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黛，流水迢迢。
万枯谷自从不开花之后便落得无比萧条，单是看就觉得寂寥空旷，加上山谷本就很大，风呼啸的声音都能在山谷中回荡得无比清晰。
钟奉月跟着戴楼儿走了一阵，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山洞前。
戴楼儿将手中纸伞收起，抬头看了身旁的钟奉月一眼，轻道：“这便是谷主的住处，他喜好安静，便一直住在老谷主曾经住的地方。”
钟奉月静静地看着这山洞，红唇轻抿，这里他并不陌生。小蛮居然是被他带走了。
修长的手握紧了天赐剑，他看了戴楼儿一眼，笑道：“那便进去吧。”
戴楼儿点了点头，披风上的绒毛随风轻动。
二人进了山洞，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停在了烛光照亮的山壁前。
石桌上，红烛快要燃尽，上面有几幅画，均是用砚台轻轻压着。不远处的石床上空空荡荡，就连戴楼儿都是一愣。
“怎么会不在？”戴楼儿轻蹙眉头，略带媚色的杏眸满是疑惑。
钟奉月提剑走至石桌前，他低头静静地看着上面的画。
那幅画上画的是个落花庭院，柳枝垂在水面，初绽的桃花遮掩了半面浅色的院墙，就连砖瓦的轮廓都是细细描绘出来的。院墙上停着几只鸟雀，不论是神态还是外形，都是栩栩如生，使人如临其境。
这里……竟是戴府？
微尖的下巴上，红润的菱唇轻轻抿起。
凤于飞又怎会知道戴府？
一旁的戴楼儿自是也认出了画上画的是戴府，只是在细看后，微微一愣，纤长的手指轻轻揭开这幅落花庭院图，露出下面一张画着一个清秀少女的画。
钟奉月微微一怔，那画上少女一身碧色罗裙，长着一张秀美的桃心脸，一双杏眸睁得圆圆的，有些出神。一头青丝挽成好看的玲珑云髻，白皙的脖颈上戴着翠色八宝璎珞，几缕发丝贴在颈间，琼瑶鼻下，小巧的唇微微张开，双颊泛着娇俏的淡粉色，眉头微微蹙起，神情像是有些忧伤。
“这不是小蛮吗？谷主是什么时候画的？”戴楼儿回过神来，有些不解道。
钟奉月静静地看着画上的小蛮，想到这是出自凤于飞笔下，心里不觉有些烦闷，他看向戴楼儿，道：“这是小蛮刚来万枯谷的时候。”
凤于飞会画小蛮，戴楼儿心里也隐约明白了什么，她松开手，上面那幅画将清秀少女挡住，抿唇一笑，将话题转移了，她轻道：“既然不在这里，那便应该是出去了吧，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钟奉月轻轻一笑，如玉般的墨眸静静看着戴楼儿，道：“也好。”
二人刚要转身离开，山洞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碎石不住往下掉落，扬起千层灰尘。
戴楼儿自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扶着山壁稳了稳身子，看了钟奉月一眼，欲言又止。
山洞只是晃了两下就没有再晃动，钟奉月眉头微微蹙起，看向戴楼儿，道：“刚才那是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山竟然会摇晃。
戴楼儿微微一笑，向着洞外走去。她轻描淡写道：“不过就是老谷主练功又入了魔，不必管它。”
老谷主？老谷主竟然还活着？
钟奉月抿起嘴角，神情若思，跟着戴楼儿一并走着，须臾，道：“那老谷主练的是什么功？”
戴楼儿身子一顿，漆黑的山洞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轻道：“我也不知，我来万枯谷不久，就连老谷主的样子都没见过。”
钟奉月不再问下去。他也只是听说过其名未见其人。
刚走出山洞，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副谷主，钟公子。”
钟奉月与戴楼儿一同看去，只见身穿鹅黄色罗裙的莫心和已经换回一身淡青色长袍、青丝束起的褚惟心向着二人走过来。
莫心走到二人身前，微微一笑，抬头看向钟奉月，道：“钟公子，又见面了。”
晴空万里。
两旁树影婆娑，路中十几匹马一刻不停地向着万枯谷的方向赶去。
一个婀娜的身影紧紧跟在盟主等人后面，一双虎眼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这些人怎么找上万枯谷的？
完颜梦满腹疑惑，跟了好久，那一行人在万枯谷山脚下的大门前停下。
万枯谷大门站着两个守卫，在看到这行人后，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几个飞匕刺杀，瞪着眼睛倒在地上。
其中十几个黑衣人脚使轻功，飞快隐匿在了万枯谷周围。
“盟主，万枯谷已经被我们围住了，现在要冲进去吗？”一身褐色长袍的汪承阳转头看向另一匹马上静坐着的盟主，悠悠地问道。
盟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门口两个已经被杀死的守卫，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些人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完颜梦皱起眉头，躲在暗处暗暗观察。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完颜梦心里一惊。
谁这时候回来了？这不是明摆着会被盟主这些人……
还来不及等驾马的人过来，盟主一行人中就已经有人听到了马蹄声。
其中一个头绑布条的男子转头看向盟主，低声说道：“盟主，有人回来了。”
一行人均是顿了一下，停下了欲要进万枯谷的动作。
马蹄踏过小路，戴小蛮抓着马绳，驾着马车静静地看着前方。
碧色罗裙随风轻飘，一头青丝上的簪子也被颠掉，长发披散而下，缠绵在空中。
马车一路颠簸，那双杏眸中暗淡无光，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上了马，又是怎么回来的。
暗处的完颜梦在看到戴小蛮时，不禁愣了一下。
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见大门了，门前十几匹马映入视线，戴小蛮微微回过神来，她握紧了马绳，静静地看着门口那一行人。
渐渐走近，她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孔，在看到盟主后，杏眸缓缓瞪大。
她一拉马绳，马前身向后仰起，后又缓缓地停下行进的马蹄。
一行人与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戴小蛮抿了抿唇，静静地看着这些人。
盟主在看到来人是戴小蛮时，星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抹讶异很快便消失在眼底，他手轻轻扶着头，鸦色长袖随风飘动。
汪承阳在看到戴小蛮后，扬起嘴角狂妄一笑，道：“哦，原来还是熟人。”
真是冤家路窄。
戴小蛮微微一怔，嘴角轻动，颇为不屑地笑了笑。
静坐在马车里的盟主静静地看着她，珠帘轻晃，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道：“想不到竟是十夫人，好久不见。”
在大漠那次，他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甚至见到她只当没见，这次，算是平山大会之后他第一次和她说话。
戴小蛮早就已经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在无形间撇清，是在什么时候，她也说不上来了。也许是在孤容雪被他杀死时，也许是从他做出要以她换解药那淡漠的举动时。
总之，已经形同陌路便是。
戴小蛮驾着马缓缓走近，“咔嚓”一声，两个黑衣人手持长枪挡住她的去路。
戴小蛮看向这一行人，抿了抿唇，道：“这万枯谷又不是你们的，怎么还不许我进了？”
“万枯谷现在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万枯谷是不是我们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其中一个头戴笠帽的青衣男子淡淡地说道。
戴小蛮瞥了他一眼，青衣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顶多三十，跟在盟主身边只怕也是个被盟主蒙蔽了双眼的忠诚之人。
戴小蛮笑了笑，却没有笑到眼底，面对这些人无理的说法，没有说话。
汪承阳本就是个急性子，很快便按捺不住了，他看向戴小蛮，阴沉道：“重生果究竟在不在这万枯谷里？”
戴小蛮坐在马背上，转头看了他一眼，勾起唇笑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果然是冲着重生果来的。还想引开江湖人的注意，口口声声说要捉拿百家人。
珠帘后，盟主静静地看着戴小蛮，忽然道：“百家没有来找你们麻烦？”
戴小蛮本已经不想理会他了，却又真怕这几个黑衣人的长枪刺上来，她回道：“是啊，兴许百家不想要重生果了呢，就自然不找来了。重生果又不是他们的，他们想要也得凭着良心来拿。”
指桑骂槐的语气立刻就被汪承阳给识破，他顿时怒道：“放肆！”
戴小蛮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了？还恼羞成怒了？我又没说你们，你激动什么？”
汪承阳气得脸色铁青，他看了盟主一眼，道：“盟主，把她先抓着，到时候也好找万枯谷那些人讨要重生果。”
戴小蛮一愣，她看了眼这群人，渐渐冷静下来。
早知道是这样，刚才就不那么贸然冲上来了，幸好这群人里没有苍南雁和那个青眼聂鬼王，否则只怕她真要难逃一劫了。
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这一切的完颜梦不禁皱起眉头，虽替她担忧，却又不想上前，要知道她是个不爱惹闲事的主儿，万一出去就相当于暴露了自己，多划不来？
盟主看着戴小蛮，缓缓闭上眼睛，淡淡道：“拿下吧。”
戴小蛮转头看向他。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在心底冷笑一声，左右看了看，几个黑衣人收起长枪欲要上前抓她下马。
忽然，一道震天呼啸响起，所有人都怔住了。
一只威猛的白虎不知从哪里蹿出，铜铃般的虎眼狠狠地盯着他们，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
十几匹马顿时乱了阵脚，纷纷仰身长鸣，颇有乱阵之势。唯独戴小蛮这匹马并不被白虎的呼啸惊扰，兴许是万枯谷的马是专门训练过的，白马只是防范地看了白虎一眼，动了动蹄子。
戴小蛮认出了这只白虎，好像是西星主完颜梦的。她看了白虎一眼，白虎对她并没有敌意。难道它是来帮她的？
身藏暗处的完颜梦也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皱了皱眉头，暗想，这不安分的畜生，就知道给她惹麻烦。
罢了，宠物都暴露在众人身前了，她这个当主子的也不能躲着藏着。完颜梦轻叹一声，站起身子。
一行人好不容易稳住了马的情绪，汪承阳看向几个黑衣人，连忙大声喊道：“快把这白虎砍了！”
几个黑衣人转移了目标，看向这只凶猛白虎。
“打狗都还要看主人，这要杀虎，怎么不问一问我的意见？”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众人一愣，纷纷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只见一个婀娜女子款款走来，又长又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灵动的虎眼，她勾唇笑着，身上衣物的金坠随着步子而动，露出平坦的小腹，白皙的小臂上缠绕着一段金色披帛，一头青丝用金色钗子束起，白皙的香肩裸露在外。
“西星主？”戴小蛮愣了愣，不禁叫了出来。
那只威猛白虎在看到主人后讨好地走上前去，跟着她一并走着。
完颜梦看向戴小蛮，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一扇，她轻笑道：“小蛮果真讨我这虎的喜欢，难得见它肯主动去救人。”
戴小蛮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好微微一笑。
“你这妖女竟敢躲着偷听？”汪承阳看向完颜梦，一脸怒气，阴沉道。
完颜梦转身看向盟主一行人，视线落在汪承阳身上，她款款笑道：“哟，瞧汪护法这话说的，天主都没这么说过人家，妖女，人家真不敢当。”她看了戴小蛮一眼，在暗处微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进谷。
戴小蛮不傻，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之际忙扬鞭驾马而去，风将长袖向后拂去，耳边只有匆忙的马蹄声和马车车帘上下翻动的声音。
一瞬间众人反应过来，一起看向马车飞快离去的背影，白虎身子飞快一扑，将两个欲要追过去的黑衣人挡住，铜铃般的虎眼不怒自威，身子向前一倾，虎啸一声，十几匹马再次乱了阵脚。
离去的马车很快消失在尘土之中，汪承阳青着脸看向完颜梦，拔剑怒道：“你……”
眼看刀剑就要刺过来，完颜梦究竟是给天主做了这么多年事的人，怎能不识趣？她语气飞快变了，娇笑着看向盟主，道：“盟主既然想找重生果，我来带路可好？”
“停下，汪护法。”盟主一抬手，隔着珠帘看向完颜梦，缓缓道，“那便带路吧。”
刺到空中的剑生生停住，汪承阳愤愤地将剑收回剑鞘，看了完颜梦一眼，调过马头。
完颜梦眨了眨虎眼，轻笑一声，身子一转，带着一行人与白虎一道向谷内走去。
戴小蛮驾着马在万枯谷内飞快奔着，忽然注意到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戴小蛮拉住马绳，看清了眼前人。
与莫心等人一道行走着的钟奉月听到一阵马蹄声，不禁抬头看过来，在看到马背上的戴小蛮时，怔住了。
戴楼儿也是一愣，褚惟心在看到戴小蛮后，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莫心微微一笑，轻道：“小蛮。”视线落在她身后的马车上，眼中泛上一丝疑惑。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一袭白衣的钟奉月，心里的委屈一瞬间涌上，那双杏眸中满是哀伤。她飞快翻下马背，跑到钟奉月身前，一把搂住他，哽咽道：“亓官无月……”
钟奉月的心隐隐作痛，他伸手也搂住她，长睫落下，轻道：“我在。”
“怎的还驾着马出去了？”戴楼儿抿了抿唇，走上前来，看向她身后的马车，“谷主呢？”
听到那两个字，戴小蛮身子一颤，她缓缓直起身子，松开搂着钟奉月的手，转身看向盯着她看的众人，低下头去。
“他死了。”
轻若羽毛的一句回答，使所有人都怔在了当场。
莫心脸色变得煞白，低声喃道：“怎么会这样……”
褚惟心眉头轻轻蹙起，一言不发。
戴小蛮低着头站在原地，身子不住颤抖，钟奉月见了，微尖的下巴上红唇轻抿，他走上前牵住她的手，低头看向她，轻道：“这不怨你。”
手上传来一阵温暖，戴小蛮冷静了一些，她抬头看向钟奉月，眸中弥漫着伤意。
“是我害了他。”
怎么能不怪她，一切就是因为她所致。
众人沉默半晌，戴小蛮敛下眸子，忽然想起什么，她顾不得其他，抬头看向众人道：“盟主他们已经追来万枯谷了，是为了重生果才来的。”
“什么？”戴楼儿瞪大了杏眸，与莫心对视一眼。
脑中闪过凤于飞对她说过的那些关于重生果真相的话，一个点子渐渐形成，戴小蛮抿了抿唇，道：“我有个主意……”
万枯谷的山脚，几个黑衣人看守在各处，将这万枯谷脚下全部包围。
忽然，一颗小石子隔空飞过，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两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一齐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