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有一种极致的邪恶的美，她有过很多男人，男人们为她入狱，为她走私，为她取下斗牛头上的鲜花，为她杀人，却没有人能永远得到她的心。她不忠于这些男人，因为她忠于爱情。爱情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股冲涌于内心的激情。
爱情消失了，她就离开。她永远忠于自己的内心，真正活出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极致的生命。
为爱情生，为自由死。
卡门的一生，没有一分钟是浪费在别人身上的，没有丝毫感情是浪费在迎合外界上的。她只对自己负责，她要百分之百的自由。不自由，毋宁死。
这样的生命，无论长短，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卡门知道，如果她说出真话，荷西一定会杀了她。但是她还是勇敢地告诉他：“我已经不爱你了。”她从不虚情假意，从不苟延残喘。她全身心地爱着这个世界，用自己的生命。她是一名昂扬的斗士，与所有的束缚作战。
这就是卡门的世界，真诚热烈，爱恨分明，忠于自我，自由至上。
没有人能永远得到卡门，但是在得到的时候，便是完整的得到。
没有人能永远得到卡门，但是卡门能得到她想要的任何人。
其实卡门的魅力，并不是她的面容之美。她也并非故意以妖冶示人。世界上没有人值得让卡门曲意奉承，低头取悦。她只是在做自己，尊重自己，忠于自己。正是这种肆无忌惮做自己的人生态度，才是她迷倒众人的魅力所在。正因为她的毫不在乎，才让别人对她无法停止地在乎。正因为她不可能被人长期拥有，所以男人们才会拼了命发了疯地想要拥有她。
这正是爱情的有趣之处，也是人性的悲哀之处。
在生活中，有太多人要靠爱人的认可才能接受自己，她需要对方的爱，是因为没有爱给自己。她需要通过对方来爱自己。所以，书上都说“先爱自己，然后才会有人爱你”；所以，我才会在恋爱三年之后，失去他。
其实不怪他，是我先失去自己的。
没了自我，让他去爱谁呢？
下午5点，塞维利亚法学院门前的草地上，太阳照进我心里，醍醐灌顶。
谢谢你，卡门！
若为自由故
“他出生在塞维利亚，一座有趣的城市，那里出名的是橘子和女人——没有见过这座城市的人真是可怜。”歌剧《唐璜》开头的唱词是西班牙塞维利亚最好的广告。
除了卡门烟厂，塞维利亚还有西班牙最古老的斗牛场，皇家骑士斗牛场，也就是荷西杀死卡门的地方，还有大教堂和希拉尔达塔，还有美轮美奂的阿尔卡萨尔城堡，这些建筑恢宏壮丽，美得叹为观止。
但是，不仅仅是这些。
塞维利亚的魅力另有其他。
塞维利亚的名人，除了卡门、唐璜之外，还有在监狱写出《唐·吉诃德》的塞万提斯，从这里四次扬帆，并长眠于此的哥伦布，以及经常活跃在“四只猫”餐厅的毕加索。
放荡妖冶的妇人，周游世界的登徒子，行侠仗义以长矛斗风车的疯子，扬帆远行开拓疆土的探险家，颠覆传统、建立新画派的画家……塞拉维拉的艺术人物，全部都充满了丰沛的生命力，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富于创造力，绝非典雅端庄的典范，却是不拘泥于传统，忠于自我，活出生命极致的独一无二的个体。打破，颠覆，创造，重建，他们不断探索更多的领域，更多的可能性，更丰富的表达方式。他们每个人的生命，都令世界发生改变。
也许是吉卜赛人自由不羁的民族性使然，也许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两种文化的冲突和统一的结果。这富饶丰满的文化土壤，正是塞维利亚的魅力所在。
亲爱的Z：
忠于爱情，且只忠于爱情。
用全部的生命力去活出自己，享受所有美好的东西。
自由是生命最大的意义。
每一分钟都要花在值得的事情上。
让自我像野花一样蛮横地存在，抖擞花枝，恣意绽放……
我脑子有点儿乱，可是我好像明白了。
谢谢你。
M
干杯！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去街上吃饭。街边的小教堂里一场婚礼刚刚结束，新人的亲友们一起走出教堂，大家都穿着礼服，脸上笑容可掬，我站在街旁看得发呆，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旁边忽然有人招呼我，是坐在户外餐桌旁的一对年轻人。仔细一看，认出是昨天从科尔多瓦来塞维利亚的大巴上的乘客，他们曾经提醒过我下车。
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坐下，一起吃西班牙的传统小吃Tapas，就是一碟一碟的小菜。女孩是爱尔兰人，在马德里上学。男孩是女孩的同学，塞尔维亚当地人，带女孩回家乡来玩。我当然八卦地问他们是不是情侣，他们彼此眼光躲闪着否认。但是那种羞涩暧昧的表情，一看便知他们处在尚未定情的最幸福的阶段。我冲他们挤了一下眼睛，算是祝福。听到男孩是本地人，我像见到卡门的表亲一样激动，跟男孩提起卡门，他却并不认识。
不知道是我的英文不够好，还是卡门在本地的确不够出名。有的时候会有这种情况，墙内开花墙外香，本地人反而不怎么熟悉。我努力哼出“卡门序曲”的调子给男孩听，曲子一出口就发现从我嘴里唱出来的调子恐怕连比才本人也很难辨认了，难怪男孩满脸“黑线”，我只得放弃。
女孩说她来自都柏林（Dublin），关于这个词的发音我跟她反复确认了几遍都听不懂。她的确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爱尔兰人，所以我赶紧跟她聊起爱尔兰的婚姻制度。在我眼中，爱尔兰是婚姻的天堂，因为听说那里禁止离婚。女孩说现在没有那么绝对，还是可以离婚的，只是离婚的条件非常苛刻，而且如果笃信天主教的话，是不可以离婚的。我很想开玩笑说：“怪不得你们刚才不承认是情侣。”但是忍住了。
酒来了，我们举起杯，却因为没有统一的祝酒语又都放下了，于是大家纷纷开始教授本国“干杯”的说法，爱尔兰女孩说了爱尔兰语的“干杯”（抱歉，我忘记怎么说了），西班牙小伙子说了西班牙语的“干杯”（抱歉，我也忘了）。我教了他们说“干杯”，如果我不是教他们的人，猛然一听，显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无论如何，再次举杯，每个人操着自己国家的语言一起说“干杯”，几声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就像为我们的友谊喝彩助兴。我举起相机跟他们一起自拍，三张大脸挤在一个镜头里，和谐幸福。
三种语言，一声“干杯”，是我的塞维利亚一刻。
吃晚饭，他们执意不让我付钱，我也不再坚持。这不是钱的事，是情谊。这份情谊，我心领了。
真正的弗拉明戈
吉卜赛人的别名，是弗拉明戈人。弗拉明戈已经从一种舞蹈，演变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慷慨、狂热、豪放和不受拘束的生活方式。而塞维利亚，是弗拉明戈舞的发源地。
街道上有很多弗拉明戈舞表演的海报，官方的，针对游客的，华丽，正规。但是我想去看民间的，原汁原味的舞蹈。弗拉明戈舞的起源就是自由随性的街头舞蹈，它不是对生活欢快热情的赞美，它是四处流浪的吉卜赛人对内心颠沛流离的悲苦表达，它是撼动心灵、抒发痛苦的民间力量，不是用于交际、取悦眼睛的宫廷舞蹈。
Levis街上，有一家免费的弗拉明戈舞酒吧，只要花8欧元买一杯饮料，就能欣赏一晚的舞蹈。我找到它的时候，观众已经过半了。我赶紧找位子坐下，兴奋地等待。观众席没有灯，而舞台上是亮的，我前面坐着的一对情侣的剪影出现在眼前。他们两个的侧影几乎总是重叠在一起的，投入而热烈的亲吻声连我都听得到。那种投入忘我的热情非常美好。虽然他们对我的视线有点儿遮挡，但我还是很开心地同时观赏这场小小的“恋爱表演”。
演员们登台。先是歌者以击掌和脚跟打着节奏，唱出悲切悠长的诉说，然后弗拉明戈吉他加入伴奏，最后一位舞者起舞，神情严肃地跳起弗拉明戈舞。她有力地舞动裙摆，铿锵奔放，一串串节奏飞快踢踏有声的舞步让人激情澎湃！跳舞的人并不是鲜嫩的美貌少女，而是人到中年的女性。一个人，一种悲怆落寞的神态，抬头耸肩，表情毫不优美，简直是痛苦。真正的弗拉明戈舞者起舞的时候，可以说是面目狰狞。但是那种力量和痛苦，配上热情性感的动作，反而是一种和谐的魅力，诉说着吉卜赛人背井离乡的落寞，与悲苦命运的斗争。她的每一块肌肉都紧张着，暗藏着巨大的生命力。要把人生的故事说得动听，艺术家的天分和人生经历比技巧更重要。所以，很多优秀的弗拉明戈舞者，年纪越大，跳得越有味道。看弗拉明戈舞的时候，你会发现，面容之美，是所有美丽中最肤浅、最低等的层次。饱经沧桑的人性之美，才是动人心魄的。
一段吉他独奏弹碎了我的心，如泣如诉，悲怆急切。吉他手鬈发垂肩，穿白衬衫和牛仔裤，脚蹬马靴，标准的拉丁情人。除了调试吉他，他几乎整场演出都闭目沉醉。这种吉他的韵律有震慑心魄的力量，我就像被琵琶精夺了魂魄的孙悟空，沉迷在这种气氛中。
演出结束了，我还没缓过神，流连在酒吧里不肯离开。
不一会儿，隔壁的一间小屋子里，有击掌声和歌声传来。
那是一场没有演员也没有观众的纯民间切磋。
六七个男人，有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也有满脸皱纹的老年人，几乎都是垂肩鬈发，轮廓清晰，眼神深邃，男性魅力十足。他们轮流高歌，歌声时而急促有力，时而婉转缠绵，其他人配合整齐的击掌声和吉他声。每个人都无比投入，旁若无人地展现着自己，全无遮掩和羞涩，仿佛唱歌才是生活中最自然的一件事。唱歌的自己才是本来面目，不唱歌的时候，只不过是暂时休息罢了。
我蹭到房间里，坐在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旁边，彼此点头示意，无声地表达了一下对“演出”的赞美。
我拿出相机贪婪地录下这个场景。这段录像成为我整个西班牙之行中最珍贵的一段，因为它记录下了“最纯粹的、最美好”的弗拉明戈。
这才是艺术本来的意义。艺术不是舞台上隆重的表演，不是彼此竞争排出名次的竞赛，不是用来赚钱的工具，甚至也不是展示魅力的手段。艺术产生的原因，就是在这样最普通的场所，在田间地头的彼此娱乐，表达对生活的热爱，抒解苦难的压抑。艺术就是每个人都可以参与的，不需要观众也不需要门票的，最真挚的情感流露。艺术从来不应该是昂贵的，它是属于大众的，是免费的。
吉卜赛人说：“弗拉明戈就在我们的血液里。”
现在我懂得这句话了。
“一起来一段弗拉明戈吧！”就像是“今晚来我家吃顿饭吧！”一样，是奔放热情的吉卜赛人街头巷尾太过平常的邀请。而我这个拘谨内敛的异乡人，却被深深地打动。
如同北京清晨，公园里遛弯儿的老人们那并不流畅的二胡和《四郎探母》的唱段，虽然绝非字正腔圆，却是辛苦了一辈子的老爷子融合了所有经历的演绎。这比华美的戏园子里行头精美的唱念做打更动人心。
亲爱的Z：
真感谢我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有弗拉明戈，有音乐，有这么多美妙的事物。仅仅是几个音符的排列就能让人起舞，仅仅是一些文字的搭配就能让人陶醉。生活真美妙。
艺术是世界上最没有用处的东西，可是艺术有改变人生的力量。
艺术是世界上最贵的东西，可是最动人的艺术通常是免费的。
咦，怎么好像，是在说——爱情？
M
巴塞罗那的沙发客
到了巴塞罗那，我就可以不用住旅馆了。我会跟媛媛住在一起，睡一张床！
媛媛是谁？我和你一样，还没有见过她。
媛媛是我在穷游网上认识的中国留学生，人在巴塞罗那。她不但对我的行程给了很多建议，而且主动邀请我去她家住，她很抱歉地说家里只有一张双人床，所以要委屈我了。我大学宿舍8个人一个房间都住过，两个人一张床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免费！
她不要钱，只要一些国内的好吃的。
萍水相逢，仗义相邀。
我在北京采购的时候，简直想把超市的“北京特产”专柜给她搬过去。只要我多背一些，她的“思乡胃”就能多开几天party。果丹皮、牛肉干、鱼片、话梅……每一个小食品都肩负着慰问异乡游子的光荣任务，从购买到装包都透着庄严。我手提和肩背的两个大包有二分之一装的都是各种零食，估计再多装，海关就要让我交税了。如果巴塞罗那不是我此行的最后一个城市的话，我还会买更多。
和媛媛约好在加泰罗尼亚广场的车站见面，看到一个留着长长黑发的中国姑娘冲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张开双臂大叫着扑了上去。
是个美女！
虽然作为借宿的同性，她的长相对整个项目不构成影响，但是能跟一个美女一起生活几天，无论如何都是美事一桩。
媛媛并不是一见面就很热情的外向姑娘，她轻轻地跟我拥抱了一下，就很认真地指导我坐车回“家”的路线。听到“家”这个字，有点儿感动，这的确是我在巴塞罗那临时的家。
一进门，媛媛就钻进厨房，一边聊天一边给我做饭，十分钟之后，一盘海鲜意面出现在我面前。我卸下大包的同时，也卸下所有疲惫和防备，扯开架势好好吃了一顿。
媛媛和房东合住一个单元，房东是一个带着男孩的秘鲁阿姨，在巴塞罗那的秘鲁大使馆工作。跟西班牙老公离婚之后，老公留下的房子就是她唯一的固定资产了。
属于我们俩的房间不大，15平方米左右。细心的媛媛已经帮我安排好各项物品的位置，我只需要按照她的指示把行李和自己安放好即可。十几天之前我们还只是相隔万里的网友，连照片都没有互相发过。而今天晚上，我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姐妹。我心里有小小的紧张，也有期待。
我把混合着马德里、科尔多瓦、塞尔维亚、格拉纳达和托莱多五个城市汗味的大包献到媛媛手里，里面是我一路背过来的来自祖国食品部门的问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