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瑟菲尔德的这次舞会,比上一次更加盛大,仅仅是被众多来宾们挂在嘴边不断谈论的重要新闻人物,就至少比上一次多出了五位。
诺兰公爵夫人首当其冲,人们见到她,免不了要把她的家世、美貌、财富等显而易见的特点热烈地谈论一番,她的裙子、钻石项链和手链也得到了数不清的赞赏,就连她时不时拿在手中的一把扇子,也有人在特别注意过之后,大谈了许多那扇子上所绣图案的精美。
斯蒂文·斯宾赛先生也得到了众口一致的赞赏,大家说他在身材、相貌和举止方面都与他的哥哥十分相像,两人都拥有英俊的外表和不凡的风度,他把圣职让给小拉尔夫牧师的事,也早已不胫而走,人们无不称赞他的善良美德。
温斯顿小姐自不必说,早在她还没有来到内瑟菲尔德时,她的名字和娇弱的体质就已经传遍了乡村,及至见到她本人,大家都发现,她虽然娇弱,却并非想象中那种毫无迷人之处的病秧子,反而面庞秀美,体态苗条,自有一种吸引人的仪态。而且温斯顿小姐还有三万镑的嫁妆,甚至有人提到,以温斯顿先生爱妹妹的心来看,等到温斯顿小姐真正出嫁的那一天,难说这三万镑嫁妆不会往上翻上一番。温斯顿小姐既是个惹人怜爱的美人儿,又有钱,请她跳舞的未婚男宾自然不少,但她却跳得很少,特别是运动量大的舞,几乎都谢绝了邀请,她表示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强壮到能够应付那么多对她而言算得上剧烈的舞蹈。
杰夫·斯塔克先生和莉迪娅·贝内特小姐,尽管一个身份低微,另一个又曾经传出过许多新闻,但他们并没有在这场舞会上遭到白眼。对于莉迪娅,大家的谈论已经十分正常,无非是她的年轻美貌十分可人,刚刚新寡就又吸引到了新的追求者,虽然斯塔克先生既谈不上高贵出身,也没有傲人家财,但莉迪娅作为一个寡妇,能够得到一个未来律师的垂青,已属幸运。
看到舞会上宾客如云,彬格莱夫妇非常满意,只见来来往往的绅士和淑女们一个个全都充满笑意,他们把每一支舞都跳得相当优美,当舞曲结束,男宾和女宾互相行完礼,厅内便会响起许多掌声,赞赏这些舞蹈跳得既优雅又漂亮。
不过,再美好的舞会也总会有一些弦外之音。彬格莱小姐不停地摆动她的扇子,仿佛大厅里有什么令她不适的空气,她一边快速扇扇子,一边没好气地对身边的赫斯特太太说:
“现在你看到了吧,查尔斯越来越疏忽大意了,不管是什么人,他都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好像这里是农妇们在田间地头举办的露天舞会一样,什么人都可以参加!想当初我们替他打理家务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是啊,连伦敦不知名的小职员和不知羞耻的小寡妇都堂而皇之地跑到这里来跳舞了,内瑟菲尔德还有谁是不能来的?看看他们俩,他倒有自知之明,丝毫不敢去邀请别的女士跳舞,而她也总是低着头,应该是在为没有别人请她跳舞而感到不自在,他们俩也就能自己跳跳,倒也算得上用情专一!”赫斯特太太用同样的腔调回应妹妹的话。
“哈!”彬格莱小姐笑了出来,笑完则说,“幸好查尔斯已经放弃这里了,我希望他到了哥顿庄园后,能够在请客这方面多一点深思熟虑。”
“哦,我简直不敢想象,等这地方易了主,变成工厂主的乡间堡垒,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更加稀奇古怪的客人前来辱没这栋大厦的名声呢!”赫斯特太太刻薄地说道。
姐妹俩正在各出苛言嘲讽舞会之时,小乡绅奥斯本先生的次子彼得·奥斯本又来请彬格莱小姐跳舞了,彬格莱小姐虽然不喜欢他,但她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壁花,能有一个男宾前来邀请,便不能嫌弃,因而她马上就答应了。彼得·奥斯本微笑着暂时离开了,彬格莱小姐马上转头对姐姐说:
“他叫彼得·奥斯本,他父亲只是一个小农庄的主人,他还是个次子。谁会希望跟他跳舞啊?要不是顾虑到礼仪,我早就当即回绝了。”
“我看你不回绝是对的,否则,没准有人会说你装病,为的是跟那个脸色惨白、像木棍一样瘦小的温斯顿小姐抢风头。”赫斯特太太说。
“上帝啊,你看吧,就连她也有风头,她只不过是个粗俗暴发户的妹妹而已。”彬格莱小姐说完这句话,免不了向身旁四周看了看,以确定没有人能够听到她和露易莎刚才的那些对话。
在新舞曲快要开始演奏前,彬格莱小姐就离开她的姐姐,到大厅中央去找她的舞伴了,赫斯特太太则悻悻地退到一根柱子旁,显出无聊又不耐烦的样子,看着华丽吊灯下一群群兴高采烈的宾客。
离赫斯特太太不远的一排舒适的精美沙发上,坐着贝内特太太、嘉德纳太太和菲利普斯太太,贝内特先生则在一旁轻啜着一小杯红艳艳的葡萄酒,一点点红酒对他的心脏会有一些好处。贝内特太太一如既往地对单身绅士请了谁跳舞最感兴趣,她一边看一边跟身边的菲利普斯太太闲谈:
“斯宾赛先生第一支舞请的是诺兰公爵夫人,当然,她是那么尊贵,应该享受他的第一个邀请,可是他接下来又邀请了彬格莱太太、温斯顿小姐、达西小姐,又有几支舞没有跳,却居然都不邀请我的基蒂,看她显得多漂亮啊,他莫非是个瞎子,竟一点都看不到她有那么多崇拜者,简直一支舞都没有落下吗?倒是他的弟弟相当殷勤,请基蒂跳了一支舞,可惜他只是个次子,没有继承权。哦,还有温斯顿先生,他除了邀请彬格莱太太和几位其他的太太,大多时候只请达西小姐跳舞,他跟她跳了三支舞了,虽然他也请了基蒂,却才不过两支舞,假如他的地位没有跟达西小姐相差那么大一截的话,我几乎都要以为他准备向她求婚了呢!”
“可眼下他的地位就要得到提升了,”菲利普斯太太说,“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这幢大厦和它周围偌大的田产,很快就要归温斯顿先生所有了。而达西小姐嘛,她毕竟不是个继承人。”
“有这么快?唉,要是基蒂成不了公爵夫人,能当上内瑟菲尔德的女主人也很不错啊,但是可怜的基蒂竟然连他都没有抓住,这可真叫我的神经受罪啦!”
“可不是嘛,他原本并没有那么高不可及。”
贝内特太太和菲利普斯太太嚼舌头的话,除了一旁的嘉德纳太太和贝内特先生之外,再也没有别人听得清。嘉德纳太太没有参与这种闲谈,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姿态得体地欣赏着大厅中央的舞蹈,贝内特先生也没有插言,但假如他看到自己的好太太那些不得体的话有可能会被别人听到,势必也会加以阻止,不过好在大厅内人声甚高,别人又都离这片沙发有些距离,他便任她随口说去了。
基蒂一直没有闲着,彬格莱先生、温斯顿先生、斯蒂文·斯宾赛先生,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男宾,一个接一个地来请她跳舞,她本就喜欢跳舞,而请她跳舞的人又都是举止得体的绅士,所以都来者不拒。倘或在以前,能有这么多男宾请她跳舞,让她在一场舞会中一支曲子都不落下,她必然又高兴又兴奋,头脑中除了这种简单的快乐,再也没有一丝烦忧。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她的心中藏有一个希望,此前请她跳过舞的那些绅士们尽管也都彬彬有礼,可却填补不了她心底的一片空洞,她希望能和斯宾赛先生跳舞,想听他把上一次谈话时未说完的部分说出来,假如他愿意顾全礼节,也应该明白他欠着她一段谈话的结尾。可是,不知是由于邀请她跳舞的男士太多,他一时夹不进来,还是他并不打算继续上一次的谈话,总之,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过来邀她共舞。
为了摆脱别人的跳舞邀请,基蒂在和彼得·奥斯本跳完一支舞后,就迅速闪到了一根圆柱的后面,这里没有什么人经过,算是热闹大厅里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玛丽娅·卢卡斯见到基蒂,便也走了过去,两人一见,便亲热地拉了拉手,站在一处说起了话。
“看上去你玩得很高兴,而我站在一旁欣赏你的舞姿也很愉悦。”玛丽娅说。
“我看到斯帝文·斯宾赛先生请你跳舞了,你一直都在微笑,一定是对他很有好感吧?”基蒂笑着说。
“我对请我跳舞的绅士们都有好感,他们无不彬彬有礼、舞姿潇洒,”玛丽娅说,“不过我可没像你这样几乎一曲都不落,站在旁边或是走在宾客群中,倒是听到了不少大家的闲谈呢,我猜你会有兴趣听听的,所以赶快抢在下一位请你跳舞的绅士之前跑来告诉你。”
“新闻吗?我猜不外乎又是对我家的事说长道短,看,莉迪娅正在跟斯塔克先生跳舞呢,从前她跳起舞来有多欢快,可现在竟变得这样腼腆,不苟言笑,盯着他们看的人可真不少,我都能想象出他们会说些什么。”
“这你可是多想了,据我观察,其实除了彬格莱姐妹,大家都很善意,有了诺兰公爵夫人的赏光,谁还能怀疑你们家的荣誉?”玛丽娅开解了一番基蒂的疑虑,又说,“我要说的可是关于斯宾赛先生的闲谈,这可真是达西小姐的不幸啊。”
“为什么又提到了达西小姐?”
“大家一向认为斯宾赛先生和达西小姐是一对,假使他们最终结亲,大家也都觉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我刚才听说,斯宾赛公爵已经为他的继承人选好了新娘,他要求他的长子必须娶一位女继承人,以此扩大斯宾赛家族的财富。所以,别说是地位不高、没有财产的年轻小姐他不能娶,就连那些嫁妆丰厚的大家闺秀都入不了公爵大人的眼,现在已经有人说,他为儿子选好了一门亲事,是个地位高贵、又能继承家产的年轻小姐,假如他不能顺从,就会被剥夺继承权。你猜那位被选中的小姐是谁?”
“英国的女继承人也有不少吧,我怎么能知道公爵选了谁呢?”基蒂听了玛丽娅的话,心里被一片阴云笼罩了起来。
“就是达西小姐的表姐、达西先生的表妹,罗新斯的安妮·德·鲍尔小姐!”玛丽娅说,“我曾经见过这位小姐,她看上去体弱多病,精神萎靡,且又不像温斯顿小姐这样有一种使人怜爱的美态,因为体质很差,也不大学习什么才艺,想来,除了她的女继承人身份,本身倒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怜的斯宾赛先生,人人都觉得达西小姐的魅力比德·鲍尔小姐要好一千倍,可他却只能跟一个整日萎靡不振的病秧子共度一生了。而达西小姐,尽管大家看不出她是否喜欢斯宾赛先生,但也认为这是她的一大遗憾。”
基蒂把自己的幻想埋入心底,只谈起达西小姐:
“这些人都过于主观,婚姻并不是两个人看上去相配,就真的能够在一起的。再说,以我的观察,达西小姐只是拿斯宾赛先生当朋友,她对他丝毫也没有那方面的好感,所以不管他将来娶了谁,我敢说她对他只有真心的祝福,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不替达西小姐惋惜了,”玛丽娅说,“毕竟这里只有你跟她相处的时间最长,对她最了解。不过,斯宾赛先生就不一定能像达西小姐这样坦然和潇洒了,他很可能会喜欢上她,而他又不能追求她,倘或真是这样,那生活对他来说可真是相当残酷啊!”
“不能与自己爱的人走进教堂,的确是一种悲哀,”基蒂淡淡地说,“可有时候,处于我们这样没有家产可以继承的地位,也许很难理解那些继承人的心理,也许对他们来说,人生中除了爱情,还有许多别的东西需要被重视,就拿那位德·鲍尔小姐来说,倘使她母亲要她嫁给斯宾赛先生,也未必会合她的心意,可她如果把家族责任看得更重要,那就会理所当然地遵从这种安排。”
“你倒是很会替他们着想呢,不过,你不会否认吧,”玛丽娅自我解嘲地叹了一口气,“对于像我们这样没有财产可以继承的可怜的姑娘来说,多多少少总会希望有哪位了不起的绅士,可以把爱情看得比继承权更加重要,倘使遇到了这样的男人,哪怕他因此一无所有了,我也要义无反顾地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