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政委!不要说了!”王近山霍地站起来,“我赞成打!就用我们六纵打吧!比起其他纵队,我们六纵最年轻!拿我们去拼,即使拼光了,只要对全局有利,一个字:值!”
“舍不得卒子保不住车!为了全局,我们情愿作出牺牲!”三纵司令员陈锡联站了起来。
“一号(刘伯承)、二号(邓小平)!下命令吧!”各纵队司令员、政委呼啦一下全都站立起来。
“同志们。”刘伯承望着齐刷刷站起来的一群爱将,略显动容,“我曾经说过,我们晋冀鲁豫野战军处在四战之地,向东要协同山东、苏北的部队作战,向西要配合陕甘的部队对敌,向南要支援中原的部队抗击,向北要帮助晋察冀的部队拒敌。所以人们也习惯把我们晋冀鲁豫野战军称为‘四战之军’。今天,正是全局考验我们的时候,我们要担负起四战之军的光荣任务!”
说罢,刘伯承走到地图前:“蒋介石这一次是下了大赌注,伸出两个大铁钳想把我们钳死在这里。他这两个钳子虽然看似一般粗,但实际力量不同。西边的这一路,数量虽然多于东路,但多为杂牌军,其中只有整三师是蒋的嫡系。该师一向号称‘能攻善守,所向披靡’,中将师长赵锡田毕业于黄埔军校一期,与刘峙有师生之谊,又是陆军总司令顾祝同的外甥,因而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如果我们吃掉他这个主力,则可断其西路大钳。剩下东边一路,自然成了跛脚,我则可以趁机分割围歼,各个击破!”
“司令员,就把歼灭整三师的任务交给我们吧!”王近山又是第一个请战。
“好。我支持你。”邓小平发话了。
“政委说了算,整三师就交给你了!”刘伯承用手指着地图,“记住,消灭整三师,要先给他让出一块地方。也就是说,要节节阻击,诱敌深入,直到把他引进大杨湖这个坟墓,再消灭他!”
赵锡田好不得意!
八月二十八日,东西两路大军同时出动。整三师遥遥领先,连续击退共军数次阻击,正在向大、小杨湖地区挺进。
雨后的鲁西南,艳阳高照,天气格外晴好。赵锡田坐在吉普车上,手持步话机,十分愉悦地向刘峙报告:“刘伯承已溃不成军,我用不了两个礼拜,就可以占领整个冀鲁豫,把他赶上太行山!”
刘峙似乎不像赵锡田那样乐观,他将信将疑地用密语询问:“要不要飞机配合?”
“飞机不需要了。就凭我这装备,共军已经不堪一击了!”赵锡田毫无顾忌,干脆用明语回答。
“为什么不用密语?”刘峙对赵锡田的自信感到惊讶,提醒道。
“不要紧,共军没有这个东西。”
此时,不但骄横的赵锡田对刘伯承的真实意图毫无所知,就连国民党的最高统帅部也蒙在鼓里。一份份来自前线的战报,使身在庐山的蒋介石大受鼓舞,特地发来电报,对整三师传令嘉奖。
刘峙的顾虑被彻底打消了,亲自从郑州赶到前线视察和慰劳。为了发展大好形势,迅速扩大战果,刘峙临时改变部署,将整三师和整四十七师会攻定陶的计划改为整三师单独攻菏泽,四十七师单独攻定陶。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样一来,两师的间隙进一步扩大,恰恰给对手帮了个大忙。
九月三日,整三师孤军奋进,又一次击退共军“阻击”,顺利进入大、小杨湖。但是,他们再也出不去了。
“王近山吗?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刘伯承将电话打到了六纵。
此时的王近山已经深入到距大杨湖只有几百米的最前沿:“司令员,请你放心。我们准备好了一切,坚决歼灭整三师!六纵即使剩下一个连,我当连长,杜义德当指导员。我要求战士们把自己的子弹、手榴弹统统打到敌人身上去,最后用牙齿咬,也要把敌人咬死!”
“好!”刘伯承赞许道,“近山同志,你的决心很好!这一仗如若我们打不胜,冀鲁豫平原我们就站不住,还要背起包袱回太行山啊!你们今天晚上的任务很艰巨,只要消灭了大杨湖的敌人,整个战役局势就会有很大的变化。”
刘伯承放下一个电话,又拿起一个电话。听了七纵司令员杨勇的汇报,刘伯承进一步说:“杨勇同志,冀鲁豫解放区是你们亲手创建的,是你们用鲜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假若我们不把这股敌人消灭,这里的人民就要受到敌人屠杀,你们就将前功尽弃!”
“刘司令员,我懂了,我们一定要彻底消灭整三师!”杨勇的声音把电话机震得嗡嗡直响。
最后,刘伯承又同陈锡联、陈再道两位纵队司令员一一通了电话,询问了他们的准备情况,然后对邓小平说:“可以开始总攻了。”
邓小平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到六纵去。”
深夜。二十三点三十分,三颗红色信号弹从六纵主攻旅的前沿指挥所升起,如同瑰丽的朝霞染红了半个天空。紧接着,密集的炮火砸向大杨湖东南角整三师师部与五十九团团部的结合部。
借着炮火的闪光朝前面一望,敌人的堑壕、鹿砦、铁丝网、掩蔽部,像是被大火燎着了的马蜂窝,纷纷扬扬飞向半天。
与此同时,担任主攻的五十四团一营三连的战士们,像一把锋利的尖刀飞速向敌人阵地插去,首先占领了敌防御要点大土围子。
在漫天的硝烟和火光中,一营教导员朱辉拎着一篮子手榴弹,带着突击小分队钉子一样往村里楔去。随后,一连在左,二连在右,呈剪刀形,撕开缺口,突入村内。
“咕咕咕!嘎嘎嘎!”被炮火震昏的敌人醒来了,拼命用机枪封锁前进的道路,子弹打得像飞蝗一般。
突击队前进受阻,朱辉急得两眼冒火,手一挥:“爆破组!炸掉敌人的火力点!”
由于敌人火力太猛,一连出动两个爆破组,都没有成功。红了眼的朱辉顺手抓起九颗手榴弹,一气掖在腰里,嗖地站起来,亲自带着爆破组冲了上去。“轰!轰!”两声巨响,敌人的机枪哑巴了。一营的战士们趁势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卷了过去。
二营、三营相继从左右两翼突进去,团长卢彦山也带着指挥所随之跟进,从而牢牢地控制了大土围子核心阵地。
敌人惊慌了,集中主要兵力,在强大炮火的配合下,向五十四团坚守的大土围子包抄过来。
“团长,咱们被包围了!”
卢彦山看了看周围的阵势,说了句:“也好,就让我们像一颗钉子,钉在敌人的心脏里吧!”
这颗钉子显然把敌人楔痛了,轮番向五十四团阵地发起冲击。
卢彦山集中全团轻重火器,组成了一道环形火网,遏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
战士们依附着残垣断壁沉着地射击着。一排排密集的子弹,一阵阵冰雹般的手榴弹,把大土围子搅得像龙卷风的中心。
一次、两次……敌人连续九次的进攻被打退了!
当敌人发起第十次进攻的时候,全团的子弹几乎打光了,手榴弹成了战士们唯一的火力。
“节约弹药,等敌人靠近了再给他吃‘西瓜’!”七连连长黎智富身边摆着两筐手榴弹,沉着地指挥连队,“一、二、三!喂它个鳖犊子!”
轰轰隆隆,手榴弹排炮一样砸了出去。这时的黎智富几乎成了一门榴弹炮,手榴弹甩得最多、最快。当他头部中弹倒下的时候,竟有几百根弹弦铺地,为他织了一张灵床……
整三师不愧“能攻善守”的王牌精锐,倒下一批又拥上来一群。
七连的手榴弹甩光了,全营的手榴弹甩光了,教导员朱辉喊了声:“把冲锋号吹起来!”带领战士们挺着雪亮的刺刀冲向敌群。
战场上的爆炸声隐去了,号声、杀声、刺刀撞击的金属声和敌人的哀号声却交织在一起,震得地动山摇。
激战中,朱辉三处负伤,鲜血浸透了军衣。临终之前,他拉着二排长孙全贵的手,说了一个字:“打!”
“同志们!”孙全贵喊了一声,觉得四野有些空旷,才发现只有他和李三元、孙玉顺、刘心恒四个人。一股热血涌上孙全贵的头顶,他死死攥住枪柄,像指挥千军万马一样喝令:“为教导员报仇!为同志们报仇啊!”
四个人像四只下山的猛虎冲向敌群,咔嚓咔嚓一阵拼杀,敌人就像谷个子似的倒下一片,其余的也被逼到巷口。李三元一个虎跳,抓住一挺正在射击的机枪,和敌人争夺起来。枪口滚烫,烧得手掌吱吱冒油,可他硬是不肯放手。正在争夺之际,三个敌人端着刺刀向他冲来。孙全贵、孙玉顺、刘心恒见状,扔掉已经拼弯的刺刀,从腰里拔出钢锹扑过去,抡圆了砍飞三个敌人的脑瓜。刘玉恒又反身掐住机枪射手的喉咙,终于夺得了久违的火器。
一挺机枪守着巷口,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之后,巷口上只剩下刘玉恒一个人了。他从牺牲的战友们手里接过机枪,一边射击一边默念道:“只要老子在,兔崽子们就别想上来……”
团长卢彦山眼看着齐装满员的一个突击营打得只剩下一个人,不由得泪眼模糊了……
五十四团孤军陷入重围,四十九团攻击受阻,五十二团第一次冲锋就伤亡四百多人……战场上的形势愈加恶化。
“丁零零……”正在一线指挥作战的王近山抄起话筒,耳机里传来邓小平的声音:“王近山同志,我和刘司令员就在你的指挥所里。这一仗打不好,我们就一起背上包袱回太行!回去告诉毛主席,他给的任务我们没有完成!大杨湖拿得下来拿不下来?拿不下来就把部队撤下来!”
“报告首长!”王近山着实感受到邓小平话语中的分量,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王近山今天把铺草烧了,拼老命也要把大杨湖拿下来!”
“接十八旅!”王近山立刻要通主攻旅的肖永银,“老肖!我再给你一个团,能不能拿下大杨湖?!”
“拿不下来我把脑袋拿给你!”肖永银听得出王近山这是要烧铺草了。
“好!你记住,整三师和我们同样伤亡巨大!紧要关头,在重载的骆驼身上再多添一根草,也能把它压趴下!告诉同志们,刘司令员和邓政委就在纵队指挥所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刘司令员、邓政委在指挥我们!”
一时间,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整个前沿阵地。
战斗更加激烈了,五十四团仍像钢钉一样死死地钉在大土围子上。轻伤员拿起武器继续射击,重伤员在阵地上爬来爬去搜集弹药,卫生员放下绷带和敌人厮打在一起,司号员用军号砸碎敌人的脑壳,团长、政委、机关干部、勤杂人员统统拿起了武器,和敌人个对个地拼杀……
“同志们,增援部队上来了!”卢彦山看到空中升起的信号弹,一挥手喊道,“冲啊!”
淬过火的钢钉顿时化作一柄利刃,向敌人穿去。
枪炮轰鸣,杀声震天。一支支兄弟部队,像一股股铁流卷了过来。一面面弹痕累累的红旗,在炮火硝烟中飞舞、飘扬。
大杨湖终于拿下来了!
卢彦山见到王近山的面,放声恸哭起来:“司令员!五十四团拼光了,拼光了呀……”
此刻,刘伯承正在指挥所里和被俘的整三师师长赵锡田谈话:“赵先生戎马生活疲惫,又加上挂了彩,从此可以安心休息了。”
九月七日,毛泽东致电刘、邓:
六日二十三时电悉,甚慰。庆祝你们歼灭整三师的大胜利,望传令嘉奖全军。
寥寥数语,却字字透露着毛泽东心中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喜悦。在他看来,以大、小杨湖为中心的定陶战役,其意义不仅仅在于消灭了一个整三师,也不仅仅在于消灭了整三师之后又乘势消灭了整四十七、四十一师的四个旅,取得了歼敌一万七千余人的重大战绩。作为全局战略,它的深层意义写在了四天后延安《解放日报》的《蒋军必败》一文中:
这是继中原战役我军突围胜利与苏中大捷之后又一次大胜利,这三个胜利,对于整个解放区南方战线,起了扭转局势的作用。蒋军必败,我军必胜的局面是定下了。
3
打仗,行军。行军,打仗。一仗接着一仗。
九月二十九日,第二纵队为保证第三、六、七纵队钳击敌整十一师,在巨野龙固集地区英勇阻击敌“王牌”第五军,激战至十月七日,毙伤敌二千余人,使敌前进不到十里,有力地保证了张凤集方面的钳击作战。
十月三日,张凤集地区钳击战发起。由于敌整编第十一师行动狡诈,昼间搜索前进,入夜退缩集结;加之雨后洼地积水,影响部队适时机动,以致各攻击方向虽付出代价,却未获重大战果。
五日,刘伯承调整部署,以第七纵队在张凤集围住了敌主力整编十一师第三十二团。七纵等部冒着敌人强大的炮火轰击和飞机轰炸,浴血奋战,至七日,终将该团及附属的特种兵歼灭,毙伤其三千余人,沉重地打击了敌王牌军的疯狂气焰,并取得了对强敌作战的经验。
战后,敌整编第十一师师长胡琏对丧失了主力团大为光火,指责第五军军长邱清泉救援不力。邱清泉反唇相讥,说胡琏打仗总想靠别人支援,太没魄力,不配当黄埔军校生。
巨野之战,敌人虽承认失败了,而刘伯承却认为没有取得预期效果,“与敌陷于牛抵角的笨拙状态”是为指挥上的一大教训。
统帅的清醒与明智,使得教训很快变成新的胜利经验。
“紧急集合!”十月二十六日深夜,熟睡中的野战军司令部、政治部的干部被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喊唤醒。
李达在队列前传达了刘伯承、邓小平的命令:“根据情报,敌分三路北犯。目前,整编第二十七军军长王敬久统一指挥第五军、整编第十一、七十五、八十八师,郑州绥署第四绥靖区司令刘汝明辖整编第五十五、六十八师,第五绥靖区司令孙震辖整编第四十一、四十七师,已分别从金乡、菏泽、滑县出动。刘邓首长命令,动员全体机关干部立即分赴部队,拆除寨墙,平整壕沟,准备战场!”
又要打大仗了!敏感的机关干部们从这鲜见的动员方式和大张旗鼓的战场准备中分析出,即将到来的战役规模必定超过以往。
大家匆匆忙忙从老乡家里借来了铁锹锄头,分成小队跑步赶到菏巨公路以北的安兴集、黄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