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麒麟”的后院。一个一触即发的战场。
亥时未到。今夜,真的好漫长。
莫仁将巩大业与七骏挡在身后,沉声道:“你们且退,我来领教天阴剑!”
一阵阵彻骨的奇寒,自肩头传至周身,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侵袭着他的肌体。莫仁极力抑制着牙齿相互的撞击。
如果你是个常人,从外表看去,你绝对不会想到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与阴寒。他只是脸色略微有些发白。
高手总是目光敏锐。
何赢秋阴恻恻地盯着他,已觉察到了他刚毅下面隐匿的那一点点脆弱空虚。
就象一座正被白蚁啃蚀的外表华丽雄伟的大房子,随时会有坍塌的可能……这一点,只有真正的建筑师才能看得出来。
冬夜的洛阳城,难道又要见证两种天下闻名的兵刃的对决?
天阴剑对莫家钩。
莫仁乌钩横持,三绺长髯在风中略有倦怠地飘摆。
他从未与何赢秋交过手,今夜算是一场遭遇战。他一上来便亮出他的钩,表现出了对对手极大的尊重。
看到这柄钩,在场有两个人的眼光同时闪烁了一下。一个人因为兴奋而瞳孔放大,一个人因为忧虑而瞳孔收缩。
巩大业不禁面露喜色:“你是……”
莫仁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话,紧抿双唇,点了点头。
巩大业行镖出身,有着丰富的江湖阅历,当然识得这柄莫家钩,也知道莫仁在朝中任职刑部尚书。当他以“武状元”身份入朝时,莫仁已被遣至江南镇压反教,故他与莫大人从未谋面。
今夜在这强敌环伺,杀机四伏的洛阳城,在他已然绝望之际,竟会遇到莫仁,这下子他仿佛一个畏惧黑夜的人终于等来了曙光,一个受困敌营的人终于听到了战友的枪!
莫仁在此,巩大业如汪洋中的溺水者终于看到了一艘救援的大船,他还担心什么?
这柄钩,汪统也识得。作为一个颇有志向的人,他不仅仅饱读诗书,而是文韬武略方面都有些造诣。在辅佐何赢秋之前他便熟习了《孙子兵法》,作了天阴教的军师后,为更好地协助何赢秋成就大事,他开始着力研习江湖上的各种帮派门宗,绝学奇功……是以,他认得这柄钩。
而对于使钩的这个人,他又怎能不晓?他知道作为莫家钩唯一传人的莫仁供职于朝廷,是皇帝身边的重臣。
今夜他居然现身于此,莫非朝廷方面已洞悉我们的计划,并早已做足了准备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和圈套,在等着我们去钻呢……汪统越想越忧虑。
何赢秋岂肯放过乘人之危的好机会?他暗暗凝力,准备趁莫仁虚弱之机先手出击,一招制胜。他杏黄色的锦袍东鼓西胀,真气充盈……
他并不知道莫仁是被白无极的冰凌杖所伤,中了天下至寒之气,此刻多捱一分便虚弱一分。
其实,莫仁更需要速战速决。
星月隐,天阴剑在通明的灯火中,流转着微弱的天光。
漆黑的钩,在莫仁手中微微颤动……
蓦地,一黑一黄两道魅影同时纵起,相向而飞,在交汇时发出铮的一响,金铁交鸣。二人飘落,何赢秋狞笑,莫仁皱眉。
紧接着,是第二次纵起,交汇,这一次的兵刃相击更为短促,飘落的速度也更为迅捷。
何赢秋的笑容更加残酷,莫仁右肩却有一小蓬血花喷溅而出,仿佛一朵初开的牡丹。
莫仁中剑,巩大业,袁青平等人大惊。
血花还未散去,二人已经第三次纵起,这次的交汇,除却衣袂之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莫仁左肩相同的地方,旋开了一朵更大更艳的牡丹。
何赢秋的笑容却在脸上凝固。血,从他的面颊滴滴答答坠落尘埃……
乌钩之端闪动着暗红色的血光,地上两只裹了尘土的断耳,犹如秋花凋零的残瓣。
这一战,在三次起落之后,实际上已结束。双方都已没有了继续缠斗的必要。
何赢秋刺向莫仁咽喉的致命两剑最终被莫仁避过了锋芒,仅仅刺中了肩头,而他自己却失去了双耳。
表面看来何赢秋付出的代价更大些,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因为天阴剑的剑尖已喂了剧毒。
不过,对一位武学宗师而言,被人削掉了耳朵,总归是件大跌颜面的事。何赢秋杏黄色的锦袍已被片片染红,他仰天长啸,发出介于狂笑与怒吼之间的声音。
在场众人悚然动容。
啸声未歇,忽生变故,一丛细如牛毛的银针,突射白无极!
何赢秋很清楚,莫仁中了毒剑,已不足惧,眼下便只有白无极对他夺取镖银还存有潜在的威胁,于是他在这个出乎意料的时机,向白无极射出一大把阴毒的“牛芒针”。
这已是何赢秋今夜的第二次阴招,偷袭的对象又是白无极。第一次时白无极浑然不觉,是莫仁以一枚匕首挡落了那枚牛芒针,这一次何赢秋于突兀中发出了一丛牛芒针,莫仁察觉时,已来不及施援手。
第一次偷袭时,白无极正在投入地思索儿时的事情,以至让何赢秋几乎得手。而这一次,白无极的头脑却是无限空明的!
衡量一个高手功力高下的标准含多项指标,其中最主要的当数内力和速度。而我个人认为,速度是根本。这里所说的速度,包括出招的速度以及应对的速度。
天下武功,无“坚”不破,惟“快”不破。
白无极的功力在何赢秋之上,他的速度要比何赢秋快,他的应对速度快于何赢秋的出招速度。
所以这一丛迅疾如电激射而来的牛芒针,在全神贯注的白无极眼中,速度便陡然慢了许多。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他全力以对,不敢稍有怠慢。
只见他右手一抬,那根冰凌杖就象从他手指间长出来一样被他擎在手中。紧接着他做了个孙悟空耍金箍棒的动作,那一丛分打不同要害部位的牛芒针便都吸附于冰凌杖之上,发出一串叮叮轻响。
何赢秋第一次见到这神出鬼没的冰凌杖,不由惊得呆了。
莫仁暗道:原来此杖还有磁铁的功效……
围观者有的松了一口气,有的倒吸一口气。
何赢秋喃喃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白无极冷冷道:“暗器,我不喜欢,你看见了我的冰凌杖,你得死。”
何赢秋眼睛里渐渐黯淡下来,与这个异域人交手,他自忖胜算实在很小,方才既已失了先机,他的信心也随之降至最低点。
手握天阴剑,须发凌乱,没了双耳,满脸是血,何赢秋一动不动站在寒夜的风里,仿佛一个孤独无助的老人,样子有些滑稽,有些让人心酸。
他忽然感到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白无极继续冷然道:“你死之前,我再问你一次,何冷清在哪里?”
何赢秋茫然摇头,喃喃地说:“老夫不知……”
话音未落,何赢秋眼前一花,他的瞳孔急剧收缩。
紧接着,众人都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响——当啷。
天阴剑落在地上。
同时落地的还有一只紧握住剑柄的手。
一只齐腕而断的手。
血,从何赢秋右腕的断口处喷涌出来,染红了天阴剑。
白无极依然站在那里,就象没有动过,继续冷然道:“现在告诉我,何冷清在哪里?”
何赢秋不禁心灰意冷,他感到所有的抱负和憧憬都已弃他而去,浊泪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慢慢弯下腰,用左手将剑柄上自己紧握的右手手指一根根掰开,默默拾起这柄陪伴自己大半生的宝剑,爱惜地凝望着它血染的锋芒,它柄上古朴的纹色,仿佛在回忆往日的峥嵘……
他倒转了剑身。噗地一声。
在场的人有的偏过头去,有的闭起了眼睛,没有一个人去阻拦他,连汪统也没有……
何赢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天阴剑下。
巩大业暗暗呼出一口气。王有为依然惊恐地望向白无极。
天阴教众死伤近半,余下的看到教主已死,不由阵脚大乱,纷纷抛下手中的刀枪,有的夺路而逃。
巩大业手一挥:“别让他们跑了!”欲率八骏去追。
莫仁摇头道:“由他们去吧……”
巩大业低头垂眉,语气中满含敬畏:“是,莫大人!”
莫仁欲待制止他,已是不及。白无极奇怪地看着他:“你是当官的?”一指巩大业等人:“这么说,你跟这些当兵的是同伙?”
莫仁还没答话,白无极已在冷笑:“我痛恨当兵的,也痛恨做官的,你中了我的冰凌杖,你的命已不久,现在,我还是要把那个游戏做完。”转向巩大业:“你是第12个!”
巩大业,八骏,以及余下的十几个兵卒纷纷握紧了手中兵刃,准备做殊死一搏。
莫仁也再次拔出乌钩。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说的是一句众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图鲁哈巴切,尤雅科儿汗南!”
白无极一怔,忽然显得很是不安,抬头寻找声音来处,却只看见满天寒星。
那个声音道:“哈迟尊尼,图鲁哈巴切,尼次哈巴切!”
白无极茫然四顾,道:“尤雅科儿伦天努,雷顿南图切?”
那个声音厉声道:“雷顿图鲁哈巴切!”
听到这句话,白无极脸色剧变,突然伏地跪倒,望天拜了三拜,站起身,环视众人,恨恨道:“GAMEOVER!”便一阵风似的去了。
看着他倏来倏去,谁也无心阻拦。若不是他自行离去,谁又能挡得住他杀人?
莫仁也仿佛松了一口气,他不禁微笑:“骆兄,你又在搞什么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