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机缘之鸟
有朝一日,机缘之鸟飞落,飞落在你和你曾经暗恋的人身上,你能做些什么呢?你感激命运,谢谢。会把握机遇,一点点流露,会倾诉,还会进攻。对往日暗恋的人发动一场爱情战,无疑是领略命运赐予人生的一种极品。亚当说,岁月流逝,你迈着步伐往前走,生命的半径越大,生活的圆周就越大,这张没有边疆的地图划定所爱的候选也就相对的多。总会有人给你各个时期的日子平添闪动,给你梦想。是的,人生因梦想而精彩,在隐秘欲望的丛林里,暗恋的人就像一只带有梦幻光圈的梅花鹿。
那年夏天,徜徉的“梅花鹿”进入了亚当的射程。
他接到她打来的手机的时候,所乘的出租车正快速行驶在市三环的立交桥上,天上的雨依旧缠绵地飘着。由于信号差,手机里的风声沙沙沙,扯得那个女性声音一袅一袅。听不清对方是谁,但他从口气中断定是个很熟的人,便打手势让司机减速停靠在边道上。结果,原本和朋友会面的线路因来自空中的声音,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改变了方向。
亚当知道这就是暗恋的力量。他多次幻想与她重逢的场景:街头的拐弯处,车站的候客厅,商厦,以及朋友们的聚会,同时还设计了见面时的姿态。那天,他接到她打来的手机,十几分钟之后,到了报社门口,从出租车里出来,从稀稀拉拉的行人中看到了她,曾在脑中平空设计的姿态就派上了用场。
她穿着淡蓝色套裙站在广告报栏前面,那娇巧的身影隔着细雨,把身后点缀得像条画廊。他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站在远处,打开手机,智慧性地将眼前发生的事假托为别人的。谎称突然接到一个女友的电话,去不成了。他抱歉地请她理解一下,因为这个女友对他来讲非同一般,“她那边有点麻烦,我得去一趟。”
二十米远的她转过身,轻轻歪着头笑着说对手机说,没关系,你去好了,我本来要请你吃饭,既然有事来不了那算我请过了。只要下午三点能过来就行,广告部三点上班。
亚当看着她上当,满心窃喜,接着说尽量吧,只是不知道这个女友要我去办什么事。他边说边向她移过去,还用顾虑的口气猜测是不是一次桃花运的降临?你说呢?他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笑着回答。这当口,亚当站到了她的对面,不仅感受到了女性的气息,同时还觉得一只滞停在生活往事之河的腿,抽动了。
这种貌似玩笑其实走的是进犯的路线。其效果正是亚当所幻想的。所以说,当俩人进了报社附近的西餐厅,面对面坐在一张临窗的桌前,由于玩笑的隐喻作用,就平添了一种轻松的扮演的类似于情人的角色。
“你也看到了,为了你,我把那边女友的事推掉了。当然,全部承担损失也是不现实的,但你起码得承担一部分。”
“敲诈。”她笑道,“你先是骗人后是敲诈,半年没见面是不是参加什么邪教组织了?”
“这不能怪我,”亚当申辩地说,“要是换了别的女人,你想像不到我会多么,多么地老实本分。”
她抬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刚才你在车上真听不到我的声音?当时你在哪里?”
“立交桥,车速太快。”
“我刚才也没给你说清楚,情况是这样的……”
亚当打断道,“慢,金玫,换了别人,这电话是没听明白,可因为是你的,我就最大程度地调动了我的能量,将你说的和没说的连在一起也算搞清楚了你的意思。”
“那你说说?”
“你一个小时前去报社做广告,广告部的人说,广告已经排到三天之后了,而你要求今天就登,你怎么恳求也无济于事,甚至掏加急费也挤不进,实在没辙了,这才突然想到我。”
“还有呢?”她把小姐端的托盘中的一杯苏打水递给亚当。
“因为我曾在奔龙公司搞过广告。有熟人,对不对?”
“还有呢?”
亚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做了一笔什么生意,这笔生意的对象是广大的减肥人士,看样子销量还挺好,你为了把销量推向一个新高潮,就请一个专家来中州讲课,又怕消费者不知道,所以要在报上打个通知,用以吸引买过什么飞燕的和没买过的都到现场。是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呢?”她赞扬地点点头。
“广告登不上,你急了,就遵循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的特色之一,找关系。关系是最先进的生产力。只要有关系,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就能办成办不成的事?”
她笑,“还有呢?”
“问题就在这儿。”亚当换了一种伤心的语气说,“公司倒闭大半年,往日的朋友作了鸟兽散,路人那样没了一点音讯。共事两年多,说散就散,好像没有那档子事似的。我是真感慨,金玫,你的手机号不也换了,听说你还到南方一阵子?”
金玫皱下鼻子说,“好啦,哪有这样的?什么事也没帮就先拉人家当学员。再说,换手机这得搞清原因,我到南方必须换号。”
“对你的解释存疑,说现在,要不是你这广告有麻烦,一小时前办完就走了,咱俩还能见上面吗?往后的日子里,各自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越跑越远,最后呢,消失在弥天大雾般的岁月中。”
她反驳,“别光说人家,你怎么没跟我联系呢?你也别抱屈了,不管怎么说,遇上问题我没想别人,还是先找到你的。”
亚当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这样即能直接切入亲热,还沾了点暧昧意趣。总比规规矩矩那种客套要好得多。当然一味这样说下去又近乎油滑了,也并非本意。于是就收敛了口气,好像一场开场白结束。两人谈到她所代理的“爽飞燕”的事情上,他一边喝着啤酒叨着菜,一边欣赏地看着金玫。直到后来,当听到为了销售竟然打了六万元的电视广告费,亚当牙疼似地把啤酒杯往桌上一磕,瞪了她一会儿。这让她吃不透自己犯了什么错。
“我做了什么错事吗?”她眨了眨美丽幽深的大眼睛,茫然地小声问。
“何止是错,”
“那是什么?”
“简直是特错。”他肯定地说。
“就因为六万元的广告费?”她松了口气:“初听是不少,可这六万让我卖了三千套‘爽飞燕’,净挣十几万。”
“还得意呢。这是两万元就足能办到的事。”
她“不可能”地摇摇头。
“怎么不可能?——软广告嘛。”
“真是的,好好的事,怎么你一说就冤了?”
“这我真要批评你了,亲爱的!宣传,宣传就是软广告。恐怕你对宣传和广告的界限还搞不清吧。比如说,你经销什么飞燕,对象是女人,胖女人,这样的产品太多太烂,人们都不相信了,你应该找记者采访,题目就是为什么在混乱的市场什么飞燕独树一帜?关键报纸本身就有这些生活栏目,你们分期采访几个受益者,再搞些公益性的活动,比方说专为肥胖的下岗女工免费捐赠,或者救助两个失学的,这些都花不了多少钱,两万足够了。一句话,你花钱收买几个记者,电视台的和报社的,让他们利用自己的工作之便,想着法给你卖力。再说,他们也有工作任务,一天到晚像猎犬嗅来嗅去,抓新闻。”亚当说着,突然耸起身学猎犬在她的脸前嗅起来,吓得她往后直缩。他闻到了她身上淡雅的高级香水味道。
“我到哪里认识那几个记者啊?”
“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这套减肥药真的见效,文章怎么都好做。哎,什么飞燕效果怎么样?”
“效果很好,用过的人有的半个月就掉几斤。”金玫说,“这样吧,软广告的事情等专家来了商量商量,眼下是否能顺利地发出广告。这个没问题吧?”她左手撩了一下发绺,亚当发现她中指上套了一枚祖母绿的戒指,不由得心中一动。
她怎么成独身了?他想。
三点钟他们去广告部把事情办好了,亚当还领着她去记者部找了个记者,请他去会场采访专家。亚当的面子很值钱,把广告的事办了,第三天专家讲课之后,记者也现场采访了。从帮忙的角度上,他现在的作用已经结束,很难还有什么理由再与金玫有频繁的来往。结果就有种丢失感。金玫和她的搭档宋叶请专家到海鲜城吃饭,宋叶不了解亚当,看他那么郁郁寡欢,还以为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呢。金玫笑着瞥亚当一眼,伸手帮他撕开湿巾,笑道:“我正奇怪呢,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这是不是最后一顿晚餐?”他接过湿巾揩下嘴,探身对金玫耳语。金玫品出他依恋不舍的意思,热情中有种节制地笑道:“大家都是朋友,有事可以联系,没事也可以嘛。”
他故意用洁身自好的口气说:“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做什么要有自然得体的理由,你的事我算帮完了,以后再想见你就有了图谋不轨的嫌疑。”
金玫在他胳膊扫抚一下,笑道:“你现在就有嫌疑。”
她们忧虑地谈起销售滑坡的情况,话题就说到软广告上。
专家很有经验地说,全国各地,哪个代理请我讲课,就是那里的市场滑坡,我就像个救火队员,哪里发生了火灾,我就会接到119。软广告当然好,既然有软广告的优势应该好好开发。文章比广告要有信任度,花钱少且效果很大。专家还出主意给他们,并不是说硬广告不要了,隔一天上一次就行了,省下的钱集中炸软广告。一手抓广告一手抓文章,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专家攥紧的拳头在餐桌上晃晃。这句话引起了三人的暗笑,谁都知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其实已改版为男女之事的隐语了。
亚当故意求解地询问金玫笑什么,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笑的?
宋叶以为软广告既然这么神奇,手头又有一个现成的人才,就怕失去似地要拉亚当一起入伙。“当然,亚当也不能让你白干,一定有你的好处。”
亚当顺势说,那自然,既然你们是商业行为也得有我的一份,转身意味深长地问金玫:“你看,我能投到你的帐下吗?”
金玫看透地眨了眼:“宋叶不是说了?她的态度就是我的。”
亚当拿起酒杯跟金玫碰,半脸诡笑地:“这可是命运安排好的,天意。看来我还是摆脱不了你对我的纠缠。”接着与宋叶碰了杯,又与专家碰了杯。他是真心感谢专家,这个本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只因对软广告的积极赞扬,促成了一桩关系走向亲密的可能。
他们走出海鲜城已经十点钟,亚当和她们分手后在出租车上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要去天园小区那套房子休息。那天晚上,亚当伏在窗台上,遥望远处的夜幕下的一群高楼,在那模糊的楼影里有一幢他熟悉的大厦,两年来,奔龙公司由兴旺到滑坡直至倒闭。那时候他和金玫分别在公司的两个部门,只是准朋友的关系,所谓准朋友就是在办公室,回家的路上,朋友聚会常在一起,彼此说上一些话,开上咸淡皆宜的玩笑,却没有进一步的了解,也就是关系没到进入单独交谈的程度。那种关系就像春风在树枝上嬉戏,像雪花很大很密,漫天飞舞,你能听到踩在厚厚雪上的沙沙声,太阳一照却没有什么痕迹。
亚当伏在窗台想了很多,他想到三天前报廊前金玫打雨伞的身影,以及通话的情景,还有点如梦的恍惚,涌出闹个小恶作剧的冲动。他看看表,十一点半了,还是给她家里拨了电话。那边随之传来清婉含有睡意的声音:“你好。”他不出声地笑了笑。
几秒钟后,那边又问一句就放下了话筒。这时候他的希冀尚属朦胧,却没想到半个月后,突然拉开一场爱情故事的序幕,和金玫畅游一个热烈的夏天,领略忧郁秋风和品尝苦恋的冬季以及第二年那个狂躁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