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端着那盘仙人球,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般坐立不安。何总管在一旁憋着笑,脸微微通红地问:“二少,你不如去同她讲个明白。”
修挑眉,疑惑地问:“讲明什么?”
何总管顿时老脸通红,指着他手中的那盘仙人球,咳嗽了两声,才说:“跟夏妓讲,您要送她一盘仙人球!”又实在忍不住,讪讪地笑出声,“您不是说送她盘仙人球,她便会乖乖听话跟您出去么?”
“喔!”修若有所思地盯着何总管,眼都不眨!何总管一脸茫然地搔扰自己的头,问:“二少,我是不是讲错什么话了?”
修依然一瞬不瞬,似乎在思量着,良才,才轻轻地说:“你没错,是我错了……”自从林清那事后,夏妓一直情绪低落,可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开心……
“二少!”何总管呼天抢地的大叫一声,扑通跪倒在地,“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修无可奈何地说:“我说了你没错,是我错了……”
“二少!”何总管呼得更为大声,急忙赏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这嘴,就是爱说错话,您千万别介意。”又挤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说,“您对夏妓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看她身体不好,所以想叫她出去……出去……”苍天啊!其实他也不知道二少想叫夏妓出去做什么!只知道二少坐在客厅对他说了几个时辰的话,这几个时辰好像就是重复说那一句:我要用这仙人球换夏妓出去!
送盘仙人球给夏妓,就有这么难?
“出去做什么?”修一脸疑惑。
“是啊,出去做什么……”何总管傻笑回应!修沉沉地叹了口气,摇头自语,“我想了几个时辰,也想不出来,到底要约她出去做什么!”又撑着下巴问:“你说做什么好呢?吃东西?逛街?看戏?还是……”
“二少……”何总管将茶桌上早已冷了多时的茶递给他,“别渴了您,慢慢想。总可以想得出的……即便今儿个想不出来,咱们明天也可以想……”他抹了抹额上渗出的冷汗,心想:若天天想,他可就完了!这条老命迟早会让二少给折腾掉!
修摆了摆手,将茶水挡掉,脸色黯然:“不喝!这点儿小事都想不好,还喝做什么,渴死算了!你知不知夏妓为了她母亲的事有多难受?”又一脸阴森地咒骂道,“都怪林清那个该剐千刀的女人……我真想一枪崩了她!”
“别,别……”何总管急了,不知要如何是好。这小祖宗的还真是难侍候!修,紧蹙眉,双手握实,垂着额头,痛苦地叫道:“到底要做什么,她才会开心呢?老天呀,你指点指点我吧!”
何总管苦着脸,亦不知要如何是好!陪二少这几个时辰里,简直是比死还难受呢!他双眼无神地四处扫望,突然看到夏妓从楼角处走了过来,不禁兴奋地叫道:“二少,二少……”
修紧紧地闭着眼,吼道:“你叫魂啊!”
夏妓莫名其妙地走过来,瞥了眼何总管,便问修:“你无端端的又朝何总管发什么脾气。”又指着他手中的仙人球,“是不是让这东西刺到手了?要不要叫医生来?”
“你来了。”修端着仙人球站起身。四目相对时,他又想起了昏迷那晚的情景。一张脸顿时窘得通红!那晚他抱了她一夜呢!他蓦地傻笑了两声,将仙人球递给她,结巴地讲:“没刺伤……这个……这个是给你的……”
夏妓端过仙人球,脸也微微发红,小声问:“你……送给我的?”
修掉转视线,不知所措地轻轻“嗯”了声,又指着何总管,连连摇头:“不是我,是他送你的,他说让你好好养着。”又一脸沉重地吩咐道,“你千万别让它死了,这可是何总管的一点心意。要是死了,何总管可会自杀!他一定会自杀!”
何总管站在一旁只知道附和着点头,哭笑不得地想,他送仙人球给夏妓做什么?还自杀?生命诚可贵,他才不会为了盆仙人球自杀呢!这要是传出去,老脸也算丢个干净……这二少还真会掰!
“喔……”不论他的话是真是假,她只是低着头,掩去了目中的失落之意。
“林清那事,你别想了。想着伤身。”他试着安慰她,却不晓得要讲些什么,只是极力地一笑,故作轻松,“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就我们两个出去走走,好不好?”
夏妓轻轻点头。
到了街上,修便让司机先离开。夏妓心事重重,对街上热闹的一切都置之不理,只知道一直向前走。他不由紧紧跟在她身后,不敢多问。实在憋得闷慌,他忍不住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你想做什么我都任你。”
夏妓停住脚步,轻扫了眼四周,才恍然醒悟了过来:“原来到了街上。”又看着修,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到处走走么?”
“对……可是……你……”修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知道咧开嘴傻笑。
“那你想去哪?”她依然恍恍惚惚地问。
“这……”修不知所措地到处张望,附近除酒肆、茶馆、金行这些,也没其他特别的地方。他一时也想不着要去哪。不由急得团团转。看到不远处,一张大海报上写着舞台剧演出。他眼前一亮,指着海报说:“夏妓,有舞台剧,你喜欢看么?”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寻去,只见海报上说今日在大剧院会演出一场“母亲”,她心蓦地一酸,泪又几欲沁出眼眶了,使力地点头,笑道:“喜欢。”
“那我们就去看。”他见她笑,满心都溢出了欢喜,“我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开心,全天下的东西,我都会拿到你面前来。”
听到这话,她不再恍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良久,才低低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只要我开心,全天下的东西你都会给我?”
她当真以为自己听错了,如身显赫身份、家世的二少,竟然对她说这样的话……
“是!”他一脸坚定,无比深情地说,“我愿用全天下的一切,换你一个笑容。我只要你笑,只要你笑,我便满足了……”他又捉着她的双手,问:“夏妓,我可不可以喜欢你?让我喜欢你好不好……?”
她脑中只觉嗡地一响,四周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只是傻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原来他喜欢她……他竟然喜欢她!可是……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喜欢她?怎么可以喜欢一个妓女所生的孩子?他这样的家世,不应该喜欢她,喜欢她,不会幸福……
“不可以……”她忍着泪,死力地直摇头,“不可以……先生不会同意,所有人都不会同意……不可以……”
他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四周仿佛是死掉了,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样微弱的呼吸声,他竟然能听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字:“我只要你……喜欢我……”是的,只要她喜欢他,所有人他都可以不在乎。
她捂着嘴,只是摇头,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滴在手上,烫得她的心也是灼痛。
他不再问了,只是站在那里,双手攥得死死的。他多想大声对她说:夏妓,你听着,那句话,我藏了五年零八个月再加二十天!你不可以用那三个字就否决掉!我一定会等你,等到你喜欢我的那天!要是你始终不喜欢我!我死缠烂打都会缠着你,到死都缠着你!我这辈子就缠定你了!你不用怕我父亲,也不用怕所有人,只要我喜欢你,喜欢跟你在一起就行了……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
只是……他讲不出口。用足了全部的勇气,他也讲不出口!
她不敢再看他,只是转过身,想逃离这个地方。脚好重,连抬步走一下都是那么艰难。前面的路很长,长得好像这一辈子都走不完。
四处都是人,极其吵闹。她面色惨白,目光茫然地游走在大街上,仿佛失掉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她突然走去街边角落,用力地咬住早已泛白的唇,那泪似崩了堤的洪水,“啪啪”声……密密切切地打在地上。最后,她哭得连走路都没力气了……
其实,她也爱他,早在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怎么回到府里,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回来时,十二点的时钟恰好敲响。府第的人见她回来,就恍若见到救星。将她团团围住。
何总管听到她回府的消息,更是急冲冲地跑到她跟前:“二少与你一同出门,可是现在还不见人影。先生派了好多人出去找,可到现在还找不到。你们到底去哪了?二少呢?不是与你一起的么?”
她摸不着头绪地问:“二少还没回来?”
“我的天!二少不是与你一起的吗?这么晚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何总管急得直跳了起来。又亟亟忙忙的往里屋去报告情况。她听到这话,更是呆了,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只是傻傻地站着,动也动不了。
“修去了哪里?”欧阳寒一脸寒霜地跑到她面前,死死地瞪着,“你将修弄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声音弱得她自己都听不见。
“不要跟我瞎扯。”他的声音却是乏到了极点,一字一字切齿地讲道,“全世界,除了你、没人能让他消失!”
原来大少也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我当真不知道!”她捂住双耳,拼了全身的力气,哭喊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问我,可不可以喜欢我……我说不可以!我说不可以……”
是的,她说不可以……离开修时,他那受伤的神情,她至今还记得。可能这一辈子,他再也不会跟她说:夏妓,我可不可以喜欢你?让我喜欢你好不好……
他勃然大怒,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爱你,怎么可以跟他讲这种话!”
她听到这些,心再次抽痛,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口钻,痛得她无力再哭喊,只是虚脱地跪坐在地上,累到了极点。
欧阳沐凡抽着大烟,一根,接着一根。烟灰缸里的烟头,早就满得掉了出来,他也没注意到。何总管抬眼看了下钟,小心翼翼地说:“先生,十二点过一刻了,您该睡了。明早还有许多事等您处理呢。”
欧阳沐凡扫了门口一眼,没做声。
“先生不如先去休息,别累坏了身子。二少要是回来了,我即刻通知您。”
欧阳沐凡的眼神有些幻散,他将手中的烟用力揉进缸里头,看了看手腕的手表,说:“他从没有这么晚还不回家的。你说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您别太担心,巡捕房都已经派人去找二少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回消息。”
“巡捕房的人要若是有用,我也不会派侍卫长亲自带队去找了。”欧阳沐凡的声音有些嘶哑,外头似乎传来极细的哭声,他蹙紧眉起身,望了眼外头,问:“是谁在哭?可是修回来了?”
何总管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替他披上,恭敬地说:“夏妓刚回来,但二少没同她一起。大少爷已经去问她了。”
“哦。”欧阳沐凡微眯着眼,朝外头走去。远远地,他看见夏妓跪坐在地上,而寒只是呆伫在一旁,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只是眺向远处,一脸沧桑。
过了不晓得好久,他才自言自语地讲道:“林秀……这是报应罢!大抵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冤冤相报……夏妓她不用拥有权力,也不用拥有一切。她只要一个人……只要一个人就可以将我这个家毁了……我有这种预感……预感她会毁了我的一切……她不叫夏妓,应该叫魔鬼……她简直比魔鬼还可怕……”
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的直作响。欧阳沐凡却能感觉到,那风夹着一丝寒凉,直袭向他。他双手背向身后,恍惚又回到了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的事,他不曾后悔过。杀林秀,他更不后悔。若不是林秀的死,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权力。所以林秀该死!而她姐姐林清……那个笨女人,只是一颗遭他利用的棋子。只是那颗棋子……他忘了收入棋盘。
“林清……夏妓……”他阴冷地笑出声,拾起两片枯叶,从怀里掏出火柴,将它们点燃,“当火柴燃烧到了尽头,我们就只能放手。而你们……也是时候解决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了。我会让你们同归于尽……这样一切就结束了。我也可以高枕无忧。”
欧阳沐凡舒了口气,棋盘的棋子,终于能全部归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