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支行镖的队伍大大咧咧进了洛阳城。
一人骑一匹通体漆黑的健马当先开道,正是声远镖局总镖头,朝廷今届的武状元巩大业。
他后面是两匹马拉的镖车共三辆,每辆车看上去都沉甸甸的。八位合称“中原八骏”的镖师各骑骏马环护在侧。
再后面是一匹枣红马,驮着江西巡抚王有为。
随行还有一队50人的兵卒,各持长枪断后。
这么一支行镖队伍,在一个繁华喧闹的时刻,走进这座繁华喧闹的城。
王有为有些局促,忐忑,不时向四方张望,偶尔传来的每一声异响都会让他惊惶不安。
与他相比,趾高气扬的巩大业便显得胸有成竹,大义凛然。
镖队所到之处,皆引来百姓好奇的观看,巩大业显出他亲和的一面,频频向围观群众挥手致意,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表现得象个刚从奥运会凯旋归来的我国体育健儿,还是破了纪录那种。
王有为对他的这种四处招摇很是不满,不禁低声自语:“差不多行了,还怕强人注意不到你啊……”
街角聚了不少人,原来是一个相面的摊子。
算命先生捻须微笑,侃侃而谈:“天不算早了,人不算少了,我也吃饱了,你也站好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扰了……诸位莫要误会,我摆卦摊不为生意,诚心奉送诸位几句,只为交个朋友……我已看见有一位,他有机会发一笔横财,可他自己摸不到,我指点他几句他便可抓住这笔财……还有一位朋友,很不幸,他家的后院起火了,红杏出墙了,碍于颜面,我现在不能说他是谁,他可站不住,他马上要走,他一走,我就说是谁……”
巩大业坐在马上慢悠悠经过,居高临下领略着算命先生那三寸不烂之舌,不禁微笑,心中不屑。
算命先生仿佛无意中看了人群外的巩大业一眼,眼睛一亮但面色一沉,接道:“还有一位爷,身后万贯之财,前景却不乐观,有可能丧失殆尽……”
巩大业心中一凛。
他本不信算卦相面的把戏,认为那都是骗子之所为,可算命先生这句明显针对他的话却着实击中了他,只因为他把这次的任务看得太重了。
你越在乎什么,什么就越能刺激到你。此话果然不假。
巩大业下马,挥手示意镖队先行,分开众人来到算命先生面前,道:“你适才那句话可是在说我?”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玄秘兮兮地说:“冬天热,夏天凉,见了老头唤大娘……”目光如炬,直射巩大业。
巩大业有些发蒙,茫然不解其意,道:“先生请明言……”
算命先生不答话,取出纸笔,写了几个字,将纸折好,交给巩大业,捻须微笑道:“军爷赶路要紧,我不打扰了。”
上马赶上镖队,重新走在队伍之首,巩大业才偷偷展纸观瞧。
上面一行小字墨迹未干:夜宿城南金麒麟,方保平安。
这时,王有为并辔过来,低声问:“巩大人,那算命的与你说了什么?此行是吉是凶?”
巩大业慌忙把纸团了,藏于掌心,故作轻松道:“没说什么,只是些莫须有的鬼话,危言耸听,还不是为了骗银子……不足信!不足信!”
王有为见他不愿说,便不再言语,眉宇间透出忧虑。
镖队缓行。巩大业跨在马上,做着思想斗争:若按原定计划,今晚应在伊川县郊,可此人却要我夜宿洛阳,这里莫非有什么玄机不成?还是真的能保此行平安……不足信!不足信!我偏不依他言!
回身对八骏道:“在洛阳不作停留,直出城南!”
“金麒麟”是一家集餐饮娱乐洗浴住宿为一体的休闲场所,是洛阳城中每到晚上最热闹的地方,好比宝安赌场和翠袖街在清波聆雨镇的地位,而从楼的结构上来看,又有些象似白月楼……
“金麒麟”楼分四层,一层餐饮,二层娱乐,三层洗浴,顶层住宿,是外地来此公办之人的理想栖息地,是旅行途中中转的加油站,也是本地有钱人和混混们的第一选择。
我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河南人在做生意方面的精明尤胜温州人,为国之魁首。这一点反映在“金麒麟”老板蔡铁头身上再合适不过。
蔡铁头的名字听起来憨憨的,粗粗的,愣愣的,笨笨的,殊不知,他却是个极其聪慧精明的人。
关于他的聪明头脑,这里还有个故事,介绍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农家穷小子是如何抓住一次进城赶集的机会在赌场一夜暴富迅速脱胎换骨步入上层社会一举摘掉贫困的帽子从而演绎了一出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的典型的光宗耀祖的民间喜剧……
由于这个故事篇幅较长,又与本章并无大的关系,故暂时略去,留待以后得空再说。
酉时,“金麒麟”一层,吃饭的人基已满座。
大堂能容近百人共同进餐,平素从未有过如此的上座率,今晚却几乎满坑满股,概因一下子就涌进来了五六十位,占据了大半的食桌。
巩大业与八骏中的“搏狼驹”赵引,“点苍驹”陆鸣,“醒吟驹”王珀,“游魂驹”谢岚同在一桌,王有为与八骏另四位“醉梦驹”胡鹰,“火龙驹”薛迟,“弹指驹”张棋,“汗血驹”邓勤同在一桌,随行兵卒除有十名在后院守护镖银,余下四十名兵卒连同三名车夫,零散分布于大堂内。
巩大业终于还是留在了洛阳城,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按照算命先生的话做,因为这次赌注太大了,他实在是输不起。
一旦因为没听算命先生的告诫而真的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那他就死定了。
他并没有逆向思维一下,即一旦算命先生是恶意的,那么指给他的必是死路一条。
他本不迷信,然此刻,他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他哪里知道,那个总爱微笑捻须的算命先生,竟会是天阴教的军师汪统。
汪统堪称是个人才,他自幼饱读诗书,喜研周易八卦,虽无大的成就,却也算是个远近知名的儒士。辅佐何赢秋以前,他连续科考落第,正自慨叹壮志难酬时,天阴教和何赢秋给了他一个体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何赢秋一介武夫,有勇无谋,汪统的加盟等于为他平添了一把搂钱的耙子。自汪统入天阴教以来,出谋划策着实帮何赢秋发了几笔。何赢秋对他赏识有加,甚至放出话来,自己之后便是汪统继位。
其实汪统对何赢秋的专横阴狠一直不以为然,但汪统一介酸儒,报国无门,又急于找机会证明自己的才学,实现自我的抱负,故暂时委身于天阴教成了他眼下最实际的选择。
尤其是,何赢秋真正待他不薄。对一个不得志的读书人而言,滴水之恩尚须涌泉相报,又何况是知遇之恩?
有一次天阴教做成了一票大买卖,庆功宴上,何,汪二人都喝多了,在那种喜庆的氛围里,二人曾有一段即兴的对唱。
汪统:“你是我的伯乐……”
何赢秋:“你是我的马……”
汪统:“你是我的知音……”
何赢秋:“你是我永远倚仗的……一匹马!”
以筷击碗而歌,众人纷纷鼓掌相和。
唱到动情处,二人执手相看泪眼,道不尽的浮世沧桑。
喝至尽兴时,二人俨然又从歌手变成了相声艺人,一逗一捧,来不完的说学逗唱。
那天,二人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兄弟。
别扯远了,话说回来。今晚将巩大业的镖队留在“金麒麟”就是汪统的主意。他料定巩大业不敢违背他的指点,必会在此留宿。
镖队的晚餐草草就结束了。巩大业毕竟有些放心不下留在后院储物间的大宗银两。即使是遵从了算命先生的话,他依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与王有为回房拟定了一个轮值的名单,每半个时辰便换一班岗。
巩大业决定明日卯时一到便起程上路。从现在到明日卯时尚有五个时辰,巩大业划分了十个值守小队。
第一队由“点苍驹”陆鸣带二十兵卒负责戌时前半时辰,第二队由“弹指驹”张棋带二十兵卒负责戌时后半时辰,第三队由“醒吟驹”王珀带二十兵卒负责亥时前半时辰,第四队由“汗血驹”邓勤带二十兵卒负责亥时后半时辰,第五队由巩大业自己带二十兵卒负责子时前半时辰,第六队由“搏狼驹”赵引带二十兵卒负责子时后半时辰,第七队由“游魂驹”谢岚带二十兵卒负责丑时前半时辰,第八队由“醉梦驹”胡鹰带二十兵卒负责丑时后半时辰,第九队由“火龙驹”薛迟带二十兵卒负责寅时前半时辰,第十队再由巩大业亲自带二十兵卒负责寅时后半时辰。
在这份轮值名单里,巩大业值两班,八骏各值一班,50兵卒每人值四班。
分队完毕,戌时已近,镖队众人除第一队外皆回房休息。
巩大业心里有底了,他认为今晚会平安度过。他决定小憩一下。
刚刚躺下一会儿,房门猛地被撞开,一名第一队的兵卒气喘吁吁闯进房内:“巩大人,不好了!十名先前守护镖物的兄弟尽遭毒手!”
巩大业轻呼一声,触电般从床上弹起,甩开那兵卒,快步冲下楼去……
后院,储物间门外已被兵卒把守,看热闹的人被隔挡在外围。
巩大业走向储物间的步履有些虚浮。守卫兵卒见巩大人来了,闪出一条路。
走进储物间,巩大业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十名兵卒整齐划一地趴伏在封存着库银的三只大铁皮箱上,每人背上均有一处深深的刀伤。血从他们身上汩汩流出,还在缓缓地流淌,在地板上形成一条暗红色的河。
迎面的墙壁上,一个斗大的鲜红的字——十。
旁边扔着一团蘸着血的布。
这个粗大的字,是用死者的血写上去的。
这时王有为闻讯赶到,看到这血腥的场景,大叫一声,弯腰欲呕。
他紧紧抓住巩大业手臂,颤声道:“巩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巩大业仔细查看了三只铁皮箱,见封箱处完好无损,稍稍心安,看来凶手还来不及将箱子搬走,甚或凶手的目的不是库银?
墙壁上一横一竖组成的“十”字,笔画的末端依然有血在慢慢往下淌,显然,凶案刚刚发生不久。
既是这样,凶手料必尚未走远!
巩大业喝令:“醒吟,游魂,火龙,弹指,你等率众兵卒把守住各个出口!莫要放走了凶手!汗血,醉梦,搏狼,点苍你们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