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五,错误!重来!”传功法事大声呵斥道。
“一六二五,在想什么?人世的浮华就那么吸引你?!”传功法事再次停了下来,瞪着孟忠。
“一六二五,你……你大爷!”传功法事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孟忠笑了:“你这么说话我才爱听!”
吴颜一闭眼,就看到了自己意念中的梦魇——孟忠。
天是阴郁的,是否刚刚下过一场雨呢?孟忠似乎一下子从一个屋顶的烟囱中冒出来,他两手撑着烟囱边沿,而下半身还隐藏在烟囱里,就这么以一个古怪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吴颜。
吴颜一下子魂飞天外,想跑,却根本迈不动步子……他是人是鬼?如果是鬼,莫非是来索我命的?!
孟忠还是老样子,瘦削,憔悴,他的脸色极度苍白,目光中透出阴狠愤怒。
“吴颜,小兔崽子,你终于犯到我手里了。”
“孟,孟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提醒你?”
“我自己说,我自己说……啊,您是说那次秘密会议上我诬陷您的事吧……您有所不知,小的实在是有苦难言啊,我是被他们威逼利诱的呀……”吴颜一副苦哈哈的样子。
“不要避重就轻,老子没问你这个!”
“没问这个啊……我一个安善良民,做小本生意的,能干什么呀?孟哥一定误会了……”
“那我就提醒提醒你,铁竹玉这个女人,你不会不认识吧?”屋顶上的孟忠脸色愈加苍白,恶狠狠地瞪着吴颜。
他终于切入正题了……吴颜的心咯噔一下,恐惧随之袭来——“您说小玉啊,她,她很好啊……我们是邻居,您不在的这段时日,我一直替您照顾着……”
“你还记得付江东么?”孟忠眯起眼睛。
吴颜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付江东?他怎么可能忘了付江东呢——那个胆敢动孟二郎女人的磨刀匠,那个可怜的阴阳人……
在这个时候,孟忠提起了付江东!吴颜下意识退了一步,他感觉孟忠的眼光正象一把张开的锋利的剪刀……
然后,他就看见孟忠从烟囱中飘下,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肮脏的白衫在腰部以下空空,手中握着一把漆黑如夜的大号王麻子剪刀……
吴颜猛的一激灵,从噩梦中惊醒,心跳如鼓,浑身虚汗。
夜很静。
他慢慢把手伸向自己裆下,一抓,软软的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小玉在身旁恬静地睡着,面色红润,脸上浮映着微微的笑意,呼吸均匀,吹气若兰,一看就知道身处一个温存的梦中。
吴颜不由有些嫉妒,他推了她一把。
小玉轻“嘤”一声,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咕哝了一句:“你个狗东西的……”
这是个男声!吴颜浑身的汗毛直立而起——这分明是刚才噩梦里孟忠的口吻,简直一模一样!
一直睡在我身边的是谁?难道是我的噩梦还没有醒?吴颜不能确定。
他惊悸地望向转过身去的“小玉”,从她的头形,体态,以及熟悉的气味来判断,这就是小玉无疑。可是那一句“你个狗东西的”言犹在耳,就象这窗外的冷月一样真实……
“小玉……”吴颜小心地呼唤着她,这个他叫过千万次的名字,在此刻的静夜里,忽然让他感到很陌生,很可怕。
“小玉”一动不动,不吱声,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他?他不知道,也不敢再去推推她……他想,她最好还是这样安静地睡着吧——因为他真的害怕她会突然转过身来,在小玉的秀发与脂粉的掩饰之下,是一张孟忠的苍白的脸。
吴颜在惶惶不安中睡着了。
他悠悠醒转的时候,天已大亮。他的眼前由模糊渐渐清晰,只见小玉端着一杯水,站在床头,怔怔地望着他。
“老爷,您醒啦?昨晚您喝多了酒,喝点水吧……”小玉低头垂眉,怯怯地道。
吴颜“啊”的一声轻呼,一咕噜爬起来,抻被子捂在胸前:“你,你是谁?”
“我是小玉啊……老爷,您怎么了?”小玉不明所以。
“不要再叫我老爷……从今天起,还是叫我吴颜吧……”水产商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老爷,您的酒劲还没有过吗?”小玉倒显得有些惊慌,不知所措。
“我说过了,不要再叫老爷,你没听见吗?还有,从今晚开始,你回你家去住,就不要在我这里了……”吴颜黯然摇头。
小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生怕他会有更加变态的做法,忙跪倒在床前,带着哭腔道:“老爷,小玉做了什么让您生气的事,您责罚便是,为何要赶我回去?”
吴颜忙跳下地来,双手相扶,连连说:“你这不是要折煞我吴颜吗……快快请起,回去吧!”
他越是这么说,小玉越是不敢轻举妄动,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吴颜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回到屋里,指向小玉胸前,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我数三个数,你要再不走,我就杀了你!”
小玉最经不起吓唬,见此阵势果然不再说什么,默默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不敢相信自由会来得如此突然。她想:这是真的吗?但愿这不是他的酒后失言……
小玉走了。
虽然两家离得很近,虽然吴颜知道,他依然可以将她唤回,但他却有一种真实的感觉——他永远失去了小玉。因为他很清楚,昨夜那一瞬间的惊魂已足够他受用一生,他是注定不敢再与她同屋而处,同榻而眠了。
孟忠活着?亦或是死了?他的托梦,是一次小小的警告么?
单是托梦还怕他不在意,又附在小玉身上显了一回魂灵?
吴颜把菜刀扔在地上,忽然感觉浑身发冷——他发烧了。颓然躺下,迷迷糊糊中,他只有一个清醒的意识下体的东西还在,为了它,我要学会放弃……
三月廿三。
今天对孟家而言是个极其重要的日子。今天的关键词集中为两个,一是分财产,一是自杀。
一大早,化源就被来自院中的对话吵醒了。
桃仙:“烬儿,你可知道这孩子的生辰也是可以选择的?”
孟烬:“这个还能决定?孩子在娘肚子里,早一天晚一天的,怎么说得准?”
桃仙:“我娘家村里就有这么一位能人,能根据夫妻的意愿来告诉你何时怀孕合适……我哥哥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希望孩子的生辰是七月廿七的寅时,并把这个想法说给那能人听了,那能人掐指一算,告诉我哥哥让我嫂子十月十五亥时受孕,必可如愿。我哥哥依言做了,到七月廿七还真生下了我小侄儿,真灵啊!”
孟烬:“七月廿七有什么好的,还至于煞费苦心地算计?”
桃仙:“你懂个屁!俗话说,七月廿七,有凤来仪。这是个大吉的日子,在这天生下的女孩,个个貌若天仙,聪慧无比……”
孟烬笑道:“可惜,你哥哥生的是男孩,按相反的思路来判断,就该奇丑无比,傻了吧唧……”
见桃仙面有愠色,忙改口道:“不不,不丑也不傻,就是有点女里女气,娘们儿唧唧……”
桃仙笑骂:“看不出你这大老粗倒还有些酸腐之气……其实,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呢!”
孟烬:“今天?什么日子?”
桃仙拔高了声音:“三月廿三啊!”
孟烬也拔高了声音:“三月廿三?三月廿三又是什么好日子了?”
桃仙:“三月廿三,有神来参。”
孟烬:“是什么神来参?”
桃仙:“这是个皆大欢喜的日子,穷苦的人脱离贫困,病重的人转危为安,懦弱的人获得力量,孤独的人天上相伴……总之,不幸的人在这一天会有属于自己的神灵来参。”
孟烬:“那你说说,我们会有什么神来参?”
桃仙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傻瓜,当然是财神来参!”
一声突兀的咳嗽传来,化源已站在屋门前,神情严峻:“参见你们的是财神,参见我的便只有索命之神了!”
二人垂头低首,必恭必敬:“爹——”
为什么加个破折号?是为了凸显这个字叫出来后所跨越的时间长度,桃仙和孟烬同时叫了一声“大长爹”。
化源:“哼,扯那么一大套出来,还什么‘有神来参’,我活了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这句话!你们不就是怕我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孟烬恬不知耻:“爹,你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化源:“哼,还跟我玩心眼,你们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们要拉什么屎!”
孟烬嬉皮笑脸:“爹,那您说今天我们要拉什么屎?”
桃仙瞪他一眼,道:“爹,快来吃早点吧,粥都要凉了。”
化源进屋,嘟囔一句:“我看你们今天要拉狼屎……白眼狼!”
桃仙在孟烬耳边说:“别得意忘形了,等钱到手了才能点票子……”
魏家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独门独院,在镇边。这是魏楚协的爹妈留下来的,魏楚协和孟眼的婚居。
一早,魏楚协就表现得心不在焉,一个劲儿催促孟眼回娘家。
孟眼知道,魏楚协是为了她孟家的遗产……她当初只是在和魏楚协的聊天中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化源的决定,没想到魏楚协竟然如此上心。
其实这当然可以理解,魏楚协做得也并不为过。
不过孟眼不这么想。前面说过,孟眼是个聪明善良勤快孝敬的中国劳动妇女的典范,似乎没有什么缺点,但人无完人这句话确实不错,孟眼这个人有些执拗,说白了就是“轴”。
也许这不算是缺点,只能算个性。不管算什么,反正当看到魏楚协对钱财如此不安和上心,她就很不高兴。
“原来你一直惦记着我爹的财产,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跟我结婚的吧?”孟眼淡淡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魏楚协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本就是属于你的钱啊!”
“那我如果不要那些钱,你还爱我吗?”孟眼抬眼看他。
“我觉得这件事与爱情无关!”魏楚协有点生气,他不明白孟眼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非要跟他较劲。
“那点钱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我们现在的日子虽说不上富裕,但结婚以来不是很快乐吗?”
“我认为我们说的完全是两个问题。那些钱拿回来,我魏楚协可以分文不动,你把它埋在地底下都可以,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的那部分遗产!我魏楚协从来不会贪图别人的便宜,但我也不会放弃我自己的东西!”
“你自己的东西?那我算不算你自己的东西?”
“你?你怎么能说是东西?”
“你说我不是东西?”
“不不,你是东西!”
“那我是什么东西?”
“我的意思是说,你和你家的遗产,我都不想放弃!”
“那如果非要让你选择一个呢?”孟眼来劲了。
人若犯起轴来,有时会连自己都感到绝望和无法控制。孟眼也不是经常这样犯轴的,可是一旦那股劲来了,就覆水难收了。今天这阵势,够魏楚协喝一壶的。
“眼儿!你今天怎么这么难缠?”魏楚协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但他在尽力克制自己。
“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我和我爹的财产,你要哪个?!”孟眼已经气焰汹汹了,她并不想克制。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魏楚协终于率先打破了这份让人绝望的沉默,他的声音很轻柔,孟眼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眼儿,我当然要你,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我都只要我的眼儿……”
孟眼很快土崩瓦解了,投身并融化在魏楚协的怀中:“相公……”一股淡淡的芬芳通过魏楚协的鼻孔直冲他大脑里的****神经中枢……
不论刚刚魏楚协的妥协是别有目的还是真心使然,反正现在他酥了,作为一个有着天生弱点的男人,他飞快而轻易地被拿下。
就在他喘着粗气要脱裤子的时候,孟眼的一句话将他迅速拉回现实,这真是一句让他欣喜若狂的话——“相公,走,我们一起回家看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