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鄂武林,三帮三门,谁执牛耳?天妒绝人。”
这是流传于湘鄂一带的一句妇孺皆知的话。其中的“三帮三门”说的是湘鄂六个帮派:浩龙帮,砍柴帮,玉泉帮,血鹰门,遁甲门,昙花门。
“天妒绝人”的含义就深奥一些了,这是一个人,一个号称“天妒绝人”的人,一个湘鄂武林掌舵的人,一个名叫王月波的人。
王月波并非任何一个帮派的人,他只是位富家少爷,但为何这些帮派会对他如此尊崇有加?
只因为他是个天才,是个纯粹的武学天才。年纪轻轻,不仅功力深厚,所学涉猎也极为广博。
有件事很能说明王月波在湘鄂武林的地位。每当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发生,湘鄂武林的重要人物都要到王家聚首开会,由王月波主持商讨接下来的举措。
这天傍晚,红霞满天。王月波于后府花园中散步时,身后传来轻微的一声——啪嗒……
他回头看见小径之上有一个白花花的纸团。
他捡起来,展纸观瞧,上面是一行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今夜子时玉坠桥,若不来,两日内必灭满门。
王月波的第一反应是笑,第二反应是不屑。他认为这是某个间歇性的神经病人正在发病期,所以他根本连出去看一下都懒得去。
他如此托大自有他的理由,在湘鄂的土地上,还没有哪个正常人敢这么对他讲话。另外,他此刻正在思索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这种恶作剧式的荒唐事他根本也无暇顾及。
他浅笑着把纸团随手一扔,继续独自漫步花丛亭榭间。
这时家丁老柴来报:“少爷,玉泉帮主宋延年来了,在书房。”
王月波随老柴穿越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书房,宋延年正等在那里。
这是个一脸络腮胡的壮年汉子,他自幼喜好舞枪弄棒,二十几岁时犯下人命官司,为躲避追拿进山入了匪帮,并凭借一身的武艺很快作了匪首,开始了打家劫舍的生涯,之后率部成立了“玉泉帮”,出任帮主,使这一众土匪总算有了正式的体面些的旗号。
玉泉帮集合了湘鄂一带几乎所有的绿林豪杰,可说是一股不容小视的邪派势力。
王月波步入书房,对起身相迎的宋延年挥了挥手:“宋帮主此时前来,有何贵干?”
宋延年表情透着一股兴奋:“小爷,我是个粗人,说话不会拐弯,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王月波微笑落座,道:“宋帮主只管直来直去,不必拘泥。”
宋延年道:“好,那我就说了,小爷可知近日将有一笔朝廷的巨额库银要经过通山这件事吗?”
王月波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他果然为此事而来……嘴上却道:“王某不知,愿闻其详。”
宋延年道:“据说朝廷拨了十万两库银押往江西,为修建一个什么寺庙。奇怪的是,却派了一队平庸的护卫来押运,所以我想……”住口不语,望着王月波,目光闪亮。
王月波道:“宋帮主的意思是,要率你的部下协助护卫队,保护这笔库银能顺利通过湖北?”
宋延年的表情就象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一样:“小爷莫非在开玩笑不成?我老宋土匪出身,干惯了劫富济贫的事,遇到这种便宜买卖,焉能不动心?!”
王月波道:“宋帮主要劫朝廷的银子吗?”
宋延年用力点了一下头,嘴唇抿起,显得很坚毅。
王月波背负双手,在房中踱步,宋延年的眼珠随着他来回转动,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终于忍不住道:“小爷还在犹豫什么?如此唾手可得的一大笔财富……我的兄弟们已经在嗷嗷叫了!”
王月波不禁眉头皱起:“你想过与朝廷作对的后果吗?”
宋延年道:“我想过了,为了隐匿身份,我可以选择在通山之前就动手,比如,咸宁!”
王月波道:“宋帮主未免想得太单纯了,众所周知,在湘鄂一带,惟有玉泉帮云集了诸多绿林豪杰,劫银这种事一旦发生,会头一个算在玉泉帮身上,不是吗?”
宋延年叹口气:“可是,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十万两啊!”
王月波道:“但是惹上朝廷的麻烦,毕竟是件很麻烦的事。”
宋延年不再言语,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
宋延年告辞后,王月波的心情似乎更沉重了。老柴来报:“少爷,血鹰门崔彪来了。”
话音未落,崔彪已迈步进来。这是个瘦小枯干的人,形容有些猥琐。他能坐上血鹰门的掌门之位,全凭极深的心机和蛇蝎般的阴毒。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经过反复思量的,尽管有的时候看上去不很高明。
崔彪开门见山:“朝廷一支押银的队伍将从这里经过,听说有十万两,这是一笔飞来的横财,不知小爷可曾听闻,并作何打算?”
原来他也是为此而来……王月波苦笑道:“哦,莫非崔掌门也欲图之?”
崔彪阴阴一笑:“弟兄们都想分吃朝廷一杯羹!”
王月波:“你打算如何行事?”
崔彪:“我与众帮派的当家私下已碰过头,大家商议联手行动,可保万无一失!”
王月波:“你们已决意劫银?”
崔彪:“是的。”
王月波冷冷道:“既已决定,又何必前来问我?”
崔彪哈哈一笑:“小爷在湘鄂武林堪称魁首,在我等心中,无论文才武略,皆堪称楷模,我等有事,自是不敢背着小爷!”
王月波与他相视一笑:“那好,既然对王某如此抬爱,我便表个态度,劫银之事,我反对。不过,既然众意已决,我自不便干预,我只想提醒各位,这或许是朝廷的诱兵之计,莫忘天阴教的下场。”
崔彪:“小爷多虑了。就我所知,那天阴教主是死于一个藩邦人之手,此人只是偶然路过,无意间卷入此事,而并非是押银队伍中人。何况,小小天阴教岂能与我湘鄂三帮三门合力相比较?!”
王月波:“王某一贯认为,不义之财取不得。此事我不会参与,也不会提供任何便利。该说的我都已说过,大家好自为之吧!”
崔彪识趣地起身抱拳:“如此崔某别过。”他的眼里含着无限讥诮之意。
崔彪走后,王月波吩咐老柴备马。他选了那匹名唤“波波”的千里驹。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的浩龙帮。
一个神态急迫的汉子正与守门的帮众交流着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递给他们,道:“把这个交给贵帮主,就说玉泉帮的吴永平求见,带来了我们帮主的意见……”
浩龙帮主齐贺正在聚精会神查看着面前一张地图,边看边用红笔勾画着什么。
他接过守门帮众递来的小布包,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块黑黝黝的牌牌。
牌以铁铸,半个巴掌大小,正面是一团火焰形状,背面刻有一行字——通001宋延年。
烈焰铁牌。
齐贺将铁牌包好,简短吩咐道:“带他进来。”
夜色深沉,空中有厚厚的看不见的积云,遮住了月与星辰。
通山官道上,一骑飞驰,一路向北,得得蹄声在静夜中久久回荡。王月波一身黑衣,骑乘着他心爱的“波波”,风驰电掣,这声势仿佛要把黑黑的积云撕破。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王月波深切地感到,在湘鄂武林,他的地位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了,他越来越控制不了这里的局势。
其实他并不想控制谁和控制什么,今天以前,他的心态一直很平和。但他毕竟也是个凡人,从一个高高的位置跌落下来一时总会难以接受。
想起宋延年和崔彪讥诮的眼神,他不禁想:从何时开始,他们便背着他搞起了串联呢?
已是子时。
冬夜的风真冷,他在马背上又紧了紧领口。他忽然想到,那个疯子也许正在玉坠桥等他……
那人真是疯子吗?那张纸条真是个无聊的恶作剧吗?
他已无暇顾及。他只想尽快见到他们,然后告诉他们,在前面等待他们的,将是虎穴龙潭。
为什么要帮他们呢?只因为他们代表了朝廷?不,不这么简单,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这里的真正缘由……
出了通山,官道一转,前面就是咸宁了。微弱的天光映着一条隐约可辨的小路,两旁的树木如沉睡的魔鬼,无声掠过。
王月波心事重重,未料到竟会横生变故……
奔跑中的波波突然身子失衡,马头抢地,臀部向天,轰然摔出。
在波波的长声嘶吼中,王月波拔身离鞍,一纵而起,飘然落在路边,动作轻盈,姿态优美。
他看清楚了,是一根横拉在路中央的绊马索绊倒了波波,绳索两端系在路两旁的树上。
波波于疾驰中跌倒,受伤一定不轻,但它却一跃而起,仰天长嘶,同时鼻喷粗气,四蹄击地,显得很是倔强,很是气愤。
树后闪出一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对空蒙的眼睛。他抚掌赞道:“天妒绝人,果然名不虚传。”声音却是冷冷的。
王月波怜惜地察看着波波的伤势,轻拍它的脖颈,以示安抚与鼓励。
然后,他看着蒙面人的眼睛,笑道:“前辈是否可以将面巾拉下来了?我已知道你是谁。”
蒙面人微感惊讶,心说怎么可能?你我远隔千里,况且我已十几年未出大漠,你尚未见我面容,如何知我身份?嘴上道:“哦,你倒说说看。”
王月波沉吟片刻,道:“早年我听到过一句话:‘塞北沙如雪,琴声几度闻,曲终柔肠断,从此无知音。’……”
蒙面人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划破了静静的夜空,他又赞了一遍:“天妒绝人,果然名不虚传!”笑声戛然而止,声音更加阴冷。
王月波长声大笑,笑得很开心:“前辈过奖了,我只不过看到了前辈藏在树后的古琴……”
蒙面人摘下黑巾。
这是个面色枯黄的鹤发老人。他从树后取出一物,那果然是一把装在琴套中的古琴。他将古琴在身前摆好,盘膝坐在琴后,眯起眼睛:“既已知老夫是谁,为何不坐下,听我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