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颜清楚得很,一旦孟忠回来,头一个要办的,就是自己。
虽不知孟忠究竟何时回来,或者究竟会不会回来,但吴颜相信自己连日来噩梦的昭示,他必须为他回来做准备。
对于孟忠是否正被官府拘押这件事,吴颜越来越有所怀疑。怀疑归怀疑,他可不敢去官府探问,枫林客栈事件之后,他最怕见到的就是莫仁,为此他还仓皇地出去躲避了一段时日……莫仁不来找他,已然是他的万幸,又怎敢再去行使“官府线人”的权力?
莫仁说不好,吴颜知道,孟忠是一定会来找他的!他并不想背井离乡,因为这里有他事业的根基。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拉拢别人,以图共同去对付孟忠。
如今,他暂时得到了付江东的加盟——这是个对孟忠苦大仇深的人,堪称孟忠真正的苦主儿。
仅仅一个付江东是远远不够的。孟忠平素欺男霸女,这镇子上对他怀恨在心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应有发掘的余地,可是从哪里入手呢……
这事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吴颜却猛然想起另一个事来——自己两月前曾借给冯大海十两银子,借据上写明了连本带利一个月内归还,现早已过了最后期限,却迟迟不见冯大海还钱……这小子,竟然装孙子!
下午,他来到已是“钱记饭庄”的原冯大海的饭铺,却没有见到冯大海,钱老板告诉他,冯大海已经好些日子没露面了。
于是,吴颜来到“西北狼”找季天葵——想了解组织中的人和事,找季天葵再合适不过了。
“季哥,你知道冯大海在哪里吗?”尽管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吴颜还是难掩鬼鬼祟祟的本性。
季天葵道:“自打他的饭铺被钱老头子接管后,鹅就没有再见到过他。”
吴颜很失望:“咱们的组织机构不是很严密吗?为何连成员的下落都不清楚?”
季天葵一撇嘴,道:“什么严密?劫银失败了,连个说法都没有,两位当家的面儿也不露,就这么完啦?!鹅看是没啥前途了……”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语,忙一捂嘴,瞪起一对牛眼,警觉地看着吴颜。
吴颜干笑道:“季哥,你是个实诚人,话糙理不糙,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乱讲的。”
季天葵心道:你不会乱讲?你若真不会乱讲,孟二郎便不会被捉了去,那个磨剪子的也不会丢了命根!
他给吴颜倒了杯烧刀子,自己也倒了一杯,问:“兄弟呀,你找冯大海有什么事啊?”
吴颜接过烧刀子,有些纳闷,又没请我吃饭,干吗要喝酒……他哪里知道,在季天葵眼中,烧刀子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是当饮料来喝的。季天葵只不过给客人倒了杯水罢了。
吴颜出于礼貌抿了一小口,道:“啊,没什么……”他不想在季天葵面前说实话,这个表面憨憨的货,嘴也是不太严的,一旦把“吴颜放高利贷”这个事传出去,会极大影响他商人的形象和信誉的……
季天葵也喝了一杯烧刀子,笑呵呵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他老婆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儿啊?”
听到这句话,吴颜不禁打了个激灵,他眼珠一转,预感将要听到一桩奇闻逸事了,便道:“是啊,季哥,你知道是谁的种吗?”
“知道的,知道的……这镇上的事,还没有什么能瞒住鹅老季的呢!”季天葵只要一喝酒,话匣子就打开了,话匣子一旦打开,想合都难了——“当然是孟二郎的种了!”
啊!这真是意外收获啊!吴颜眼睛都亮了。孟忠,又是你孟忠干下的好事!看来,这冯大海也必定恨你入骨,也是可以为我所用的!只是,该到哪儿去找他,并点燃他的复仇之火呢……
还是季天葵出了个切实可行的主意——“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康婆子?别说你想找人,就是找一只苍蝇,在康婆子那里也定会有所收获。只要是这镇上的东西,无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草窠里蹦的水里游的……”
其实从那次他给孟忠和莫仁背满汉全席就看出来了,老季对相声的贯口很感兴趣——甭管是大贯口还是小贯口。
紫藤炼狱,醒心界,集结台。
这是一个无限广阔的悬浮的平台,可以容纳任意数量的人众或魂灵在上面集结,但现在,上面只集结了炼狱中所有习练《圣阴至法》的3000名姑且称之为“冤帝的囚徒”的人。他们整齐列队于台上,冤帝坐在悬于高空的龙椅之上,仪态威严,环视着他的囚徒们。
集结圣相踏空飘浮在冤帝之下囚徒之上的空中,朗声道:“冤帝陛下的子民们,你们在紫藤炼狱的修习即将告一段落……人间有句话——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该是你们接受实战检验的时候了!下面,由陛下讲话,进行战前动员……大家欢迎!”
一片如潮的掌声响起,就象军队大会时一样的气势,3000囚徒整齐划一地高呼——“紫藤炼狱,与魔论道,效忠冤帝,光复前朝!”
四面空中熊熊燃烧的火炬,将黑色穹隆中的集结台照得亮如白昼。
冤帝从龙椅中站起,向囚徒们走近几步,缓缓降至囚徒们仰角30度可以观瞻的位置。他脚下虚浮,于威严中透着憔悴,不知是因为将要说出的事太过重大,还是昨夜消耗过度没有休息好,熊熊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却让他的脸更显苍白。
擅长多种语言的译圣相跟在冤帝身边,为个别异域囚徒充当翻译。
冤帝红唇开启:“朕的子民们……”
译圣相:“雷迪丝,安得剪头们!”
冤帝:“在经历了或长或短的炼狱修习之后,如今,你们即将回到人间。在此,朕无比骄傲地宣告——今夜能够站立在这里的人,都已完成了惊天动地的蜕变,都已是具备超能的生命!你们,已凌驾于人类之上了!”
一语甫毕,囚徒们尽皆拍掌欢呼。
冤帝没有破坏这喜悦的气氛,而是耐着性子等下面安静下来,才继续道:“你们经过了砺心,醒心,修法这三个阶段,从一个人间的凡夫俗子成长为一名可以在两个世界纵横的超人,不仅仅是你们的幸事,也是朕的幸事——因为朕的抱负终将实现,前朝光复在即矣!朕的子民们,你们大展鸿图的时机到了!”
集结台上爆发出更为持久的掌声,响彻穹隆。
“可话又说回来,”冤帝话锋一转:“你们3000超人悟性不同,修行也各有深浅,如要对付百万朝廷军队,还需精心整合与编队,并制定周密的计划,方能确保成功……不过,我有个特别的要求,那便是,我们务须打一场没有血腥的战争!”
此言一出,集结台上的囚徒们不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连集结圣相都感觉诧异——颠覆朝廷这么重大的战争,血流成河是在所难免的。没有血腥,如何夺取政权?难道,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能退却百万之兵?仅凭主观意愿便能完成光复大业?
冤帝对囚徒们的置疑早有预料,道:“至于具体的战略部署和行动计划,一会由朕的宣令圣相给你们说,朕今日主要是做战前总动员……你们3000超人中,修至中级法术的有1152人,修至高级法术的480人,余下的1368人只习至初级。虽不是齐头并进,虽不是都习至最高级,然《圣阴至法》毕竟不是一般学术之可比,想要再有进境非数月之功所能得,时不我待,当前已是最终的定数。对于这个比例,朕基本上还是满意的。只需稍加调配,我们便可组成50支精锐小分队!分散出击,以一当百,殊途同归,最后合力围剿长安!到那个时候,大事既成,前朝光复,朕将对你们大加封赏,绝不食言!”集结台上重又亢奋起来。
宣令圣相手持一本卷宗踏空而来,向冤帝躬身施礼,开始作具体的部署。他朗声道:“冤帝陛下的子民们,我将有幸向你们下达陛下钦拟的行动计划与指令,务须谨记……”
在他威严的目光环视下,囚徒们纷纷安静下来,他们都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到了。
宣令圣相展开卷宗道:“战争,总是需要杀术来支撑的。鉴于此次战争的特殊性——即不允许有血腥与硝烟,遍寻《圣阴至法》,惟高级杀术中至高的‘万劫不复忘情水’可与之相适。修至高级法术的480人中,已有123人完全掌握了这种杀术。这123人即为领军者,将他们分成50个队,每队至少2人,480人余下的357人,也分至这50个队内,每队至少7人,这样,则可保证每队有习至高级法术者10人左右。照此类推,将修至中级法术的1152人也分到这50个队中,每队大约23人。同样,将1368初级法术修习者也分至这50个队中,每队至少27人。最后,我们将形成50支精锐小分队,每队含各级习法超人60人左右。下面,我来宣布分队结果……第一队,由冷飞,庄德海领军,队员有许维,管旺……”
宣令圣相喝了口水,含笑问道:“不知你们可有疑问?”
话音刚落,8队孟忠便大声质疑:“既然只用‘万劫不复忘情水’参战,那我等的初中级法术岂非没有用武之地了?如此还要我等做什么?”
冤帝脸上掠过瞬间的温存。
宣令圣相笑道:“问得好!看得出你很聪明。可是,你这么聪明,却为何只修至初级呢?”
孟忠也笑道:“万劫不复忘情水我是不会,不过喝酒倒还行的!”
宣令圣相摇头道:“可惜,高级杀术不是酒囊饭袋所能修得的!”
冤帝盯着宣令圣相,眼含愠色,嘴上却在笑。
宣令圣相接道:“对于你提出的问题,也正是我将要解释的——你们每支分队,除领军者外,余下的人将分饰不同的角色,以营造不同的氛围,来辅助领军者的行动。具体的安排如下……”
镇外枣树林边的小山上,有个仅容一人的洞穴,最近两个月来,冯大海就栖息在这里。
这个小洞穴太小了,在化源那张藏宝地图上都根本没有标识。它座落在山的后侧面,洞口多数时候被石头草枝等物掩住,很不起眼。
失了饭铺,失了媳妇,失了款婆,冯大海可谓是一无所有。他早已厌世,却没有自杀的勇气。他觉得镇上的人都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他实在羞于见人,便独自躲到这个较为荒僻的所在,过起了半人半兽的生活。
白天,他一直窝在洞中修身养性,到了夜里,万籁俱寂时,他才夜猫子般走出洞穴,到镇上去偷些食物,或到菜场去捡些碎肉菜叶等,回来点起草叶枝条埋锅造饭——出走那天,他并没忘了从钱记饭庄偷了一只铁锅,从此这个锅也兼职他的碗。
有时,在清冷的夜里,他睡不着,脑中跳跃着太多的仇恨与忧烦,从自己的无能生育,到人人都背叛于他——孟忠的绿帽之辱,水秀的放浪,阿裂的窝囊顶罪,温柔的冷漠无情,以及钱老头的厚颜无耻,乘人之危……每到伤情处,他都不禁仰天长嗥。
睡不着的时候,他便在山上踯躅徘徊,奔来跳去,在令人绝望的静寂中思索自己的前半生。人的头脑在这种时候往往无比空明,但他却总是用空明的头脑想些狭隘的事情,自己往死胡同里钻……他觉得自己的前半生是出典型的悲剧,他甚至不敢去设想自己的后半生。
偶尔在月圆的时候,他会对着月亮呲牙,在树干上杠爪,他也会来到枣树林中,在埋葬水秀的地方轻舔嘴唇,潸然泪下……
近半个月,几乎每个夜晚他都能听到铁锹挖掘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一男一女两人不绝口的咒骂,似乎有人在挖山,寻找着什么……那声音极其刺耳,总是在他睡意很浓时把他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中,他感觉他们从北挖到了南,又从西挖到了东,仿佛环绕立体声,搞得他苦不堪言。
如果照这么挖下去,他们迟早会发现我的洞府,这便如何是好……冯大海希望他们赶快挖到想要的东西,使他的藏身之所得以保全。
这天夜里,月光很好。挖山的没来,四处一片宁静。冯大海吃了一只烤野兔后感觉肚子撑胀,十分不爽,于是走出洞来遛弯。
“天上明月光,照我肚子胀,举头望明月,低头骂他娘。”冯大海百无聊赖,信口吟出一首五绝,,自娱自乐。
原来我还具有这方面的天分,没能开发利用,实在太可惜了……唉,归根结底还是命运不济呀!他禁不住摇头悲叹。
他沿着一条走过无数次的羊肠小道,向山顶走。既然月亮很好,那就一定要去山顶那棵粗树上杠爪,一旦不去,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抓心挠肺般的难受——他也不知怎么会这样。
已是三更时分,圆圆的明月亮堂堂地照着后山的草,树,石头,小路,小桥,一切都清晰在目,天地间除了冯大海沙沙的脚步声,就是春虫们悦耳的鸣叫声,刚刚还呜呜而呼的风此刻也停息了下来……一幅幽静怡然的画面。
冯大海不禁又咧了咧嘴,他感觉嘴角似乎越来越接近耳根了。
忽然,他的注意力被一种与此情此境格格不入的声音吸引了——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这是种听上去让人不太舒服的声音,就象用坚硬的刀在铁板上划刻。
声音来自身边的草丛里。
冯大海循声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只毛茸茸的硕大的黄鼠狼正在啃噬着什么,月光下,它锋利的牙齿和它啃噬的东西都在闪闪发光。
若是常人,在这样的静夜里,见到这么大的一只黄鼠狼,第一反应多半会是咯噔一下,头皮发麻,而冯大海见到这只大黄鼠狼,却咕噜咽下一口唾沫——这么肥,够我吃几天的了!
黄鼠狼也看见了冯大海,它立刻象耗子见了猫一样,撇下啃咬的东西掉头就跑,滋溜钻入深草,不见了踪影。
冯大海双手成抓,呈蹲踞式,已做好捕猎的准备,见猎物没影了,不禁大失所望——看来明晚又要到镇上去偷了……
黄大仙跑了,地上那发光的东西还在。是什么?金子吗?冯大海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却踢不动,似乎还有一段埋于地下。
冯大海伏下身,扒开草皮去摸,只感觉露出地面的部分很浅,触手冰凉,是金属的。
难道真的是块金子?!冯大海的心跳明显加快了。究竟是多大的一块呢?他开始用手刨土,想把它挖出来。
土挺瓷实,徒手挖着确实挺费劲。冯大海找来一块尖利的石头作工具,很快挖开了金属旁边坚硬的土,他的眼睛渐渐睁大了……
原来这是一根足有手腕粗细的金柱,深深插在土里,冯大海挖到一尺多深了却还是不见它的另一头。
冯大海越来越激动……我一定把这根金柱挖出来!不知它有多长……我要发财了!
挖掘工作持续了一盏茶工夫,约莫挖到三四尺深的时候,冯大海手中的石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平面,发出“铮”的一声。
难道……这根金柱下面还连着一块金板?!冯大海流下幸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