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次突围
我脚底一滑的时候,听见胖子杀猪般地尖叫了一声。
这小子反应倒挺快的。我这么想着,已经身在半空了,周围的一切飞速地远离,我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世界轰然向我压过来,天旋地转。我想起钟楼前那条落满银杏叶子的小路——在磕掉大牙之前我一直以为它是柔软的。
“小刀!小刀!”胖子的声音还那么尖,兹兹地划破空气,我闭着眼也知道他正挪着笨重的身体从树上爬下来,“你怎么了?你晕过去了吗?天哪!小刀,你是不是给摔死了?”
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其实是懒得动。这该死的钟楼,为了进到它里面去看一看,我已经试过了十七种办法,花费了共计五十二小时又三分两秒的宝贵青春了。刚才,要不是它突然响起来,我根本不会分心到掉下来。
我倒地的姿势很奇怪,我的下巴很优美地贴在地上,所以一睁眼就看见了棕红色的砖墙一角——这该死的钟楼,简直就是一座碉堡。此时它就像一只骄傲的刺猬,而我则像一条倒霉的狗,找不到一处下口的地方。
突然一根脏乎乎的胖手指横到我的鼻尖下,放了一会儿后胖子吃惊的声音又震耳欲聋地在我耳边炸开:“天啊!他没气儿了!……”
“死了都会被你吵活过来。”我没好气地低声说道。他吓了一跳,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问:“你不是已经……?”
“你什么你?”我爬了起来,揉揉下巴,觉得全身的骨头像粘在了一起,然后被谁重重地拨了一下,于是像根钢尺一样来回振动着。
“该死的钟,怎么以前没听它响过?”
“什……什么钟?没……没什么声音响过啊。”
“这口钟啊,刚才它明明响得很厉害。”
“见鬼啦!”胖子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然后他敏捷地一转身,飞一般地跑开了。
我望着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匆匆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一小张羊皮纸再又看了起来。
中午的阳光白花花地像水银一样泻下来,羊皮纸上的符号开始变得刺眼,我看见它们逐渐胡乱地扭动起来——是的是的,这些古怪的符号开始潦草地舞蹈,一个半圆括弧跑到一个像“∑”一样的符号,而另一个棱形符号则一口吞了一个看行去像朵梅花的符号……它们扭动着,无声的,但我似乎听见它们叽叽喳喳地说话。
“钟楼的秘密……”它们说。
“钟楼顶层有间冥想室,那是一个神秘的房间……”
“钟楼……”
“钟楼……”
“钟楼……”
我闭上眼甩了甩脑袋,再睁开眼时,一切又变得平常而安宁了。那些古怪的符号一动不动地趴在羊皮纸上,一个个老老实实的。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我想我是给摔出点脑震荡什么的了。
第二天我和胖子都没去上学。
我们爬的树很高,他觉得我没摔得缺胳膊断腿很没道理。在此之前我们为突破钟楼而合作了十七次,亲密无间,团结一致。但在我摔下树之后,他终于觉得害怕了。
“真的有鬼,”他把门打开一条缝,硕大而油腻的脸藏在门后,眼睛一翻一翻地看着天说,“你饶了我吧,我不干了。你看你昨天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都没事儿,还能过来找我,可我已经给吓得挪不动半步了……”
“你昨天跑的倒是挺快。”我尽力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但我可爱的犬牙还是一不小心露出来了。
结果他抓紧时间飞速地把门关上了。
“死胖子,”我拍了拍门,听见他开始躲在门里哭了起来,“胆小鬼。”这个可怜的家伙,他现在真的相信钟楼闹鬼了。
我们的学校,说出来有点吓人,是座百年名校。什么东西只要活上了百年,它的过去就变得有点迷糊,因为没人亲眼见过。所以,上了百年的东西我都拿它当妖怪看。我们学校就是这样一个百年老妖。而比起学校东南角的那座钟楼来,百年老妖简直不值一提。
如果说学校是小巫,那钟楼就是大巫了。它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楼顶有一口青铜大钟,据说已经铸了几百年。所以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想象得出,钟楼的外型高耸而坚固,很久很久以前刷上去的鲜红色已经渗透它的每一个缝隙,所以历经风雨,它还是红色的,只是现在看上去好象棕色。
钟楼底层有门,但是上了把大锁。时间久了,锁都锈了,就是有钥匙恐怕也很难再打开。
也就是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座钟楼被关闭了,废弃了,也就被遗忘了。
不过偶尔它也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那就是“闹鬼”的时候。有人经过钟楼前的小路,会突然觉得被人扯了一下袖子或者莫名其妙地被绊倒,甚至还有人曾经在钟楼前很失态地做些诸如大鹏展翅的白痴动作,而事后却矢口否认,说自己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种事情很少发生,所以我一直没那荣幸在银杏小路上撞见过鬼。不过我们年轻的数学老师却很会利用场地,他在那里跟一个倾慕已久的女老师亲热——然后赖帐说自己的行为是因为“撞鬼”了。从而成为我校有史以来利用鬼的第一人。从此,银杏小路上常常发生“撞鬼”的事情。
这样一来的好处不言而喻,但也有坏处,那就是让人们忽略了真正的撞鬼事件。我一直认为,尽管大家并不觉得钟楼鬼气森森,但它背后一定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种想法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特别能坐得住的人,我不喜欢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一个正方体有六个面”这样的废话,我更关心的是正方体的里面——那看不见的地方,究竟藏着什么。
在胖子撤退出我们这个战斗小组之后,我选择开始单干。
羊皮纸是从一棵银杏树的根部挖出来的,那是今年夏至这天的傍晚六点,钟楼尖顶投下的影子指向那棵树的根部。
我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另一桩事情。
我们学校前一阵子发生了一次夜袭图书馆的事件。作案者手法灵敏智勇双全地潜入校志档案室,以神乎其神的速度抄下了一段晦涩难懂的文字,并在老师们发现之前全身而退。
作案者有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当然,不用说这两人正是胖子和我。
然后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破译了那段比文言文还文言文的古怪文字,确定了挖掘的地点。我和胖子很快开始着手挖掘,那个凄凉无比的星期天上午至今仍历历在目。正当我们为老师日益长进的精明而连声抱怨的时候,东西给挖了出来。
一个像是牛骨凿成的小匣子,砸开一看里面只有张羊皮纸。
胖子看了一眼羊皮纸上的符号就不再抱怨了,他看我时满眼的杀气,仿佛恨不得马上就捏死我。
“不是期末考试的答案……”最后,他强忍着悲痛说。
羊皮纸上画满古怪的符号,还有一个标记很眼熟——画的正是钟楼。
我的耳根子开始发热,全身的血液在夏日的阳光中迅速地沸腾开。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张羊皮纸上记载了钟楼的故事,而且,肯定和“闹鬼”有关!
过了不久夜袭图书馆的事就不了了之。本打算进学校题库结果错跑进了校志档案室,这种事情传出去肯定得给人家笑掉大牙。
然而我和胖子不得安宁的生活也就从那张羊皮纸被发现开始了。
为了搞清楚羊皮纸上符号的意义,我决定再袭图书馆。
校志档案室里一定还保存有关于钟楼的记载。
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有一半的猜想被证实了。
在一本积满灰尘的校志中,讲到了那座钟楼。原来它的修建与一个僧人有关。他信奉冥想,但他的信仰与佛教的教义却大相径庭。我都知道佛教是禁欲的,他却主张什么“欲海无边”,这真够奇怪的。他还自创一支教派,但经书却从不给门人弟子看——校志里是这么说的,他的经书来源不明,更可恶的是下落也不明。
这与钟楼的秘密有什么关系呢?
冥想室……冥想室……冥想室的存在一直为人所知,我冥想了半天也不晓得它有什么秘密。
就在那一个历史性的夜晚,我逐字逐句地翻阅了关于钟楼的所有记载,那个僧人看来是最大的疑点。
他为什么有这样奇特的宗教观?
书中还提到用于修建钟楼的材料——他自己亲自指定了一种“特殊”的材料。记载中是这么说的: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运来的特殊石条,堆起了钟楼顶层的“冥想室”。记载中还说,冥想室的材料“质地坚硬,色杂而或紫或褐或赭或玄,然多呈乳白。触之,则细腻晶莹……”
我的胸口有点闷,心突突跳个不停。我知道,这是我快接近真相时的前兆。看样子,这种材料似乎很熟悉,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