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快入夏了,十点钟的光景,马路上已是覆上一片骄阳。报社在汶林路上,离他住的旅社并不太远。唐靖怀就着一碟咸菜喝下了一碗白粥,扣了顶毡帽决定步行。
他看了一眼手表,三分钟内路上一共出现过24个男人21个女人和8个孩子,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他身后两个并不高明的尾巴紧紧跟着。
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和一辆军用卡车对向驶过后,电车的摇铃声就响了。没过几秒,电车从他身边开了过去,停在五十米开外的站台前。车上没几个人,坐在最里面的是个和他一样戴着毡帽的男人,不同的是那身西服穿在他身上就像一句上海老话说的:猢狲出把戏。十分滑稽可笑。他与唐靖怀目光交汇,仅仅是一眼,唐靖怀就认出了他——76号行动队二科科长冯元。
唐靖怀槽牙一紧,咬破了舌根,咽下一口腥气。
冯元也认识他,甚至在几年前还非常羡慕他。毕竟能在司令部工作的中国人屈指可数,即使他只是一个秘书兼翻译,也要比冯元更得日本人的信任。只是战局每天都在变,老蒋抗日的力度不减反增这是冯元没有料到的。日本人快完蛋了,投降也是时间的问题,这个比狐狸还精的冯元当然心里有数。在看到唐靖怀的那一刻他脑子里蹦出一个自认为绝妙的计策,那就是将唐靖怀从司令部里顺出来然后系紧在自己腰边儿,等军统查到他之前再把唐靖怀交出去,美其名曰:卧薪尝胆,为党国揪出了小日本里的大汉奸!想到这儿,他绿豆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唐秘书!”冯元比唐靖怀矮半个头,本想讨好的勾住唐靖怀的肩膀却发现有些吃力。
唐靖怀睨了冯元一眼:“冯科长,幸会啊。”他并不想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语气不太热络。
“这是上哪儿去啊?大热天儿的。对了,长谷川君近来可好?”冯元扬眉问道。
“哈……”唐靖怀一听立马就笑了,他转头看向冯元,“您又说笑!唐某的情况如何逃得了您冯科长的法眼?十二天没见着长谷川少佐了,该是我问您他近来可好,才对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冯元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他很喜欢听这样的恭维话,“话不能乱说,我冯元的眼珠子可跳不进司令部里去。话说回来……你不头疼了?”冯元眼里瞬时充斥的狡黠给唐靖怀后背炙热的温度降去大半,硬生生的转折迫使着唐靖怀立刻回答自己的问题。
唐靖怀先指了指前面挂着“济世药房”匾额的药铺,叹了口气:“西医医不好,唯有试试老祖宗的东西。”
他的话让冯元挑不出刺来。
“哎,要我说啊老弟,你该好好补补!回头我给你送点儿好的。”冯元故作神秘的放低了音量说,“那可是当年宫里头的好宝贝!”
冯元说完又开始大笑,一副愚钝的样子。而唐靖怀则迎合着他,勾唇从鼻息中颤着笑声。他知道这其貌不扬的冯元最会扮猪吃老虎,如果被他平易近人的表面所迷惑,他就会分分钟带你去见阎王。好在五年沉浮,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唐靖怀早已是得心应手。
“老弟啊,药你就别抓了,兄弟给你说个好买卖!走!”冯元的烟嗓里呵出几声难听的笑声,带着唐靖怀推门走进一家咖啡厅。
服务生知道冯元是老顾客,询问他是否还是老样子。冯元点点头,额外要了一杯给唐靖怀,只是这种西洋口味他从未习惯过。
冯元四顾一圈,小声说:“老弟,你这头疼的毛病……我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您知道怎么治?”唐靖怀故意打岔。
“你这小子,非得让我挑明了说?”冯元朝唐靖怀指了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末了冷哼一声,说道,“你不想去东北。”
他刚说完,唐靖怀赶忙抓住他的双手给压了下来,慌张的神色在眼睛里闪烁:“冯科长!您这是要害我呀……”
冯元脱开唐靖怀的手,向后仰了仰,无所谓的笑道:“哼,你瞧瞧你,给日本人干了五年活,得了什么好。入门儿比我早,怎么就混成今天这副模样了?”他撑着桌子欺身向前,“其实不止你,咱们这儿也没人乐意去那儿。”
“那……”唐靖怀听出了冯元话里有话。
冯元看了一眼面前的咖啡,似笑非笑:“那就不去呗。”
唐靖怀不知道冯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知道这个调令冯元是可以轻而易举避开的,或许可以借着冯元这根绳子爬出这口快要干涸的枯井。他再次握住了冯元的双手,微微发颤:“冯科长,您……您帮帮我!”
冯元哼出一声轻笑,唐靖怀的反应正中他下怀,他拍拍唐靖怀的手臂:“你以为日本人快倒台了,就没人眼红你的位置?你说要是长谷川不需要你了,你是不是就自由了?”说着用手指点着桌子一字一顿,“湘西会战打了可有一个月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那,那我需要做什么?”唐靖怀没想到冯元敢直言日军的尴尬处境,或许他已经有了全身而退的办法。
冯元想起昨晚在仙乐斯舞宫碰的一鼻子灰,撇着嘴:“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替我把仙乐斯的美香搞到手!”
“啊?”唐靖怀不明就里。
“美香啊!就是那个,那个在舞台上最骚的娘们儿。”
他皱了皱眉头:“哦……那直接抓回来不就成了?”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我是要她心甘情愿的跟我。”冯元不想告诉他昨晚自己被美香冷嘲热讽又多丢人,故作镇定道,“用什么手段随便你,但别伤着她,这是前提。”
这种事情对于唐靖怀还真不算是个轻松活,他从来没有单独去过仙乐斯找乐子,更别提如何帮别人去收买女人的心。但眼下时间紧迫,任何办法他都要试一试。
就今晚吧,要是行不通,还有机会回头的。唐靖怀想着,咬了咬牙答应下来,换来了冯元一个丑陋的笑容。“老弟的事情兄弟可放在心上了,兄弟的事情,还望老弟上心呐,哈哈哈哈哈哈哈。”冯元大笑着结了账,一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