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引李靖进了秦公府。
一进门,李靖感到今天气氛不大对头。但见厅中已坐了五人,一个个精神抖擞。李靖只认识一人,即李渊堂侄李孝恭。李孝恭现年二十七岁,身材长硕,白面短须,俊目朗星,颇显英武。在李渊引兵至马邑抗击突厥大军时,李孝恭是李渊近身卫士长,兼领建节校尉。不过当时李靖是郎将,主管马邑兵马,参与谋划,而李孝恭仅作为李渊亲随,没有发言权。
众人见李世民入内,都起身相迎。李孝恭见了李靖,上前三步,抱拳道:“哎呀,原来是靖公到了。秦公虽好客,但亲自前去请人过生辰,还是第一次。”
李靖还了礼,道:“孝恭好。原来今日是秦公生辰,李靖冒昧了。”转头看李世民,心想为何不早说,也好让我带些礼品祝贺。
李世民道:“靖公,世民不过是想与各位喝上几杯,一时找不出理由,就借生辰之机,与大家聚一聚罢了。”说罢哈哈大笑。
众人都上前道贺。
李世民一摆手,拉了一把李靖,道:“各位,这位便是李靖将军,想必都有耳闻。”
众人都向李靖行礼。
李靖连忙还礼。比之刚才在路上受建成奚落,这秦府中充满了人情味。
“来来来,靖公,我来向你引见几位能人。”李世民指着一位四十来岁、白面微须、眉目慈和的人说:“这位是房玄龄,齐州临淄人,颇有谋略。”
李靖行礼道:“原来是隰城尉,久闻大名。”房玄龄是李世民打到渭北时结识的,因其才华卓著,委以记室参军之职,李世民对其是言听计从。
房玄龄长揖及地:“靖公过奖,玄龄久闻靖公用兵如神,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李世民将手一引,指着一位二十来岁、精瘦长身、浓眉小眼的年轻人道:“这是内兄长孙无忌,字辅机。”
李靖行礼道:“幸会!李靖听闻,辅机自小在舅舅高士廉先生家长大,家学渊源深厚,自是出类拔萃,还望以后多多指教。”长孙无忌是李世民大舅哥,为人机警,深得李世民信任,李靖早有耳闻。
长孙无忌闻言,眼泪就出来了,哭拜在地:“靖公啊,舅舅为奸人所害,被杨广发配到岭南烟瘴之地,至今音书断绝,死活不知!靖公用兵如神,若将来兵出岭南,还望救舅父于水火,在下先行谢过了!”
李靖一把将他扶起,道:“吉人自有天相,辅机不必如此。若李靖能使你与舅父团聚,自当尽力。”
李孝恭也在一旁说:“高先生品行高洁,虽在岭南受苦,但必有贵人相助,请辅机不必忧虑。”
长孙无忌这才止住哭。
李世民也暗自心酸。李世民发妻长孙氏,也是由高士廉养大。当年高士廉见李世民少年英武,就将甥女嫁给了他。攻下长安之后,李世民恨不得提兵到岭南迎回高士廉,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只能忍痛待时。
但李世民是个意志刚强、能控制情绪的人。接着,他拉着一个二十七八岁、铁须如戟、满脸横肉的汉子,向李靖介绍:“这是豳州三水人侯君集,勇猛而有谋略,就是不爱读书。今后,还请靖公多多指教。”
侯君集抱拳道:“靖公大名,如雷贯耳,君集早就有意投入门下学习兵法。今日秦公见证,君集就磕头拜师。”不待李靖回话,当众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李靖赶紧扶起,心头略有疑惑。因为他感觉这侯君集身上有一种杀气。但既然李世民都说了,就道:“李靖德才浅薄,何敢为师?今后大家都同为唐王出力,战阵之上,才是最好的学习兵法之所。如若不弃,李靖愿将所学倾囊以授。”
侯君集大喜。此人虽不好诗书,但从小立志要当大将军。李靖之名,他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威风凛凛,不由得心下佩服。
突然,一个声音说:“我也要拜靖公为师!”
李靖侧转身子,就见一位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挺身上前,向李靖行礼。
李世民正要介绍,那青年抢口道:“秦公不必介绍了。靖公不识我,我可识得靖公。数月之前,我等被阴世师投入大狱,不日将被斩首,是靖公出面阻止,并在代王面前为我等说情,这才免遭毒手。因此,靖公于我有救命之恩。”
“现在不是代王了,是当今皇上。”李世民笑着纠正,“再说,你说了半天,还没介绍自己呢。”
青年脸一红,道:“在下李道宗,拜见靖公,并请靖公收为弟子,传授兵法,好为国家效力。”
李靖扶起他,道:“道宗,你和君集都休提师徒名分。但既然秦公有令,李靖知无不言,把肚子里这点私货掏给你们便是。”
一句话把大厅内的气氛搞活了,众人都哈哈大笑。
于是开宴,李世民坐了主位,李靖、房玄龄分坐左、右首。李孝恭、李道宗虽贵为李氏宗族,但李世民言明,今日庆祝他十八岁寿辰,除主人之外,按年龄座次。其实李靖心头清楚,这是李世民有意在抬高自己。
李靖一边与大家客套,一边暗自观察。这五人之中,李孝恭、李道宗是李世民堂兄,长孙无忌是李世民内兄,房玄龄是李世民心腹谋士,侯君集是李世民家将,应该说都是李世民的死党。自己虽与李世民有旧,仍然隔着一层,基本属于“外人”,所以言谈举止之间,自是格外小心,免得有“套近乎”之嫌。
大凡官家,做寿无非借口。李世民一路杀到长安,击败宋老生等强敌,功居第一,手下文官武将自是不少,而独请六人做寿,自是有要事相商。
三巡已过,李世民道:“现下义师入长安,京师初定,然而八荒纷乱,离大功告成之日尚有艰途。世民不才,愿与在座各位同甘共苦,建不世之功。”说罢举杯干了。
众人闻言,均起身举杯,喝干了酒。
房玄龄道:“秦公所言极是。万里征途,如今方始迈步。靖公当世良将,某等愿闻良策。”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李靖道:“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为之。当今天下离乱,群豪并起,百姓受苦。但除用兵之外,别无良方。现在关中郡县,大部分已归顺朝廷,但这不过是迫于情势而已,若有豪强相逼,恐生叛乱。西面,李轨、薛举父子,借地利扼守长安以西,是为大患;北面,刘武周、梁师都勾结突厥,虎视关内;东面,李密、王世充、窦建德兵马甚多,又互相争战,短期内不可下;南面,萧铣自号梁王拥兵四十万盘踞岭南,杜伏威数万之众控制江淮,使自古钱粮之地,无法供给长安。因此,目下我们所处的情势,即为四面受敌。若不能打破僵局,则基业难保。”
众人一片欷歔,都觉得现在唐王虽以杨侑为帝,但所发诏令,对这些手握重兵的豪强丝毫不起作用。李渊攻下处于心脏位置的长安,等于是一步被四面合围的死棋。
李世民坦然道:“靖公所言极是。倘若这些豪强不是各自为战而稍加联合,以我们晋阳、长安的兵马,根本无法取胜,甚至一击而彻底溃败。当下情势,不容乐观,进,则生;退,则亡。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得了京师,就真的可以号令天下了。”
侯君集霍地站起,大声道:“秦公,你就下令吧。自古以来,讲诗书礼仪,全是扯淡!还得靠刀枪说话,谁拼得过,谁的话就是圣旨!”
还是房玄龄老成。他招手让侯君集坐下,缓缓说道:“孝恭一直不言,可否想出良策?”
李孝恭起身道:“刚才靖公既已分析了局势,孝恭料想靖公已有良谋。战局如棋,变幻莫测,只要谋局得法,或可将死棋救活,从而彻底改变被动局面。”
李世民将目光投向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