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是个小小的瓶子。
孟忠的手有些抖。
一进大殿,他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密密麻麻足有数百具的尸首胡乱堆在殿上,每具都是面容惨白!
孟忠一下子想起梦中的万劫林……
细看这些尸体,大都死相安祥,有的甚至面带微笑,他们都是百姓装束,静静躺在那里的样子仿佛睡着了,只不过从他们露出的肌肤看去,没有一丝血色。
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随之袭来,但他还是伸手去摸了摸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还有余温,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迟宝成会不会就在其中?我的梦难不成真将应验……正想着,他脑中突然有人在轻轻地说话:“不要停,一直走进去……”
那是个很温柔的男声,就象吹过一缕微弱的风,瞬间消隐。
直觉告诉他,这个声音就是刚才给他东西的人所发。现在,他将依照这个声音的指示去做……至于要去做什么,以及怎么去做,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冤帝真的在策划一场阴谋,那么他有责任去制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他相信,这个人与他是同样的立场。
他下意识又碰了碰袖中的物事,不错,是个瓶子……他径直走入冤帝寝宫。
说来也怪,别看殿外层层设防,殿内却是畅行无阻——没有侍卫,甚至连长着胸毛的宫女都没有。这说明被允许进到这里的人,都是冤帝所信任的吧……
寝宫里看到的场面让孟忠感觉很滑稽,也让他的恐惧减轻了许多——只见冤帝打坐在蒲团之上,悬浮于二尺左右的半空,陀螺般打着转儿,他单掌立于嘴边,正挤眉弄眼叨咕着什么,满身大汗淋漓……很象车迟国那位故弄玄虚的鹿力大仙,只不过光着屁股没穿道袍。
孟忠好想象孙悟空那样施个法术,让那蒲团不住打他的腚,可惜圣阴至法里没有这一招。
地上放着一只大铜缸,里面满是暗红色的液体。缸下柴火正旺,噼噼啪啪地响着。
暗红色的液体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很重的腥气,是……血?!孟忠脸色发白。
见他进来,冤帝暂停打转儿,疲惫地道:“你先坐吧。”
孟忠问:“这缸里是血吗?”
冤帝点头:“不错。”
“是外面那些死尸的血吗?”
“不错。”
“这么说你是吸血鬼?”
“不错……不,错了!我是为明天积蓄能量。”
“你总这样积蓄能量吗?”
“一年一次。”
“这些人是从哪里弄来的?”
“都是民间百姓,一堆贱命,活着庸碌无为,正好为朕所用!”
“迟宝成可在其中?”
“谁?迟宝成?”
“就是一零六九。”
冤帝皱眉,似乎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那个你所仰仗的军师,气死凤雏不让伏龙的智多星啊……”孟忠回想梦中冤帝的原话。
冤帝淡淡道:“这好象不是你该问的。”
他的回答恰恰验证了孟忠所想。此时,孟忠对冤帝的阴谋已深信不疑。
铜缸中的鲜血已经沸腾,咕嘟嘟冒着恐怖的巨大泡沫。
冤帝道:“爱妃稍候,待朕进补后再与你恩爱吧……”接着,红唇微启,缸内便有一条血线射出,直入其口。
孟忠只感说不出的恶心……这时脑中忽又响起那个神秘的声音,似乎少了些温柔,多了些急迫——“待他呛血时,速将瓶内粉末倒入缸中!”
孟忠心说:他要是不呛呢……
仿佛听到了一般,那声音道:“我已算准,不会有错。”
孟忠的手在袖中颤抖,两眼直直地瞄着冤帝。
果然,也许是喝得太急,冤帝突然咳嗽起来!
孟忠心跳开始加速。
冤帝越咳越急促,越咳越剧烈,象个肺癌晚期的老人,咳得丧心病狂,涕泪横流,几乎从蒲团上跌落……
说时迟那时快,孟忠猛地拔开瓶塞,将瓶内之物一股脑倒入滚沸的一缸鲜血之中,白色的粉末瞬间溶解,形迹全无。
话说在爱斯基摩国都海伦芬,王宫内,华夏特使巩大业与凌冰正焦急地等待岩魔尊者的到来。
雅乌尔王神色怡然,图伦登法禾面无表情,欧阳允谋暗自窃笑,白无极的尸身已被抬走……
闷雷响起的时候,一丝不祥掠过凌巩二人脸庞。随着雷声消隐,大殿门口出现一人,仿佛从天而降——须发胜雪,身被兽皮,正是岩魔尊者。
他还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空洞地望向半空,道:“老夫年高眼盲,不便施礼,我王莫怪!”说完大咧咧坐在巩大业身旁空位之上。
大殿内空位不少,他却偏偏坐在了巩大业身边……
巩大业不由胸中擂鼓,忐忑起来,仿佛做了什么错事的感觉……不过转念一想,他是个瞎子,充其量能有多大能耐?!看来这雅乌尔并不实在……想到这里,踏实了些,头也多少梗了起来。
法禾冷笑道:“尊者不便施礼,找座位倒是灵敏得紧哪!”
岩魔尊者淡淡道:“这都是在北京挤公共汽车练就的功夫,见笑了。”
雅乌尔干咳一声道:“好了,二位不要开玩笑了,说正事吧!”他开门见山:“在座两位华夏国遣来的特使,代表他们的国君求助我国,帮他们平灭敌对势力,维护政权……”
岩魔尊者白眼一翻,冷冷插口:“他们的军队是干吗吃的?”
雅乌尔道:“据说威胁他们政权的,是一股来自鬼域的势力……”
岩魔尊者自顾言道:“老夫长年独居荒岛,不问世事,淡泊名利,宁静致远,平生只信奉一句华夏名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已没有什么可以吸引老夫去做不相干的事,老夫的血早已不会沸腾!”
雅乌尔还没请他出马,他就堵了雅乌尔的嘴。
大殿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巩大业斜睨着狂妄的瞎子,似乎就要发作……
雅乌尔干笑道:“华夏国是我们的最大友邦,也是我们进贡的主要对象,多年来与我们在某些领域有着密切交流,如今友邦有难,且差人不远万里前来求助,我们不可太过失礼吧……”
岩魔尊者冷笑道:“我王的话不错,友邦的事确实该帮。不过友邦不是我一人的友邦,是我们大家的友邦,老夫我虽有点微末道行,但荒废已久,又何能当此大任?我王若一定要管,请另选高明吧!”
巩大业心中怒骂:给你丫脸你不要脸,你个大洋妈!!
法禾冷不丁道:“尊者太不给我王面子!如果我告诉你这是图鲁哈巴的意思,你又待怎样?”
听到图鲁哈巴四字,岩魔尊者象被施了法,良久不语,好一会才道:“这事与他有何干系……任谁也不能强迫于我!”口气强硬,脸色已有些不大自然。
欧阳允谋忽然道:“尊者看来铁了心不愿前往,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呢……只是,今天招你来此,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岩魔尊者:“哦,还有什么事情?”
欧阳允谋:“刚才还有个人来找过你。”
岩魔尊者:“是谁?”
欧阳允谋:“你的爱徒,白无极!”
岩魔尊者吃了一惊:“他?他在哪里?”
欧阳允谋微笑不语。
岩魔尊者可不想跟他打哑谜,森然道:“我问你他现在哪里!”一对盲招直盯对方,闪出凶光。
瞎了的眼,是否还能闪光?这是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欧阳允谋不敢拖得太久,收敛了笑容,一字字道:“他死了。”
蓦地一声惊雷炸响在云端,人人都吓了一跳,巩大业反应最强烈,屁股都离了座椅,完美诠释了“吓了一跳”的真正涵义。
雷声久久不息,岩魔尊者久久不语……他的表情很奇怪,微微张着嘴,似乎很愤怒,似乎很惊讶,又似乎有几分笑意。
惊雷总在关键时刻响起,配合着事态的进展,也烘托着岩魔尊者的神威——巩大业已把对他的轻视抛到了九霄云外。
雷声如同催化剂,把巩大业催得浑身筛糠,拼命控制着两排牙齿,不让它们发出不争气的声音……他真希望岩魔尊者不会追查此事,否则自己虽不是杀白无极的元凶,估计也绝对讨不了好去。
雷声终于消隐。
岩魔尊者面色发白,缓缓道:“此话当真?”
欧阳允谋:“不错。”
图伦登补充道:“在座都是目击证人,我王,我,二国师,欧阳先生……还有这两位华夏特使!”说完,恶狠狠瞪着巩大业,眼中满是敌意,与仇恨!
巩大业不由自主缩起了脖子,象个等待挨斗的反革命分子,为自己刚才那一刀的英雄之举痛悔不已。
岩魔尊者嘴唇抖动,面容狰狞,白须白发都在颤栗——“是谁杀的?!”这几个字听上去已不是一个问句。
巩大业求助地望向欧阳允谋,盼他勇敢地把责任独揽一身。
欧阳允谋还真够爷们儿,敢做敢当,大声说:“就是我……”
巩大业刚要宽心,怎奈他还没有说完——“就是我们在座两位华夏特使中的一位!”
这下,巩凌二人全傻了眼,巩大业更是如坠冰窖……
岩魔尊者象是个目力完好之人,侧身盯住巩大业,咬牙切齿道:“不知小徒如何得罪了先生?请说出来!”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比叫嚷出来更让人害怕。
巩大业虽已六神无主,倒还懂得自救,他拼命喊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是……是你们的欧阳先生杀的!”近乎哀求地望向雅乌尔:“陛下!请您为我作证啊!”
雅乌尔却淡淡一笑:“本王没看见欧阳先生杀人,本王只看见特使斩落我白修士的头!”
圈套!早有预谋的圈套!什么“见血才能施法”,都是可怕的圈套!
凌冰大声道:“我华夏与贵国素无积怨,雅乌尔王为何竟要陷害我等?!”
雅乌尔道:“这怎么是陷害啊?你华夏与我国没有积怨不假,然而贵特使刀锋鲜血犹在,杀人就要偿命,而且斩我国人之头,对我国是一种最大的羞辱……”
这时传来一阵冷笑,是法禾——“无耻啊无耻!”
雅乌尔一愣,皱眉道:“你说谁?”
法禾不答,看着欧阳允谋:“欧阳先生,你为何不直说是你用变频波杀了白无极?”
接着对雅乌尔道:“你又为何编造一个招魂诀的谎言,引导这位特使斩落已死之人的头?”
最后他转向岩魔尊者:“你自己的徒弟是何等修为你都不知道?若不是有人设计,这位特使又怎么杀得了他?你老糊涂了吗?!”
图伦登道:“法禾……”
法禾打断他:“最不该说话的就是你!在这个国度,我始终敬你为大,处处忍让于你……想不到在你的表面之下,还隐藏了另一个人!”
这话说得深奥,让人费解。图伦登道:“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
法禾定定看着他,慢悠悠说道:“也就是说,你并不是图伦登!”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至少有一个人是真的吃了一惊,他打开一对空洞洞的窟窿锁定图伦登,他脸上的愤怒慢慢变成茫然。
图伦登笑得很干涩,很牵强,就象春节晚会上巩汉林每次亮相时不要脸地强索观众掌声时所做的那样……这种笑声已经足够让人多少看出点儿个中玄奥。
因为笑得费劲,黑黑瘦瘦的大国师显得有些疲劳:“法禾,我很佩服你的果敢。若论修为,你已不在我之下。自从我们跟随图鲁哈巴以来,你事事处处都要出风头,拔头份,以显示你的非凡……但英明智慧的图鲁哈巴始终没有让你为大,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法禾没有说话,他一直紧紧盯着对面的图伦登。
见他不答,图伦登轻叹道:“那是因为,在冰月宫中,隐藏着的一个惊天秘密……”忽然,殿外传来“嘎啦”一声,大国师喝道:“什么人?!”同时,大袖卷起一道寒芒,直打声音来处。
众人一惊,都随他看向殿外……谁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殿内竟也起了变故——只见三道更为迅疾猛烈的寒芒,分击三处!
这当真是比眨眼还要短促的一瞬间,眨眼之后,一切已回复了平静……
法禾身法如电避过的一道寒芒穿透殿顶射出。岩魔尊者奋力挡开射向巩大业的第二道寒芒。而凌冰被第三道寒芒洞穿胸腹,强大的能量已把他瞬时化成焦糊的一具尸体!
与此同时,图伦登化身一道青色光束,激射而去,不见了影踪。
紧随其后,岩魔尊者化身一道白色光束,追击而出。
这当真是比眨眼还要短促的一瞬间,眨眼之后,一切已回复了平静。
响彻大殿的是巩大业撕心裂肺的嚎哭——“凌大人!你死得好凄惨哪……”抱住那具还在冒着白烟的焦木般的尸身,悲恸欲绝。
不多时,岩魔尊者独自回来,显然一无所获。他象是在对法禾说,又象是对所有怀着阴谋的人——“我要去弄清楚,我会弄清楚的!”
接着,他来到巩大业面前,睁开两只瞎眼,阴恻恻地盯住这位嚎哭的华夏特使。
巩大业仿佛被拔了电源一样立刻收声,惊恐万状,动弹不得。他从那对盲招望进去,只感觉好深好深,深不见底……
岩魔尊者慢慢伸出鹰爪般的手,放在巩大业肩头,巩大业的肩头乃至周身便夸张地抖擞起来,象得了帕金森综合症。
凌大人,等等我……他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冥冥中,只听岩魔尊者道:“走,我随你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