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小刀盯着谢翎儿忧郁的脸。
而她却陷入对那晚的回忆中去了。那双幽绿双瞳的主人,一直都还躲在整个事件的背后。这是否意味着有一个更大的秘密?也许吴老师有她的苦衷……
谢翎儿突然灵光一闪,低头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盒子里有一枚水晶的跳舞娃娃,虽然不能动,但那种灵动的姿态仍然非常惟妙惟肖。
水晶娃娃的底座下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子,果然!谢翎儿赶紧取出来:
“谢翎儿:
当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坐上火车去了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学校。我从小没有朋友,因为我一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我多么希望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啊!我的妈妈,也就是你们叫的吴老师,她为了我付出了很多,但是我的身体仍然没有办法好起来。后来,她悄悄研究出了一种叫做‘豹菌’的东西,这种激素注入人体后,会提高人体免疫力。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豹菌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容易控制。这种激素好像有它自己的生命,它是有野性的。所以才会发生今天这么多事情。你是除了我妈妈之外第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人。如果我把你当成朋友,你不会介意吧?
朋友,再见!
祝你好运!”
这些话看上去的确另有隐情。难道……吴老师那天从镜子里看见的,是自己的儿子?难道是这个刺激了她,使她一病不起?
“豹菌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容易控制。这种激素好像有它自己的生命,它是有野性的。”
谢翎儿不禁想起了那双眼睛……原来那不是黑猫小豹的眼睛,而是……
怎么会这样?吴老师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身体好起来,就偷偷研究出“豹菌”给他注射,后来却发现豹菌会使人发生变化,比如,可能会提高灵敏度,但同时供血量不足,所以脸色苍白。而且,在某些时候,这个少年会成为一个“豹人”,目光如电,敏捷如豹。
这才是事实的真相啊!
小刀发现姐姐的目光有些呆,使劲地大叫了几声,谢翎儿终于回过神来:“不好,小刀!快,我们去找那个男生!就是吴老师的儿子!”
“又干吗?我作业还没做呢,你帮我做?”
“少废话!他是我的朋友,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快,我们得找到他,把他送往我们来的那个平行空间去治疗!他体内有豹菌!”
“豹菌?”小刀一听,顿时两眼发黑,“又有的玩了,老姐……”
此时他的衣领已经被拽在谢翎儿手里,姐弟俩飞快地朝着路的尽头跑去。
远处的夕阳正一点一点地下坠,如同一只瞪大的眼睛。
在北海之内,有个被反捆双手、身戴刑具的人,身后还佩带一把戈,他名叫相顾尸。
〔郭璞说:这也是贰负之臣危一类。关于贰负之臣已见《海内西经》“危与贰负镣窳“。〕
在黑暗中,轴承的声音轻轻回响,颠茄的气息悄然弥散。一张若明若暗的面孔浮现在角落里,瞪大的瞳孔中满是诡异的光泽……某个瞬间,面孔上的嘴突然张大了,裂成一条鲜亮如血的口子,扑了过来……
谢小刀喘着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了起来。很快他便适应了眼前的亮度,窗台上的百合花在黎明的微光中轻轻摇摆,房间里的物品也渐渐清晰起来。小刀回想着刚刚做的那个梦,梦境真实得就好像自己真的已经被那张嘴给吞没了一样。他努力地甩了甩头,这才发现冷汗打湿了后背。
“懒虫,起床啦!”门外传来姐姐谢凌儿的声音。小刀翻了个身,麻利地下了床。
今天是出行日,全班都要去北海划船,虽然很无聊,但是小刀和姐姐早就另有计划了。
中国有很多很多叫“北海”的地方,不管它们是湖泊河流,还是真正的大海。就如同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叫做“唐人街”的地方一样。而这里的“北海”是座人工水库,里面星罗棋布着七七四十九座岛屿。从天空俯瞰,北海就像一座装满了水的器皿,而那些岛屿则别致地点缀在这座盆景之中。
早上淡淡的阳光撒下来,北海之上帆影点点。
谢小刀使劲地踩着脚踏船的踏板,一边郁闷无比地望着坐在一旁悠然自得的老姐。
“今天天气不错,”谢凌儿朝四周看了看说,“我们已经出了丹老师的视线了,他在那座小岛背后和几个女生划船呢。”
小刀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GPS定位器,上面一个不断闪光的幽亮绿点,显示着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于是他的嘴角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咱们现在该去盘龙岛了。”
很快两人就踩着脚踏小舟接近了盘龙岛。小刀率先一跃跳到了岸边的石头上,回头拉过了栓船的绳子系在一株树上。
眼前是两条路,一条是游人常走的石阶,另一条是崎岖泥泞的山道。姐弟俩一上岸就奔山道而去了。
在他们身后,是北海那永远不变的万顷波光。
走了不知多久,日头已经爬得很高,影子都缩到了脚下。谢凌儿掏出背包里的可乐和曲奇,准备简单的午餐。小刀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摊出地图。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直落到那张手绘的地图上,照耀得那些奇异的符号金光闪闪。而图上的一个面具符号则漆黑无比,盘踞在金色的光芒之中。
小刀的手指往那面具符号上一点,自语道:“上次发现的洞穴,是在这个位置吗?”
就在此时,林间突然刮起了一阵风。不知名的棕色鸟群扑棱着翅膀直冲上天,久久盘旋。谢凌儿抬起头,刺目的阳光就从鸟群的间隙中射进眼帘,她不禁隐隐有些恐惧。
等到再扭头看小刀的时候,才发现他似乎睡着了,脸上却是无比惊恐的表情。
“小刀!”谢凌儿连忙摸出随身带着的嗅瓶放到小刀的鼻子上,终于,小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
“它不见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谢凌儿拍了拍小刀的脸,发现他似乎不是在说胡话,“谁不见了?”
小刀没有说话,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谢凌儿低头一看,小刀腕上的GPS定位器上,那个幽亮绿点消失不见了!
“按照上次的记号,洞穴应该是在这里啊!”谢凌儿围着附近的树木绕了几圈,怎么都不相信这里竟然只有树没有洞。
而那些树木生长的样子也十分奇怪:好像被一个粗心的伐木工人抛弃了一样,纷纷歪歪扭钮地站着。
“野人不是那么好找的,老姐。”小刀懒洋洋的看着脚下的姐姐——他刚刚爬上了一株树。因为附近的树木都受到了莫名其妙的冲击,所以想要爬上一棵树反倒比过去还容易。小刀站在树上朝四周望去,尽是葱郁的景致,树梢都显得毛茸茸的,波涛一般。而在这小岛之外,则是更为广阔的水域——北海。
“你说,传说中的神,真的可能是野人吗?”谢凌儿抬起头来,看着树上的弟弟。
“那可没准,也许传说里记录的是不同风俗的部族。”
“按照已经掌握的资料,还有去年我们来这里时收集到的附近渔民的讲述,那个‘野人’似乎可以使用工具……”
“可能是流亡的人哦,”小刀正说着,突然发现姐姐一副花痴像,“你不会又以为有什么美丽的传说吧?”
“至少,在渔民的传说里,那可是一尊神哦!而且,盘龙岛下不是曾经发现过外形古怪的沉船吗?”
两人一面说着,小刀却突然愣住了。
他看见,在起伏不定的树之海上,有一处红色显得格外醒目——这不是上次来到神秘洞穴的时候,放飞的那只气球吗?几天过去,气球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了,那么懒洋洋地挂在树梢上,随着风一下一下点着头。如果气球一直是被固定在上次放飞时的位置的话……难道说,其实脚下就是神秘洞穴的地址?
可是,明明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任何洞穴啊,连伪装的痕迹都没有!
小刀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见了一阵嘈杂声。
“每年我都会带学生郊游,”丹老师走在一群学生的前面一边说,一边忙着披荆斩棘,“北海里像盘龙岛这样的岛屿太多了,不过这座岛上的植物却最齐全。你们看,这种叫风信子,还有那种,是虬柏。每次来郊游,总有很多不知名的花草长在路边……”
说到这里,丹老师回过头来,帅气地微笑了一下:“我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见不知名的就一脚踩死。免得你们问起来就没完没了。”
说完又转身朝前大步走去,身后已经七七八八地倒了一片。
丹老师正为自己的幽默感而陶醉,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上趴着一个人形生物。
难道是野人?
走在后面的同学们不知就里,只看见丹老师兴奋地朝前跑去,一面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好像一只……猩猩。
等到大家都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丹老师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棵树下,旁边是谢凌儿。而小刀,正不紧不慢地从树上爬下来。
接下来,大家都坐到了树下,开始听丹老师讲起关于北海的种种传说——他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山海经》里说,在一个叫‘北海’的地方,有个被反捆双手、身戴刑具的人,身后还佩带一把戈,他名叫相顾尸。不过,那个北海也许离我们的北海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相顾尸?”谢凌儿倒吸了一口气。
她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渔民曾经向自己说起的话:
“这岛上的野人模样像人又像猴,有时手里会拿样东西,远远看去就像下地的农夫一样……可是,看得仔细了才发现哪里是农夫,确实那模样不是人。至于手里的东西,横刃长柄,倒有点像古代的戈。”
难道,《山海经》里的“相顾尸”,就是盘龙岛上的“野人”?
“不过,我倒是相信,咱们的北海也有野人哦,”丹老师的话打断了谢凌儿的思索,“比如小刀,刚才我就把他看成了一个……”
大家的目光转向睡眼迷离的小刀,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谢凌儿也笑了,她一边笑,一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对了,是这个!“反捆双手”、“身戴刑具”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而那座曾经被打捞出来的古代沉船,与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凌儿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了小刀。迎面而来的,却是小刀眼中不易觉察的一丝凌厉。
关键问题还是绕回到了“消失的洞穴”上来,为什么洞穴会消失?
谢凌儿和小刀在返校之后,赶紧去图书馆查阅了资料。
原来,盘龙岛是一座死去的火山。
这座火山也曾经十分活跃,因为结构特殊,在以前曾经是一座拥有“七窍”的山。但是,随着漫长的时间洗礼,它变得沉默了,后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它的内部仍然会因为地底喷出的烁热气体而产生微妙变化。就在不久之前,一次新的气体喷发爆发了。强大的压力从地底直冲出来,因为盘龙岛特殊的结构而找到了一条曲折的发泄途径,就在这股气体一路扫荡的过程中,那个洞穴被熔岩和震波给“封”住了。与此同时,这一区域里的树木的根部也受到了影响,这使得它们出现在地表的部分都显得有点东倒西歪。
于是,当小刀和谢凌儿重新回到这里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入口,而只找到了一些奇怪的树木。
那么,渔民传说中的野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还要从二氧化碳说起。原来北海整个湖泊中含有高浓度的二氧化碳,这些二氧化碳都来自地面下很深的地方。
“这么说,”小刀用铅笔在稿纸上一面画出草图,“北海就像一个巨大的装满高压汽水的汽水瓶,想想看,深层湖水中的压强那么大,从地壳岩石裂缝中逸出的二氧化碳在高压下溶解在湖水中,一旦高压被打破,大量的二氧化碳气体不像脱缰之马一样喷出来才怪呢……”
“而这些气体造成了渔夫的视觉错觉?”谢凌儿微笑地看着弟弟。
“不是没有可能啊。”小刀靠在躺椅上,翘起了脚。
“是有可能,”谢凌儿噗哧一笑,“丹老师大白天还逮着了一个野人呢……”
小刀差点没有从椅子上摔下去。
“可是,”向来问题多多的谢凌儿眉头一拧,“《山海经》中的传说,那个被反捆双手、身戴刑具,身后还佩带一把戈的‘相顾之尸’,跟我们的北海就没有一点关系?”
小刀嘟嘟嘴:“谁知道呢?你怎么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传说?要知道,保持一点神秘,反倒更有意思哦老姐!”
谢凌儿却在此时突然大叫一声。
小刀瞪大眼睛朝她望去,只听见她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都忙着解决传说之谜了,昨天的作业你做了没?快拿来我参考参考!”
窗外的阳光格外明媚,一如出行日那天。
而万顷波光的北海之上,盘龙岛正静静的沐浴在这阳光之中。这座曾经有七窍的火山岛屿,总是因为地底的气流而不断地发生“封”口“开”口的事情。于是在古人眼中,它便成了一座躺着的“身体”吧。这座从《山海经》的时代沉默至今的岛屿,远远看去就好像有个被反捆双手、身戴刑具的人。而那艘从它身旁打捞出来的神秘船只,正是拥有着一个横忍长柄的奇异外形,彷佛是盘龙岛持着的一把戈。
原来,相顾之尸的秘密不在洞穴中,而在洞穴外。
正如传说不在万物中,而总在万物之外一样。
特洛伊别恋
黄金的武士倒下了。“他”的背后是美丽巍峨的特洛伊城。而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水。武士流血的眼却不能望见那些晶莹的水波,因为海滩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希腊军队。他们身后的天空都显得是那样的矮小,武士的眼睛缓缓地在这低矮的天幕中阖上了。白银的武士显然来自希腊,他的身躯在爱琴海的阳光照耀下显得那样俊美而夺目,这个骄傲的胜者上前一步,用手中的长矛挑开了黄金武士的面罩。
面前这张脸让他惊呆了。一张女人的脸!在此之前,白银武士从不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美艳绝伦的面庞。虽然已经死去,然而那血痕遍布的脸上却仍然有着摄人心魄的美艳。白银武士仰天长叹了一声,他的前方,城门紧闭的特洛伊城上垂下了一面哀婉的悼旗,风吹动旗帜,一些沙粒翻滚到了半空再絮絮落下;而他的身后,那些黑森森的希腊士兵,也难过得低下了沉默的头颅。
这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幕。当时众神都还常常来到人间行走,而希腊人与特洛伊人之间的战争也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白银武士是希腊人的英雄阿喀琉斯;而那位佼勇的美丽女子,黄金铸成的面具背后写着她的名字:亚马逊女王彭忒西勒亚。
“七年前,在一个漆黑无光的夜晚,企封中学的女生公寓厕所里发生了一起恐怖事件……”熄灯后的女生寝室里,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慢悠悠地说着。
讲故事的女孩子名叫唐茜芸,如果你的记性够好的话,应该记得她就是在上次企封中学的豹菌入侵事件中睡得比猪还沉的那个胖乎乎的女生。
此刻,一间间床铺都被白色的蚊帐笼罩着,里面的呼吸此起彼伏,随着故事的讲述而变得忽紧忽慢。
唐茜芸突然故意放慢了声音,压低嗓子继续讲道:
“这都是我姐姐还在读书时候的事情了。那时有个女孩子在企封读高一,就住在我们这层走廊尽头的那个寝室。那天晚上,也像今天晚上一样,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故事被打断了——胆子最小的女生蔡可可躺在床上捂住耳朵抗议道:“不要讲了!我要是失眠了可跟你没完!”
接着就有无数个声音群起而攻之:“没讲完更吓人!快接着讲啊!”
唐茜芸添了添舌头,很有成就感地“嗳”了一声,趁着黑沉沉的夜色说道:
“那个女孩子独自一人半夜起床上厕所,可在她踏进去之前,突然觉得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你们都知道,那可是一股‘阴气’啊……她也觉得很不对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抬腿往厕所里走……于是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厕所的尽头,那是里面最黑的一间……”
“那不是蔡可可最爱去的那间吗?”有人叫了一声。
蔡可可不满地拍了拍被子,然后“啪”一声打开了WALKMAN,独自听起了《爱情三十六计》。
没有了胆小鬼当听众,唐茜芸的兴致反而更好,继续绘声绘色地讲道:
“当她进入那间黑黑的隔间之后,赶紧把门反锁了。可是躲在里面上厕所的时候,她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她觉得很不对劲,这个厕所里似乎有人,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一看……结果看见——”
女孩子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显得又诡异又好笑。
讲述的声音突然放大:“这一整间厕所是空的!她看不到别人的脚……但是那种奇怪的声音却真真切切,吓得她不敢出门,只好缩在那个隔间的一角,抱着膝盖等待天亮……”
所有的人都支起耳朵等着听故事的结局——这种恐怖故事,往往都有个吓死人的高潮。
“结果,当她惊吓过度,非常虚弱的时候,发现天似乎渐渐亮起来了。这个女孩舒了一口气,想要站起来,突然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挡着自己……她抬头一看——竟然是一颗悬浮在空中的脑袋……脑袋滴着血,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原来那双死人的眼睛就在她的头顶瞪了她一夜!”
这时窗户突然开了,一阵风猛吹进来,吹得蚊帐都微微晃动,桌上的书页也快速地翻动着,在惨白的月光下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声响。
紧接着,“砰”的一声,一个黑影从洞开的窗户外面跃了进来。
刚才还沉浸在恐怖故事里的女孩子们没想到恐怖竟然这么快就降临到了自己身上,纷纷尖叫了起来。
“嘘!是我!是我!”黑影一叠声地说道。
“死鬼!吓死人了!”唐茜芸听出了黑影的声音,故作镇定地撒着娇。
黑影轻轻笑了一声,是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
她很快地溜上了一间空着的床铺,悄悄地放下了蚊帐。
刚才还彷佛炸开了锅的女生寝室,现在又平静得像没有潮汐的湖水。
此刻,精疲力尽的黑影少女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舒展成了一个硕大的“大”字,愉快地等待一场好觉。
然而,窗外静谧的夜空中却传来了一种声音。
好像水母敲打着珊瑚,只有她能听见。
“滴——滴——滴——”
短促而诡异。
“小刀!”女孩的心一紧,弟弟的心电感应信号竟然这么强烈,可是五分钟前才和他分开的啊。难道出事了?
让我们把时钟的指针倒播十六个钟头,现在应该是头一天的早上八点整。
谢翎儿从蚊帐中伸出一只兰花指,果断地按掉了一直响个不停的闹铃。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亲爱的老姐……”
小刀的声音。
谢翎儿闭着眼睛的脸上微笑了一下,难得弟弟这么温柔和气,那声音可真比春风还轻,比花蜜还甜,好像一股来自遥远海边的暖流……
不等她感叹完弟弟的种种可喜进步,耳边突然一声惊雷:“懒猪起床啦!!!”
谢翎儿赶紧坐起来,却发现寝室里的女孩子们都在呼呼大睡。一拍脑门,顺手从耳洞里拔出蓝牙耳机,叹了口气——这个弟弟一年四季难得早起这么一天,自己也难得偷懒这么一天,却被他抓住了小辫子,唉唉!
早就和小刀约好今天去市中心的“半球屋”参观关于“游牧民族亚马逊”的特别展览。小刀这个真正的懒猪能破天荒地这么早起床,其兴奋是显而易见的。
“半球屋”是姐弟俩最喜欢去的五个地方之一——另外四个地方是分别是:两块钱就能买一大块炸鸡翅的胡同小卖部、学校食堂最顶层的悬浮餐厅、有浓浓奶油香的市中心电影院和顽固地存在于他们记忆深处的平行世界里的那个厨房……可见还是只有“半球屋”稍微与“胃”的关系要小一点——姐弟俩搞不好可是身上有着饕餮基因的家伙。
回来说说“半球屋”。其实说是“屋”,却有足足7000平米,是个超级博物馆。它全部用透明材料建成,天才的设计师将它设计成一个完美的球体,然而从中心截面,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因此这个博物馆得到了“半球屋”这个有意思的名字。这次的“血腥与光荣:游牧民族亚马逊国际博物联展”展出的都是由欧、亚、非三大洲的专家数年来对亚马逊民族进行深入研究而整理出的文物和史料。
“半球屋”常常举办各种展览,小刀和谢翎儿并非逢展必到。然而这一次,两人却不能不去。
根据平行世界“风暴之眼”实验室的消息,有一个特定区域的危机浓度正在急剧增加,将在未来15小时内达到高峰。而这个特定区域,经过精确分析,竟然是——半球屋。
也就是说,姐弟俩必须前往半球屋,提前捕捉那场预言中的危机,并且展开行动将其解除。
换句话讲,除非直到15小时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才可以放松回家。
谢翎儿扭头看看身边的小刀,这个笨蛋正在兴奋地四处张望。
“这次展览有玄机,我们要小心。”谢翎儿在心里说。
“放心吧老姐,我会保护你的。”小刀骨碌碌转动着脑袋,吐着舌头做鬼脸。
半球屋的正厅入口就在眼前,两人停止了心电感应交流。一个妙龄女郎正在验票。
“通过,”展览门票在她手里漂亮地转了个圈,好像两只棕色的蝴蝶,“二位可以入场了。请保留副券,出场时我们将再次验票。祝本次‘血腥与光荣’之旅愉快!”
谢翎儿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往前一看,那个捣蛋鬼弟弟已经挤入人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这个贪玩的家伙!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的使命啊!
她一跺脚,追了上去。凭谢翎儿对弟弟的了解,还是相信这种状态下的小刀反而能够处理好问题。
可是她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觉得不对劲却还要情不自禁往里面走?
如果十几个小时后,谢翎儿会乖乖躺在自己的床上,就能听见女生寝室里的那个恐怖故事了。那个遭遇了死人眼睛的女生,多像此刻的她啊……虽然现在是白天,早上八点二十六分。
正在低头思考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突然她背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一双死鱼眼睛正瞪着自己。
谢翎儿差点就发出女生特有的高分贝尖叫了,可是随即对方彬彬有礼的声音传来:
“小姐,请问需要展览导游吗?”
“不,不需要……我自己逛逛就OK……”
一转身,又是一张吓死人的脸。谢翎儿抬手就给面前这张鬼脸的主人一记暴栗:“大白天吓人就是你的错了!”
面前的小刀疼得龇牙咧嘴,还得强做镇定一面跟精神脆弱的老姐道歉。
“你不觉得今天的半球屋很诡异?”谢翎儿越发疑神疑鬼。
“鬼什么啊?”小刀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你没看见那些‘死人’都插着电啊?他们是人造服务生,笨!”
“你说谁笨?”谢翎儿一面四处张望,发现那些看起来别扭的人果然都是机器人,一面恶狠狠地抬了抬手。
“快走啦!”小刀早已经闪身,又钻进了人流之中。
主办方为了做好这次展览,把半球屋内部重新结构,布置一新。这里简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古老部族的“巨无霸”帐篷。
人群当中偶尔有身着一袭紫色衣服的侍者模样的人在行走,他们都生着一双呆板的死鱼眼睛,举手投足毫无轻重感——谢翎儿于是原谅了之前在自己背上的那重重的一拍。
除了他们那千篇一律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比较人性化:“请问需要展览导游吗?”
确实,所有观看展览的人都有一种感觉:今天的半球屋与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血腥与光荣”之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拉开了帷幕。而踏上这趟旅途的,可能有很多无辜的人。
也许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规模的智能服务团,参观者们都显得不太自然。而那些风格各异的展厅,也把大家的思维和审美硬生生地拉回了古希腊时代。
因为讨厌被一群用电线和橡胶做成的“监视者”跟着,谢翎儿转悠到了半球屋侧廊,这里的看客和侍者都很稀少。在一个被血红的灯光笼罩的小型展厅,她一眼就被展厅正中树立的一座青铜巨像吸引了。
那是一座比真人略大的塑像,由无数硕大的青铜片拼接而成,粗犷的风格扑面而来。这具身材魁梧的古希腊时代的武士,身着青光流转的铠甲,胫甲和胸甲,身后装饰着用白银和象牙制成的剑鞘,左手提矛,右手持斧。
谢翎儿仰面看着他。所有的光辉好像都被聚敛在了他的身上。却怎么也无法看见铜像的脸。一面黄金羽饰的头盔罩住了无名武士的面颊,使他看起来神秘而威严。谢翎儿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失神,她总觉得那个面罩之后,有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亚马逊曾经的女王,彭忒西勒亚。”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比起之前频频听见的那些电子合成声,这个声音简直是磁性之极。
谢翎儿回头,看见的却是一张异国的脸庞。
“你好,我叫坎比莫尔,来自利比亚的人类学家。”声音的主人长着一对有神的眼睛和一张帅气的脸。
谢翎儿笑道:“中文说的不错!你好,我是R市的高中生。”
坎比莫尔也笑了起来,这个原本还压抑昏黄的展厅突然就吹起了一股和煦的春风。
他伸手一指面前的塑像,说:“很有男子气概吧?美丽的亚马逊女王彭忒西勒亚,曾经参加过著名的特洛伊战争。这身装束就是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根据各种史料推测出来她在迎战希腊英雄阿喀琉斯时所穿的。”
谢翎儿嫣然一笑,有人类学家做解说导游,真是好过那些笨机器千万倍啊。
坎比莫尔继续殷勤而诚恳地发挥中文:“你看到她右手所持的斧头了吗?根据传说中的记载,那是‘不和女神’送给她的双面斧。”
“有趣,”谢翎儿点点头,“问个问题——既然你说她是亚马逊女王,为什么她还得参加战斗?”
“因为亚马逊这个部族清一色全是女人啊!”小刀的声音。
谢翎儿撇了撇嘴,心里埋怨道:为什么上帝要给我这么一个爱杀风景的弟弟?
小刀早已经从门外跨了进来,站到了坎比莫尔面前。
他摇头晃脑地说道:“某些从来不玩‘暗黑’的优等生恐怕还以为亚马逊部族生活在南美洲吧?其实这个游牧民族十分古老,从前一直生活在欧亚大陆的交界处,大概位置吗……就在今天土耳其北部的特尔莫冬河附近。接触过亚马逊女战士角色的在下还刚好知道,这个部族是由女人组成的,她们买卖男子生育,把生下的女孩留下养育成人。当然了,关于这位戎装的女王解释起来就顺理成章了:亚马逊部族不爱红装爱武装,她们在古代的传说中总是以勇猛无畏的女战士形象出现。”
话音一落,坎比莫尔鼓了鼓掌。稀稀落落的掌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不断回荡,听起来竟有几分惊人的效果。
谢翎儿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一步步逼近小刀。
这时,那个帅帅的人类学家却突然开口道:“看来你对亚马逊部族了解得不少嘛,这样吧,我带二位接着参观别的地方如何?”
谢翎儿侧过脸看了看他,换上一副巧笑倩兮的表情,重新回到自己那个乖女孩的“皮囊”里。
当她跟在小刀和坎比莫尔身后走出这一间展厅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总有什么东西萦绕在心头,无法抹去。而那尊青铜的亚马逊女王像,似乎还在透过黄金面罩而注视着她。
二十四小时前。
黄金羽饰的头盔里隐藏了一个秘密。
精密的电路在它的内层闪烁出黑暗中的火花,为“血腥与光荣之旅”埋伏了危机。
究竟是怎样的危机,只有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明了。
这双眼睛此刻正注视着面前地板上一动不动的一个人。躺在地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呼吸声,脸庞笼罩在青铜塑像投下的阴影之中。在这具快要死去的身体的上方,是被灯光投射的亚马逊女王像。
那双尖锐的眼睛的主人走近奄奄一息的倒地者,弯腰从对方手中取下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被后者牢牢拽住,费了很大力才取了下来。
现在,在灯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那个东西泛出金属的光泽——那正是亚马逊女王像的一部分,黄金羽饰的面具。
失去了面具的女王塑像高昂着空洞的头颅,在她那无比黑暗的青铜身体之中,是更加黑暗的虚空。
四周幽深的暗影里,渐次浮现出一些紫色的人形,它们那幽灵般的面孔上是发着绿色光芒的双眼。
“藏起尸体。”直到地上的人失去呼吸,站立者对那些冷血的机器下达了命令。
有坎比莫尔这个风趣幽默的专家带路,姐弟俩兴致很好地参观了各个展厅。
尽管与此同时俩人私下里都在屏息观察,然而回到大厅的时候任何异常情况都没有发生。
“教授,传说亚马逊部族是不败的民族,所以这次旅程中才会有‘光荣’的字眼,是吗?”谢翎儿站在人潮汹涌的大厅里问道。
“不尽然,”坎比莫尔微微一笑,“别忘了,‘光荣’前面还有‘血腥’。好战的民族也许打的胜仗多过别的民族,然而付出的也更多。血腥有着胜利的一面,也免不了失败的一面。”
“哦?”谢翎儿抬头看着半球屋的屋顶,继续问道,“难道她们也失败过?”
“在古希腊的神话传说中,有三位最著名的英雄曾经击败过亚马逊人,他们分别是大力神赫尔克里斯、忒修斯和……”
“阿喀琉斯!”小刀抢白道。
谢翎儿正微风拂面的脸一下子僵住了,这个弟弟,说的话简直比他吃过的饭还多。
“老姐,刚才说的人你肯定一个都没记住吧?”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刀嬉皮笑脸地跳出来,“教授刚才提到的第一个人,故事最有意思。”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了看坎比莫尔,后者颇有风度地点头示意他继续。
小刀接着侃侃而谈道:“当时赫尔克里斯接到一条神谕,如果他能完成国王给他的十项任务,就能成为神。其中第九项任务正好和亚马逊部族有关——夺取女王希波吕忒的腰带,小道消息称,这条腰带是战神亲自赠给希波吕忒的。”
“怎么又冒出个什么希啊波啊的女王?”谢翎儿歪着嘴嚷。
“她是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位带黄金羽饰的面具的女王的妹妹。”小刀答道,一面又看了看教授的表情。
他接着又说道:“世界上研究亚马逊部族的专家中,有一位同样来自中东的学者对这个‘希啊波啊’的女王很有研究。这位学者名叫宁恩,对吗,教授?”
坎比莫尔听到此处,已经由吃惊转而哈哈大笑。他仍然保持着学者风度,问道:“来自中国的朋友,你怎么知道宁恩女士?”
“国际学术界的一对鸳鸯,名声很大啊!”小刀调皮地一挤眼。
原来弟弟的功课做得挺足,真是好孩子——谢翎儿在心里暗暗赞叹起来。
“那么,宁恩教授在哪里呢?能让我们见见她吗?”谢翎儿左顾右盼。
谁知坎比莫尔一脸孩子气地摊开手嘟囔着嘴:“她最近一直埋头于对希波吕忒的研究,连见我都没有时间。”
说话间,一个紫色服饰的服务生走来,用生硬的语气传达道:“坎比莫尔教授,请到楼上会议室,有人等您。”
教授点点头,冲姐弟俩微微欠身:“那么我离开一下,如果你们喜欢亚马逊部族,以后有问题还可以与我联系,这是我的电话。”
看着教授离开的背影,谢翎儿一脸花痴状。
“看什么看?人家老婆可是著名的人类学家!”
“少多嘴!我只是在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没问题,可是他老婆倒是有问题……”
“哦?你查到了什么?”
“‘风暴之眼’的消息:宁恩失踪了。最后的生命迹象出现在……”
“失踪?”谢翎儿瞪大双眼。
接下来小刀说出的三个字,就更让她不得不一百倍地瞪眼和打起精神了。
“半球屋。”
天渐渐黑下来,展览已在三分钟前关闭。
不久之前,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出安全出口,有规律且安静。现在,巨大的半球屋仿佛陷入了沉睡,寂静得像墓地。
姐弟俩躲在一头彩绘耕牛的肚子里,悄悄向外张望。
“没人了。”小刀轻声说。
“好,出去。”谢翎儿一推,小刀就“咚”的一声滚出了牛肚子。
两人顺着墙角站直身体,警觉地看着四周。
小刀打了个哈欠:“似乎一切正常。”
“别慌,慢慢观察,”疑神疑鬼本来就是女生的拿手好戏,谢翎儿更是有这种本能,“其实我们的直觉本身就是很好的介质,让我来感觉一下这里的危机密度。”
她站在空荡荡的展厅中间,伸开双臂,仰起头,闭上眼。
天空中的群星仿佛离她的头顶更近了,隔着半球屋透明的穹顶,闪耀的星光倾泻而下。
小刀在角落里咯咯地笑了起来,“拜托了老姐,你这副陶醉的表情让我想起一个笑话,俩人露营,一个人看见星星,于是说了一堆浪漫的话,另一个人却说,‘谁把咱们的帐篷偷走了”,哈哈哈!”
第四声“哈”还未来得及出,被一声很闷的“砰”给盖过了。
“警告!警告!A4区发现生命迹象!”顿时警铃大作。
“A4?”姐弟俩同时瞪大眼睛。
谢翎儿一低头,脚下的地板上赫然写着:A4区。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更可怕的警报声冷冰冰地传来:
“立即消灭!立即消灭!”
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从半球屋的各个角落里,传来悉悉唆唆的声音。那些已经躺下的紫衣机器服务生从黑暗的角落里起身,幽绿的双瞳渐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