电灯泡’了。记得早点休息。”
席枫总能让我有种受宠感。我说道:“嗯,我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
转身前,席枫抱住我。他在我的耳边轻声道:“我希望你是快乐的。”
随后,席枫离去,丁翎与我一起进屋。
走进房间,看着熟悉的五指椅,看着熟悉的浅蓝色格子被,看着熟悉的坏蛋兔,每一样东西好像久别重逢的故友。
坐在床上,我长吁一口气。关于白天的喧嚣,关于世俗的尘烟,终究被隔绝在房外。
丁翎坐在我身旁,她直白开场道:“说吧,在国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丁翎是个敏感的人,却没有含羞草的娇羞。她敏感而直接,为人处事中甚至带有几分锐利。而且,我挺喜欢她的性格。
于是,我把在韩国发生车祸的前因后果道给丁翎听。并且,我向她坦诚自己和席枫在交往的事情。
丁翎听后惊异不已。
看着丁翎张大的嘴巴,我托了托她的下巴道:“没这么夸张啦,小心下巴掉了!”
丁翎回过神说道:“哎,这真的是很不可思议耶。还有那原夜轩,他就是你生命中的扫把星嘛,把你害成这样!”
我收起笑容说道:“这事没有谁害谁,只有应不应该而已。我不希望他为这事太自责,那样的话,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快乐的。”
“身边的人?”丁翎噌地起身道,“你是说秦欣淇?”
我说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丁翎坐回床上,她拍拍我的肩膀,一脸意味深长地说:“你啊为别人着想,人家未必领情咧!”
提起秦欣淇,我想到了晴天。现在对她来说是关键时候,我不希望她被负面情绪影响。随即,我抓住丁翎的手腕说道:“妞,答应我,关于我残废的事,不要让晴天知道。如果她问起,就说我是因为不小心从高处摔下导致骨折而已。”
丁翎说道:“我知道啦,你啊简直是全天下好姐姐的楷模。”
我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希望晴天可以上好大学,有一个好的将来。”
夜色无边无际地笼罩一切,却覆盖不了世间的喜悦与忧伤。垂落的窗帘伴人们入眠,而内心的希冀依然在悸动。
今夜,我有些难以入睡。
我没有把残废的真相告知父母及秦欣淇,而是说这是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造成的。我不愿父母向原夜轩发难。那样的话,秦欣淇会不开心的。不让责怪扩大化,这大概是我能为原夜轩和秦欣淇尽的绵薄之力。
风吹过了,即使过一会儿依然风起,但那不是原来的风了。树叶落了,即使来年依然长芽,但那不是当初的叶子了。有些事情发生了,我们何须耿耿于怀并不圆满的结果。当下才重要,未来才重要。
秦家客厅里,我和父亲并肩而坐,母亲和秦欣淇则坐在另一边的大沙发椅上。
父亲慈祥说道:“郁怡,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爸爸真的很痛心。”略微停顿后,他继续说道,“不如,你搬回来住吧,让我和你妈照顾你。”
母亲附和道:“是啊,芷淇,你就搬回来住吧。”
我婉言道:“爸,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而且,有丁翎和席枫在我身边足够了。”
“席枫?”父母异口同声的口气中夹有惊诧。
我坦言道:“我现在和席枫交往,他对我很好。”
母亲迫切问道:“你在和席枫交往!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答道:“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席枫已经是我的男朋友。我喜欢他,也很开心可以和他在一起。”
瞥视秦欣淇,她脸浮笑意,讶异与骄傲流露其中。只是,骄傲最终成为赢家。也许,她认为自己是个成功者。然而,她疏忽了爱情中两情相悦的可贵。我曾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喜欢的人是原夜轩,我会选择亲情,还是爱情?那时,我没有答案。
以前,我排斥与他俩的交集。可是,当爱情降临,我终究沦陷,因为我不能欺骗自己,也伤害那个他。我感激丘比特让我喜欢上的是席枫。
后来,我懂了。想着一个令自己神伤而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一番自寻烦恼。只是,我们走不出逃避的圈套。
当秦欣淇与我目光相接时,她的笑意变得放肆。
父亲说道:“既然你在和席枫交往,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是幸福的。”
此时,我能感受到来自父母深沉的爱。近二十年的骨肉分离,爸妈又承受了何种不为人知的折磨,那是午夜梦回时两颗苍老的心最无奈的缠绕。为了这个家,我不希望有一天和秦欣淇闹到势不两立的境地。对秦欣淇而言,原夜轩的重要的,爱情是重要的。而我则巡视在亲情与爱情之间,试图不让任何人破坏其中的平衡,包括自己。
看着父母放心的笑容,这是千金不换的珍品。
当许多情谊装点生命时,我是幸运的。人生难免有得有失。不骄傲自己的所得,不执著自己的所失,平常心便可过滤世间的众多污浊。
空气中透着平静而平凡的祥和。我沉溺在这片空间中,嗅着一缕甜蜜的馨香。
上午的时光给人以支配感。或是闲暇,或是充实,每个人都希望拥有一个不赖的开始。每一天如同一场演讲,开场白的沉闷或精彩便测试了观众的聆听渴望。过程随之延展,完满的结果则是散场前的雷鸣掌声。
店里有丁翎照看,我可以多多休息。这个小妞,虽然总是大大咧咧的,可也有体贴细心的一面。所以,朋友贵在善良与真心。不过,中午我得到店里接她的班。
厨房内,我正在洗碗。
气流穿梭于水声和碗筷的碰撞声中。它们的自由和被需要是如此令人艳羡,那是人与人之间难以抵达的彼岸。此外,我们还需要水,需要碗盆筷子。被需要是上苍赐予物品最大的价值,亦是给予人类最丰富的赏赐和最崇高的使命,而太多的物欲覆盖了这番纯净。
默然中,有人从身后将我抱住。些许的惊恐中,我看向搂住自己的那双手。我知道了,是她。
“姐,我好像你哦!”撒娇的声音在厨房中离散。
我笑道:“你难得回来,一回来就吓我。”
晴天松开手,她蹦到我身旁反驳道:“我不是在吓你,而是给你一个惊喜。”
甩甩手,我捏捏她的脸说:“就你理由多啦!”
看着晴天傻傻的笑,我觉得心里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