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粽子姑娘
腊月里,这场鹅毛大雪来的悄无声息,仅仅一夜之间,已是满城积雪浮云端。而每逢腊月里第一场雪,天苍四香斋都会歇业至来年开春,用御老掌柜的话说就是:“二龙江水大家喝,咱家在这条街面上算是占了别家不少“道!”总的让一些个平日里生意清淡的饭庄酒肆趁着喜庆好赚些银子过了年关,人么,要是抬举,人家才能给你脸面。”
“掌柜的,下雪啦,废话,老子又不瞎,还不让后厨赶紧操练起来……。”
“咚咚锵……,咚锵,咚锵……,四香斋,歇着啦。”
“小二,结账……,别耽误了爷赶路。”
“小葱拌豆腐,二两烧刀子,爷,不多不少正好十两银子……。”
“咣当……。”
“掌柜的,这位爷坐断了条凳子腿!”
“小事,多加十两……!”
耳边难得清静,一壶清茶,半碟花生米,御家老掌柜悠闲坐在一张宽大黑漆麒麟纹圈椅上翘着二郎腿,尽管天寒地坼,老头儿仍旧是一件粗布长衫,只是实在经不住两个儿媳妇软磨硬泡,这才加了顶羊皮帽,套了双羊毛毡靴。原先还有件蚕丝质地的绵絮马甲,只是被这老头儿搁在床榻上的那块木枕穿上了身。
御老头登高望远,看着半城白头,一时间似乎有感而发,于是乎缓缓抬起手指,轻轻敲着椅边扶手,哼上了那曲心中情怀:“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都说你眼中开倾胜似桃花,却奈何一夕桃花尽随风雨落下……!”
低头瞅见自家小花袄一个劲往脚边火盆里砸着地瓜,御老头满眼如春,提住女娃娃一截麻花小辫,蔼声道:“小乖啊,你一下子烤这么些地瓜,爷爷要什么时候才能吃的完哦。”
小美人儿握着一根细树杈,戳着眼中美味,歪着脑袋边指边道:“最大的给爷爷,这个给娘亲,这个给爹爹,这个给大娘,这个给大伯,这个是小姑,这个是我,这个是谭伯伯……!”
没等小美人说完,五大三粗的谭胖子悄悄走上前去,一把将女娃娃扛在肩上,转着圈笑道:“谭伯伯什么时候变成地瓜啦,好吧,地瓜现在要吃小公主咯,这么漂亮的小公主就要给地瓜吃掉咯,吃掉以后小公主就变成小地瓜咯!”
“骗人,骗人,哥哥说只有玉春楼的大姐姐才会吃人!”
“……,这****的小兔崽子。”
此时,四香斋后院一座宽敞篷子下正围坐着两对男女,嘴里叼着根红皮萝卜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天人合一,以两指吓退白家众人的御长戈。估摸着白纪容一夜都没能睡踏实,本想一脚踹回面子,谁知刚一伸腿便踢上了一块铁板,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玄铁。
但已白纪容死要脸面的品性,鱼死网破,白家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底气,只不过为一头驴子去请老祖出塔,那还不得被一巴掌抽死,还是捏一回鼻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就为这事,白家大小姐誓要大义灭亲,否则白文远也不至于在玉春楼猫着不敢回府。
“大哥你能不能别这么实心眼?嫂子说山里野兽凶得很,是让我们带些趁手家伙,你这倒腾的都是些啥玩意,嫂子你到底管不管你男人,你瞅瞅么,大铁锅,烧火叉,扁担,水桶……,大哥,这样你干脆连大嫂一块扛着,省的每天大清早我们家闺女老在被子里嚷着要给她大娘告我那二弟的状!”御无修啃着萝卜调侃道。
薄施粉黛,仍是遮不住惊艳的姚郁珠抬起手中编着的藤条,一把抽在自家男人脚边,瞪着一对盈盈秋波,狠狠道:“不干活,就搁那老实坐着啃你那萝卜,老是没个叔叔样,我可不想被你拖累,下回再这么当着哥嫂面口无遮拦,看我晚上怎么拾到你。”
比起一举一动都从骨子里透着艳媚的姚郁珠,娥眉淡扫粉轻施,朱唇一点惹人痴,的莫芙蓉则多了一份碧绿伴清澈的素雅。这位自从进了御家大门的贤内助,平日里几乎忙着没个空闲,御家除了四香斋掌厨谭胖子之外,就只有邻街几位手脚利索的大婶,专门负责摘菜,洗刷碗碟,而端茶提水的活儿基本全是姚郁珠,御天琴,老大御浮图则是挑水,劈柴,因此除了酿酒,这偌大的一间四合院,都是靠着莫芙蓉一人捯饬。
而总是被大老爷们提防着,说是老用眼神勾搭自家婆娘的御长戈,自打媳妇进门后,就从一名正牌小二,沦为了打烊后与御无修一起擦桌,扫地的杂工,尽管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好歹没被贬为与御家那个小美人一样,做个‘吃白饭的闲人儿’。”
此时,向来温馨的莫芙蓉抿嘴一笑道:“好啦,说着玩怎么还能动起手来,这些年,哪回家里有事,不都是老二顶在前头,总比我们家这块只会傻笑的木头疙瘩,强上好些呢。弟妹,我可听你闺女说了,下回你要是再和她抢着坐“大老虎”人家可再也不帮你这个娘亲梳头咯!”
早已习惯躺枪的御家老大,御浮图紧了紧手中捆着的一股麻绳,嘴角突然勾起一个半月弧度,眯着一对御家男人特有的细长桃花眼,难得开口笑道:“童言无忌,弟妹别当回事,这方圆百十里一向安宁,哪里来的大老虎。”
莫芙蓉轻轻跺了一脚在旁人里眼里“老实巴交”的御浮图。御长戈一声怪叫,随手搓起三个雪球,边砸边道:“媳妇胳膊肘往外拐,嫂子不疼小叔子,亲哥,我的亲哥,其实就是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大尾巴狼,闷骚!”
那边,四香斋三交六菱花隔扇门内正响着‘噼里啪啦’算盘珠子,难以用一个抠字形容的御家生意实权掌舵人,御天琴一阵讨价还价,整的临危受命,前来讨要善后银子的通天府大司空,贾书贤欲哭无泪,只得扶窗苦吟:“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
“好啦,好啦,贾大人,别演啦!修那两道断水庭,就算你到褚家请天苍最好的石匠,也用不了五百两银子,加上那些个读书人跌打钱,这里一共是一千两。可事先说好,湖坡上倒了的百十棵杨柳可算不到我二哥头上,他平日里连弹棉花都不会,能一下弹倒那么些树,谁信呀?”
贾书贤一把捧过银子,堆起满脸笑褶子:“皮四这号人,一向喜好信口雌黄,白家人都没放声屁,哪里轮得到他胡扯,这次本大人回去非得好好治治他那张臭嘴。御姑娘放心,贾某虽说也是一介书生,但绝不偏袒,倒下的树让那些闹事书呆子自己去抗也好,背也好,那都跟咱没关系,不出钱,力气活总是要干些。”贾书贤说完将左手缩进袖口,翻起白眼珠一阵掐算捣鼓。
御天琴翘起嘴角,莞尔一笑:“别算了,已贾大人量入为出的一手绝活,至少得剩四百两,这里还有六百两,我爹说和往年一样,一千两银子请贾大人十两一个红包分发下去,银子不多,只当给府上兄弟们添身暖和袄子过新年!”
曾以开篇为‘学必相讲而后明,讲必相宜而后尽’的《问学语摘》而闻名天下的贾书贤,肃然起身,没有说话,只是以一个读书人的行礼,规规矩矩作揖而去。
风雪依旧不急不缓,一个乔小身影,头戴竹笠,裹着一身沉香色,芦花样对襟长袄,远看就好似一只粽子在白茫中拖着一道浅浅雪痕。那只明显外强中干的粽子一路上轻车熟路,扶着墙檐绕置四香斋后院,估摸着瞧见院中篷子下有人围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进退两难杵在那儿。
御长戈眼尖,放下手中削尖了的一根竹箭,调笑道:“哟,这是哪家小媳妇,大冷天的闲不住脚,跑我们家来当门神啦,瞧这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昨个晚上美救狗熊的那位女侠啊,过来,让叔瞅瞅今个又带什么好吃的,叔也好给你把把嘴关。”
见那只粽子抬起脚,使劲与雪地上露着的一截木桩死磕,莫芙蓉对其轻轻招了招手,粽子这才扭扭捏捏一路小跑,谁知没到篷子前,扑通一声,又是一记习惯性“花样翻滚”,只是手中提着的一个被棉布包裹住的小瓦罐却始终高高举在手中,不曾沾到地上哪怕半片残雪。
御浮图微笑起身,接过粽子姑娘手中小瓦罐。莫芙蓉则是将其拉到身边,摘掉那方竹笠,轻轻拍落碎雪,婉言道:“这还是去年弟妹扯的布,我给缝的长袄,孩子这年纪身子长得快,瞧着紧的,跟个粽子似得,明个姨给你做件新的过年穿。”
姚郁珠接着叹气道:“是啊,这孩子命苦,摊上个瞎婆子奶奶,真不知道这些年,这一老一小是怎么熬过来的,难得生了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蛋儿,却蒙了一块红羞,着实可惜呀。只是这孩子听说是打北边来的,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管她打哪边来的,真要是进了御家门,就是我御家人,天王老子也管不着,等这次狩猎回来,我去找六指吴,死人都能给他掰扯活,小小一块红羞,也就算个屁呐。”御长戈边说边掀开小瓦罐。
粽子姑娘突然手脚并用,吱吱呜呜,好一通比划,然后指了指一件厢房,打了几个喷嚏……!随后提着小瓦罐里热气腾腾的姜汤,向着西屋一件厢房跑去。
“小磕巴……,跟你说了多少回,别老一声不吭就把脸凑到我鼻子尖,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啊。”
“蚩尤咕噜,蚩尤咕噜……!”
“车什么轱辘……,大清早上哪给你弄车轱辘,去,一边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