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我才发现,我写得越来越正经,越来越拘谨,越来越拿自己当回事。
这话怎么说呢?这就好比一个街头卖艺的,围观的人稍微多了点,喊好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就真拿自己当艺术家了一样,越来越不晓得自己几两沉。
其实这话有些不切实际——本书并没有太多的点击和收藏率,我也并非一个被荣誉醺醉的名家,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且处在起步阶段……不过虽然我奶牙还没长齐,却已惦记着啃羊蝎子了——就让我狂躁一下,权作孤芳自赏罢。
无月,无星,夜如锅底,人间一片漆黑的死寂,没有天光。
似乎又到了布泽巴雅尔杀人的时候,然而他却不会再杀人,因为他已恢复了惯有的理智,而且,他原本就很善良。
他帽子上的蓝宝石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瘦老头子抢走了,对于这件事,他只生气了两个时辰就释怀了——也许那是个清贫的孤老头,被儿女遗弃,身无分文,连吃顿饱饭都是种天大的奢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作为一个富商,救死扶伤也是我的义务,我不帮他谁帮?他不抢我抢谁?!
他这么一想就想通了,然后他就乐了,然后他就睡了,然后他就醒了,然后他就在帽子上又镶了一块更名贵的绿宝石,然后他就出门做买卖去了,而且逢人便问——你看我的帽子绿么……
接下来要出场的却不是布泽巴雅尔,而是那个抢了他宝石的“清贫的孤老头”。让我们再回到刚才已布置好的情境中……
无月,无星,夜如锅底,人间一片漆黑的死寂,没有天光。
原野,山脊,草莽,房屋,乃至无声流动的河,一切都辨不出轮廓……不知这种漆黑的死寂已持续了多久,还要持续多久。
依照惯有的思维,这时该发生点什么了,或者说到了该发生什么的时候了……唉,吾乃一介俗人,如何得能脱俗?既然不能脱俗,就只好发生点什么了。
说来随性,实则郑重。漆黑死寂的人间,还真就发生了点什么——就象深夜巡扫在阵地上的探照灯,天上射下一道光柱,在地面飞速划过,一路远去。
仰望天穹,云隙间赫然一个清瘦的老人,骑了一条同样清瘦的驴子,在凌空奔行。一人一驴在乱云飞渡的天上,时隐时现。
老人向下观望,轻拍驴头,驴子啊啊嘶叫,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人驴按落云头,飘然而降。
太行山脉,绵重苍茫。老人骑驴踏在山脊,凝目四望。
远处隐隐一阵闷雷响起,越来越近,忽而一个霹雳,在老人头顶炸开,余音久久不绝……一个声音仿佛来自天上:“聪灵子,你可知我召你来的用意?”
老人的神态略有紧张,却仍保持着从容——“聪灵不知,但请明言。”
天上的声音冷笑一声:“哼,你竟敢对我的事从中作梗?还不认罪?!”
聪灵子脸上的笑已开始僵硬,但嘴上丝毫显露不出——“我只知世事更迭须遵从自然之法,岂可凭一己之好恶强加干涉?”
“大胆!”天上的声音油然而生愤怒,又是一个霹雳砸下,击中聪灵子身旁一块巨大的山石,喀啦一声巨响,山石瞬间居中裂开,一股白烟腾起,暴雨倾盆而下。
哗啦哗啦的雨声里,聪灵子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抖动了半晌,却说不出话。
天上的声音略为平和下来:“其实你完全可以象玄武一样做事,为我实现最终的抱负……”
聪灵子无语。
天上的声音接着道:“虽说将你激活只是五十年前的一个意外,但就资质而言,你相比玄武却要高得多,他这个人,有心魔作祟,脑中有太多的邪念……若你我联手,会更快地重整秩序,颠转乾坤!”
雨势渐小,湿润的风拂动着聪灵子被雨结成一缕缕的银白须发。他一动不动,仿佛在思索什么,又象是面临着什么重大的决策,他的双手都在微微抖动,脸色慢慢由白转红……
是天上的声音让他心动了吗?
良久,雨渐渐停了,聪灵子雕像般凝立,身旁的毛驴偶尔喷个鼻放个屁,也基本保持着安静。
又过了良久,天上的声音打破了人间的沉寂——“怎样?你可想清……”
仅仅说出这几个字,变故已陡生——聪灵子于静默中突然双臂一振,举掌向天,一道迅疾如电的粗大光波直射云霄!
这显然是聪灵子积聚已久的力量在瞬间的释放,能量大得惊人,光波经过之处,夜空中眩亮如白昼,还未击中目标,天地间已为之颤栗……比起方才劈开巨石的那个霹雳,这一击的威力似乎要大得多,大得足以撕裂整个夜空!
只听砰的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暗黑的天穹已赫然裂开一个大洞!聪灵子所发的光波竟导致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后果……
巨响余音未绝,破裂的天上已传来一串长声惨呼——那声音就象地狱里所有的大鬼小鬼同时在哭号,在歌唱……这绝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出来的动静。
聪灵子缓缓放下双手,说不清是雨还是汗的珠状液体大滴大滴自额头滚落。他的脸又变得苍白如纸,白纸上浮出笑意。他的毛驴也昂昂欢嘶起来。
他仿佛在轻轻地自语:“逆天道,必遭……”然而,同样是一句话尚未说完,他的表情便瞬间凝固在脸上——他听到了笑声!
那连绵的惨叫竟逐渐转化成阴阳怪气的笑声。这笑声,凄冷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得意之情。在这笑声中,破裂的天穹重新合为圆满的一体,就象并未被击破过。
错愕,颓丧,雕刻在聪灵子的脸上,他的脸更白了。
笑声渐渐和缓,天上又飘落几滴零星的寒雨。天上的声音不愠不火道——“你愚蠢的举动已断绝了一切可能的生路。”
聪灵子强笑一声:“哦?你要杀我?你以为可以杀得了我?”他努力使自己的话语显得轻狂无忌,却难掩心中的一丝怯意与空虚。
天上的声音缓缓道:“我既赐得你命,便取得你命,既能令你生,便能令你死。”
聪灵子的手暗暗握住了驴子的尾巴……
他忐忑的心在这一瞬间终于踏实了下来。他知道,只要握住了自己老伙计的尾巴,便是再险的境地也将能成功脱逃。
这个见不到面的老鬼,他怎会知道我这招最后时刻的救命之棋呢——聪灵子得意地想。
但他顷刻间便感到了心灰意冷,感到了“老鬼”的真正强大。
握住驴尾,聪灵子就好象握住了一根高压电棍,电流倏忽传遍他的周身,使他委顿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驴子通灵,绝望地仰天嘶叫。绝望有多大,叫声就有多大,一时间刺耳的驴鸣响彻云霄。
天上的声音悠悠地说:“你这驴子虽不起眼,却是很了不起的角色,遇险时只要拉住它的尾,一闪念间便可去往另一个时空……这个秘密我本不知,我是从你的脑中读到的。你的每个念头与企图,只要你脑中有的,我即知晓。我不禁想起一个很感人的寓言——鱼儿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看得见,因为你在我心里……这个寓言用到你我身上是多么合适,你是鱼,我是水,你是爱撒尿的猴头,而我是如来,你跳得出我的手心去吗?你自以为每个小动作都做得神鬼不觉,当真蠢得可爱!”
聪灵子暗道“罢了”,脸如死灰。
沉默一会,天上的声音终于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你本就是这太行山上一块上古岩石,这里是你的快乐老家,你的根在这里,你的魂也在这里。今日我将你葬在老家,也算对得住你了。你看……”
只见漆黑遥远的天际,一颗燃烧的球状物体,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正以极大的速度飞过来。
“这是一颗小流星,它即刻便会与地球相撞……这是我安排下的,当然,你也可认为是自然现象。它,就是埋葬你的五行山了!”
小流星瞬时已来到聪灵子的头顶,与空气剧烈摩擦而产生的火焰让他睁不开眼,巨大的压力使他的脸变了形状,几乎将他挤入土中。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答应你!”
流星撞击地球之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太晚了……”
深夜,小山,挖宝三人组。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
“你又拿这话搪乎人!我们磨的针都能开一个裁缝铺了,我们挖的土堆在一块赶得上一座长白山了……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你傻呀?我只是个两姓旁人,挖出宝贝来还不都是你的?!”
“少说这没用的,如果真象你说的,我有了钱先把你休了!然后再找个名堂少的……”
“妹夫你听听,这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话?!你大舅子可不是东西了,让你见笑了。”
“不,嫂子,作为一个男人,我很是理解大哥的话,并对大哥深表同情……”
“你们想想愚公移山的故事吧,想想他老人家的精神,人家为了一个信念,挖山不止,把一整座山都挪开了……”
“得了吧你,我看这姓于的他们家肯定也有祖传的宝贝,要不是为了挖宝谁会冒这个傻气?!”
“大哥说得有理!不过我有我独到的见解……我认为愚公是个欺世盗名的老骗子!他家估计也有一张不很确切的藏宝图,他想挖宝又担心邻居们起疑,于是编出个开路的崇高理由,可忙活了一辈子什么也没挖着,正憋屈得要死呢,却因祸得福,一不留神成了先进人物的典范了,这就叫东方不亮西方亮,他的老谋深算实在令我佩服!”
“好了,你看你们都扯哪去了?!我还是那句话,有一线希望就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挖出宝来固然欣喜,若当真什么也没挖出来,我们也可以问心无愧地由衷说一句——我尽力了……”
“那没错,不过说完这句话就跳河了……”
“别捣乱好不好?!快挖吧,还差一点点,整座山就要被我们翻过来了,这简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一个壮举,堪称当代新版的愚公移山……”
“行了嫂子,就别上纲上线了,咱们的动机要传出去,这人可就丢大发了!”
“对了,说一说你们有了钱之后各自的打算吧!烬儿,你先说。”
“……我有了钱,要给老婆买最昂贵的珠玉首饰,让老婆住上豪华宅第,再买上几百个仆人,让老婆享受女皇般的生活!”
“这话听来受用,却是虚假得紧,你心中肯定不是这么想的,把真实的打算说出来嘛!”
“为夫不敢……”
“怕什么?全当是闲聊解闷,自娱自乐了,恕你无罪,言论自由。”
“那我照实说,你可别当真!”
“都照实说了,还不让我当真?好了你就说吧,我不生气便是。”
“好!我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就跟你们说说无妨……等我有了钱,我要把天下青楼逛他个遍,看上了谁便给她赎身,通通娶回家来!”
“好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我看中的是她们懂得如何施展风骚来讨男人喜欢……”
“臭不要脸!妹夫,你的打算呢?”
“我的打算嘛……首先买个官位坐坐,有了权便有了一切!”
“见解独到!这一点就比你强!”
“……其次投资房地产,以钱生钱!”
“眼光长远!这一点又比你强!”
“……哪里哪里,我跟大哥如何比得?大哥无论阅历,脸皮,均厚我十倍……”
“谦虚谨慎!还比你强!”
“什么呀就比我强?!姓魏的我告诉你,你当了官以后要是敢对不起我妹子,我跟你玩儿命!”
三人口中说话,手上可没闲着,不觉中又挖出去很远。不很皎洁的月光照着他们淡淡的身影。
连日劳作,小山已是体无完肤,就象现在城市里埋管道似的沟壑纵横,俨然一个施工现场。
“你们看!那是什么东西?”魏楚协眼望前方,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微微颤抖。
桃仙孟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半山坡上,有个什么东西在闪烁发光。
连日来的徒劳无功已练得他们很有些荣辱不惊了,而当异常情况突然出现时,他们愈加坚强的神经又一下子变得脆弱敏感起来。
来到近前,他们便看到了一个大坑,里面有根三四尺长的金柱,连着两扇紧闭的生锈的铜门。魏楚协刚刚看到闪烁发光的,便是金柱的顶端。
现场静默了一分三十二秒,孟烬吞着口水,喃喃道:“门里面定是宝藏!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本该狂喜的氛围里,却响起桃仙冷冷的声音:“傻子,你竟看不出这是被人挖过的?!”
此言一出,魏楚协都吃了一惊——乍见到金柱和铜门,只道是找到了宝藏,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极其明显的事实。
孟烬窃笑:“所幸这把铜锁还不曾被毁坏……”挽起袖子大嚷道:“你们闪开,待我将这锁头砸烂!”抡起了铁镐。
桃仙笑了一下,笑容里却看不见一丝喜悦:“不必了,铜门下面想必已是空空如也!”
孟烬这才注意到铜门下黑黑的洞穴,他扔掉铁镐,跳入土坑,把胳膊伸进铜门之下一通狂扫,每扫一下就甩出一句脏话,到最后演变为高声怒骂。
桃仙神情冷漠对魏楚协说:“那人肯定是卸不下这根金柱,而这两扇铜门又太重,否则我们什么都不会见到……”
工地上,孟烬带着哭腔的咒骂声响彻夜空——“狗贼,你大舅!!”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冯大海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