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你看清楚了吗?是在这儿吗?!”孟烬把铲子一扔,气喘吁吁,灰头土脸,显得很不耐烦。
“我都转了三圈了,只能是这儿了啊!”桃仙手提一盏油灯,眉头紧皱,继续审视手中的地图。
“忙活了这大半宿,我看没什么希望了!这些铁锹铲子的算是白带来了!”孟烬心灰意冷。
“这才哪到哪呀?还大老爷们儿呢,这点毅力都没有?!继续挖!北山没有就上南山挖!也许是你爷爷把图画反了呢……”桃仙的眼神很坚毅。
“可累死我了!我这半辈子也没干过这么多活啊……也不知姓魏那小子死哪去了,还不来换班!”孟烬一屁股坐在土堆上,大口喘息,伸出舌头散热。
桃仙撇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什么意思?”
“老王八蛋交代遗嘱的时候,你瞧那小子急的那样儿,恨不能马上就去挖!你想,如果他一个人把财宝挖出来,他能跟咱们说吗?他能不吃独食吗?你见过不****的狗吗?你见过不吃腥的猫吗?”连续几个问句,如一串手榴弹抛向孟烬。还好,都没拉弦儿。
但也把孟烬砸得够呛,不过他总算是清醒了:“也是哈,那孙子肯定不记得咱俩是谁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所以呀,快挖吧!还慎着干吗?等着姓魏那小子来跟你争吗?!”
孟烬弹簧般跃起,去拿倒在一边的铁锹,可刚拿起来又犯懒了,犹豫道:“我总觉得希望不大,是不是老爷子在涮我们?另外,姓魏的好象很听眼儿的话,眼儿并不想继承这份钱……”
桃仙冷笑:“说你傻,你立刻就流鼻涕!”
“我又怎么了我?”
“你怎么就不能多想一层呢?!你怎么就不想想,这是他们故意演给咱们看的呢?”桃仙眼中闪着寒光。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假的?”孟烬直挠头。
桃仙坐到他身边,耐着性子道:“可不是吗!你见过对钱不动心的人吗?你见过不****的狗吗?你见过……”
“行了行了,别又往牲口那儿引了!说关键的吧!”孟烬倒不耐烦了。
桃仙:“你那妹妹和妹夫在演一出双簧,他们假装一个正一个邪,一个贪一个忠,故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还造成妻管严的假象,就是为了迷惑咱们,让咱们觉得他们构不成威胁,不会惦记遗产,从而趁咱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孟烬屁股底下的弹簧再次发生了弹性形变,他一跃而起,操起铁锹和铲子便向南山走去。
没有头脑的人永远被别人左右,永远只能是马仔与碎催。
在南山,两人又挖了个昏天黑地,依然是一无所获。不觉寅时已到。
孟烬面如土色,一堆腐肉般瘫在地上,看着地图断断续续道:“山上不是石头就是草……这图上不是草就……就他妈是石头,再就是两座一模一样的破桥,也没个明显的标志物……让,让我怎么挖!”
桃仙不禁也有些犹豫,想了想,道:“这山上共有两座小桥,南北对称各有一座,图中画的两座小桥怎么好象是东西相向的呢……”
孟烬看了半天道:“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桃仙:“这座山东西略窄,南北略宽,两桥南北相对,可是这图上所画却是两桥于略窄的两端相对……是你爷爷画错了,还是另有什么用意呢?”她两眼望天,细细思索……过了很久,终于,她的眼光慢慢下降,最后落在孟烬脸上,眼中再次射出寒意。
孟烬不由浑身发冷,牙齿都打起战来,他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果然,预感应验了。桃仙说了句狠话:“这也许是你爷爷的误导,你再把东西两边都挖开看看!”
孟烬犹如被闷雷击中,只感天旋地转,他有气无力道:“我现在只想把那老贼的祖坟挖开,问问他究竟有没有实话……”
望着他的颓废,桃仙终于有些心疼,她抚摸着孟烬的脸,温柔地道:“烬儿,天快亮了,你先回去睡会吧,傍晚再过来,我在这里看守……”
孟烬如逢大赦,掉头就走。
月光下,桃仙面目狰狞,面对孟烬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道:“挖地三尺,也要把它给我找出来!!”
巩大业,凌冰一行六人离开长安后,日夜兼程,这天中午,他们来到内蒙商都,在一家名为“蒙原飘香”的饭庄打尖。
商都是个重镇,多有商户小贩往来其间,值此正午时分,饭庄里基已满座,只有靠里的位置有一张无人的桌子,摆放着一只酒壶,一盘小菜,一副杯筷。
盘中小菜已快吃尽,筷子胡乱扔在一边,巩大业他们只道是食客已走,便坐在桌旁,喊伙计来收。
伙计没来,倒来了个老头,他素衣清矍,晃晃悠悠,显然是喝多了:“哎,你们怎么占了我的位子?”
凌冰:“原来你还没有吃完……真是抱歉得很。”说着就要起身。
巩大业见状一拦,对老头道:“你既没吃完,为何离开?”
老头瞪着他,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不过出去小解了一下。”
巩大业连日来心情不爽,当下冷冷道:“你一个人占了这么大一张桌子不说,难道还要我们这么多人饿着肚子眼巴巴站在这里等着你撒尿回来不成?!”
老头白眉竖起:“怎么,你们仗着人多,欺我年老力衰吗?”
凌冰:“老者,我们从不欺人。你看,此间已是人满为患,我们能否同坐一桌,共饮一杯呢?”
老头气哼哼地坐下。凌冰招呼伙计点菜。
酒菜很快上桌,凌冰给老头满上一杯酒,以示歉意。老头与他对饮一口,脸上有了笑意:“这位小哥举止得体,谈吐文雅,甚合我老人家心意,不象某些人,状如疯狗!”说着仰头向天,神情高傲。
巩大业勃然变色,拍案欲起,却被凌冰将手搭在肩头,硬生生按了回去,一时脸色铁青,怒道:“你,你骂谁?!”
老头不理他,而是与那几个车夫随从寒暄,还不时抛给他几个白眼。巩大业本就气不顺,哪受得这个?正待发作,却看到凌冰在向他微微摇头,只得作罢。
酒过三巡,老头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话也似乎多了起来,主动给他们说起内蒙的一些见闻趣事,风土人情。他似乎很会讲故事,对语言的掌控能力也强,语调语速拿捏得恰到好处,牢牢抓住了听众的耳朵。
说完一个有关铁木真的段子后,突然,他一双醉眼盯住巩大业,道:“前方有不祥之光,我劝你们还是绕道而行吧。”
听他不明不白说了这么一句,大家都不明就里。巩大业不由想起洛阳城中路遇汪统那一幕,当下冷笑一声,道:“你该不会也是个半路出家的风水先生吧?!”
老头面对他的奚落不以为意,又喝了一口酒,捻须微笑:“你可认识我么?”
巩大业:“我识人无数,就是不识你这路鸟!”
老头仿佛不再如方才一般易怒,面对他的挑衅,依然在捻须微笑:“那我认识你么?”
巩大业:“谅你蝼蚁之辈,也配认得大爷我!”
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这便是了,你我素昧平生,今遭遇在此,我却知道你们打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巩大业笑得很爽朗,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凌冰却显得很是郑重:“哦?老先生,你倒说说看,我等来自何方,将去往何处?”
老头淡淡地说:“你们从金而来,到水而去。”
巩大业哼了一声,道:“瞧瞧,瞧瞧,露馅了吧!满口不着边际的怪话,然后再冠以八面玲珑的解释——这是典型的算命骗钱把戏……”
凌冰却双手抱拳,向老头施了一礼,道:“老先生所言极是!敢问有何见教?”神态甚是谦恭。
老头眯起眼,微微摇头晃脑,似乎对凌冰的态度很是满意,享受片刻才说:“你们之中有一位是行镖出身,他的足迹几乎遍布华夏大地,却惟独只有商都向北这条路,他未曾走过。我说的对吗?”
巩大业这回傻了,老头所言确实不假。其实若不是老头提起,他自己都忘了以前是否来过这里。
他的默然证实了老头的判断,老头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讶与叹服。
老头有几分得意,继续道:“商都的北面,是一片叫苏尼特右旗的地区,在它的南端有个新民镇,入镇的路长约二十里,叫庆德林路,在那里,有一束不祥之光,在等着你们。”
此言一出,六人不禁面面相觑。
巩大业本欲言语相讥,但想到老头的神算,终不好太过失礼,只是喃喃道:“这,这话从何说起,听着可够邪乎的……”
凌冰:“愿闻其详!”
老头含笑摇头:“能说的我已说完,你们好自为之吧。”推开杯筷,起身径自走了。
真是倏来倏去,飘然若仙啊!六人望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饭庄门口,都在回味他留下的那句神秘的话——“……在那里,有一束不祥之光,在等着你们。”
伙计从旁经过,凌冰叫住他,问道:“刚才坐在这里和我们聊天的老头是什么来头,他经常来吗?”
伙计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老头?哪个老头?”
“就是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素衣白发的瘦老头啊,他走的时候还和你擦肩而过呢……”凌冰指着那张刚刚空出的凳子。
伙计更纳闷了,他一脸茫然:“没有啊,我怎么不记得了……这桌不就是你们六位吗?”他嘟囔着,走了过去。
巩大业变了颜色,抓住凌冰的手,惊恐地说:“难道他不是人……”
凌冰沉吟道:“他是不是人并不打紧,我感觉他的话却绝非儿戏。”
巩大业问道:“方才他说的什么我们从金来,到水去的,是什么意思啊,你还说他所言极是……”
凌冰淡淡道:“这不是很好理解吗,我们从长安来,金銮殿在长安,是为从‘金’而来;我们要到极地的爱斯基摩国去,那里是个岛国,我们要渡过冷冷冰洋,方可抵达,可谓到‘水’而去。”
巩大业喃喃道:“看来这次是遇见真的神仙了……”
凌冰随后的话让他悚然一惊:“你又怎知遇见的不是个鬼呢?”
看他吓得直抖,凌冰笑道:“巩大人尽管放宽心,现在是大白天!”
巩大业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强笑道:“我不是怕鬼……这里气候寒冷,我只是略感风寒……”
凌冰不再言语,他在反复思索那句怪怪的话,“……在那里,有一束不祥之光,在等着你们。”
苏尼特右旗位于锡林郭勒盟的西部,北面与蒙古国接壤,地势南高北低,南部多山,中北部是坦荡的高平原与丘陵,东部是片沙地,为巴嘎腾格里沙漠延伸部分。
在苏尼特右旗南端的新民镇,近来相继发生了两件带有恐怖色彩的怪事。
镇上一个叫布泽巴雅尔的人一下子成了这两起恐怖事件的焦点。
布泽巴雅尔,男,中年,珠宝商人,在镇上堪称大户。经验主义告诉我们,一般来说,象他这样有着些微狂傲资本的人,性情啊,修养啊,脾气什么的都不会太好,然而,布泽巴雅尔这个人绝对是个例外,他天性仁厚善良,虽不信佛却讲究慈悲为怀,不仅平日里时常接济困难的人们,甚至走路时连蚂蚁都不踩——白天出门诚惶诚恐不说,晚上走路时也必打着灯笼伏地而行,以避开那些偶尔晚归或出来散步的蚂蚁们。
即使这样,有一次他还是踩死了一只蚂蚁——那天他陪客户多饮了几杯,晚上回来时头晕脑胀眼发花,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开了杀戒……
等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后,先是狠抽了自己一百多个大嘴巴子,然后小心翼翼殓起蚂蚁的遗体,带回府中。
够可以了吧?然而此事还不算完。第二天一大早,他把全家人叫起来,在院中为蚂蚁举办了隆重的厚葬仪式,之后,他带领全家人为蚂蚁守灵三日……
就是这么一个善良慈悲的老实人,就是这么一个被镇上人视为典范的人,三个月来却接连被指做下两桩凶事,杀死七条人命!
这事听起来似乎很可怕,又很荒唐。
两桩凶案都发生在新民镇最南端一条叫庆德林的路上,这条小路是由商都北上的必由之路。
两桩凶案都发生在没有月亮的夜晚。
凶案的死者均为汉人,且或多或少或明或暗都与朝廷有所勾连。
布泽巴雅尔是个爽直的人,不懂得遮遮掩掩,他是珠宝商人,他很有钱,这从他的装束就可以直截了当地看出来。他一身豪华大氅,珠光宝气,尤其帽子上镶嵌的一块硕大的蓝宝石,更是宝中之宝,珍中之珍。
两桩凶案,都只被一个人目击,偏巧,是同一个人。那是镇上一个素衣白发的瘦老头,整日疯疯癫癫,哼哼唧唧,无所事事,不知所云。
对于这个瘦老头,人们知之甚少,只知道是不久前随一支行往蒙古国的神秘马队来到此地并暂居于此的,孤身一人,没有依靠。
在官府,目击者眼光迷离,插科打诨,对于案情,他没有细说,他只是不断重复着一个情况——行凶者在行凶的时候,帽子上,闪动着幽蓝幽蓝的光……
当然,仅凭这个就判定布泽巴雅尔凶杀罪名成立未免有些唐突,镇长经过一系列综合考虑,最终判定证据不足,珠宝商布泽巴雅尔无罪,瘦老头因嫉妒而起歹意,诬告罪名成立,监禁一年。
镇上的人们都相信布泽巴雅尔的清白——如果说他能杀人,全世界的蚂蚁也不会答应。
他们谈到瘦老头时,都说:“咳,见钱眼开嘛,这样的老财迷我见得多了!”
这夜,天上没有一丝月光,连星星都不知了去向。
这样的情况,在空气清新的内蒙本极为少见,然而近三个月来,却已出现过两次。
这夜,巩大业,凌冰一行六人,还在为住宿问题而发愁。他们离了商都后,一路向北,进了苏尼特右旗,本想早些休息,可不知怎地,沿途旅店客栈不少,却没有一家还有空房……
此时,新民镇,布泽巴雅尔已入梦乡……
他的名贵大氅和帽子,就挂在墙上。
忽然,他帽子上硕大的蓝宝石,无声地发出一波一波幽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