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体现这着棋的险恶之处,这里先提一下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曹操杀周不疑。周不疑,字元直,少有异才,聪明敏达,十七岁时就著有文论四首,一度被认为有异能,人称“神童”。周不疑年少时便来到了魏国都城许昌,和当时的另一位“神童”曹冲的关系非常好。曹冲死后,曹操每次看到周不疑,都会想到死去的儿子,便命人暗中杀死了周不疑。表面看来,曹操杀周不疑是为了断绝自己的思子之苦,实际上,他的目的并不在此,这在后来的一件事中得到了印证。曹丕为了暗杀周不疑一事,还专门找曹操理论。曹操回答他说:“如果是曹冲,倒也罢了。周不疑不是你这样的人能玩儿得转的(‘此人非汝所能驾驭也’)。”从中可以看出,曹操杀掉周不疑,就是因为他过于聪明,日后可能会对世子产生威胁。与其日后铸成大患,还不如趁他未成气候之时先行解决。曹操不愧为“奸雄”。
由周不疑联想到司马懿,同样和曹操的儿子关系亲密,同样天资聪颖,看来司马懿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在杨修、丁仪等人的一再鼓动下,曹操再次动了除之而后快的念头。
罪名呢?不需要罪名。上次杀孔融,安了两个罪名,太麻烦了。这次改用暗箱操作,也就是和解决周不疑一样的方式——暗杀。
于是,司马懿不明不白地被抓了。由于事情太过于突然,所以,司马懿毫无准备。好在他有一个非常聪明的妻子。司马懿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掳走后,勉强静下心来的张春华马上想到了要给曹丕报个信,请求曹丕的援助。
听到司马懿被抓的消息时,曹丕正在斗蛐蛐。一听说司马懿要被杀掉,曹丕大吃一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立马命下人给他披上一件衣服,便急忙往父亲那里赶。就连心爱的蛐蛐掉在了地上,他也不知晓。
曹丕满头大汗地跑到曹操面前。这让曹操大吃一惊,不过,他立刻就明白了儿子的来意。
曹丕也顾不上礼节了,立刻说道:“请父亲大人饶过仲达先生。”
曹操并未直接表态,而是旁敲侧击地反问曹丕:“我听说司马懿最近和你走得很近,是吗?”司马懿本来就是曹操指派给曹丕的老师,走得近些,是理所当然的啊。不走得近,才奇怪呢。曹操这话实际上是在问:“听说司马懿为了帮你争夺世子的事,正努力奔波呢,对吗?”
曹丕连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来时,已经泪流满面了。曹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曹操说道:“父亲,司马懿是您安排给我的老师,老师多教学生一些东西,何罪之有?司马懿做我的老师,尽职尽责,解答了我很多疑惑。您不嘉奖他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伤害他啊。”
刚说完,门外的士卒传话说,荀彧大人求见。
曹操也不避讳,毕竟荀彧服侍曹家这么多年,曹操已经把他当自家人看待了。
荀彧进来后,看见跪在地上的曹丕,心里已经明白了三分。不过,他还是故作疑惑道:“不知丕公子为何如此伤心?”
曹丕见是荀彧来了,连忙转向荀彧求助,道:“荀大人,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父亲,救救司马大人。”
荀彧听了曹丕的话,先是一惊。因为司马懿是他推荐的。当初,他认为此人精通文武韬略,博学多才,性格沉稳,必有大用。荀彧寻思,此人才学出众,为人处世十分低调,一般很少得罪什么人,如果说丞相要置他于死地,那么一定是他遭到了暗算。
因为人是荀彧推荐的,而且据他所知,此人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所以,荀彧决定劝曹操留住司马懿。
“丞相,”荀彧对曹操说道,“司马仲达自入府以来,精于治学,励精图治。被丞相指派为丕公子的老师后,更是倾其所学,鞠躬尽瘁,给丕公子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我虽不知司马懿所犯何罪,但恳请丞相宽恕新入之士,以俘天下有才人士之心。”
曹操没想到连荀彧也出来为司马懿求情,略一思忖,司马懿确实没有什么罪过。而且,这只是自己一时冲动的想法,倘若真的杀了司马懿,那自己对北方众望族就不好交代了,搞不好还会反目成仇。碍于面子,曹操故意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说:“什么?仲达被抓起来了?有这等事?一定是那些下人抓错了人。既然荀彧大人出面求情,那这样吧,赶紧将仲达从狱中放出来,并且去查一查,是谁抓错了人,严惩不贷。”
荀彧道:“在下领命。”
曹操转过头,对一旁的曹丕说道:“丕儿,你回去吧,我一会儿派人送些东西过去,也算是对仲达的一些安慰。”
见司马懿有惊无险,曹丕喜出望外,谢过曹操便离开了。
不明不白地被抓进牢里,又不明不白地被放了出来,这一折腾,司马懿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了曹操对他的猜忌,以及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危险。
司马懿原以为自己会在曹操的不重视中混迹于曹府,没想到,不久,他竟收到了曹操要他随军出征打仗的命令。
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司马懿兴奋了好一阵子。作为男人,能够在千里疆场上实现自己的抱负,是再美妙不过的一件事了。他也明白,曹操这是在变相地监视他,想要近距离地试探他。这时的他,也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
不过,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至少给了司马懿一个机会,一个随军出征,建立战功的机会。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三月,曹操率十万大军征讨张鲁,司马懿随军。前方,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正等着他。
迎转机得宠升迁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司马懿在曹丕与荀彧的帮助下保住了性命,又被曹操带在身边随军出征。不久,司马懿迎来了人生中的重大转机,奠定了自己在曹魏的地位。这个转机,建立在荀彧的死亡和杨修的失宠的基础之上。
先说荀彧。荀彧自二十九岁投奔曹操以来,随曹操南征北战,破敌无数。魏国的势力逐渐强盛之后,荀彧的角色由军师转换成了后方统帅。每每曹操出征之际,荀彧便留在后方镇守都城,深得曹操信赖。可以说,在文官中,荀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曹操甚至将其视作自己的兄弟。
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随着曹魏势力的逐渐强盛,曹操和荀彧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显现出来。荀彧是汉臣,在他看来,受食汉禄,自当为汉室效力,他随曹操南征北战,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替汉室剿除地方军事力量。可是,曹操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东汉不过是一块腐朽的招牌罢了,随时可以踢掉。
随着曹操势力的日趋庞大,他也显露出了越来越大的野心。先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又做丞相。面对曹操的权力与官位的步步高升,其他诸侯都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见各路诸侯没有反对之意,曹操更加得意扬扬,盘算着下一步的高升。
终于,两个人的矛盾在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爆发了。随着曹操军事实力的日趋庞大,有“识趣”的曹操手下的官员在上朝的时候提出,希望曹操可以晋爵国公、加封九锡,称魏王。一听这个提议,荀彧的脸色立马发生了变化。一直以来,荀彧辅佐曹操的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够铲除各路军阀割据,消灭所有作乱的诸侯,但这些要建立在曹操也是诸侯的前提下。如今,曹操的权力欲望极度膨胀。当年,汉高祖在创建汉朝之初曾有言,不是姓刘的人,不能够封为“公”。如果曹操加封为魏王,封国公,岂不是破了先皇当年的遗训,这与篡位有何不同?
于是,荀彧立即站出来表示反对,并陈述了他的见解。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一位忠心耿耿的汉臣维护汉朝的最后一点尊严而已。可是,他显然没有看清楚形势,因为朝堂之上的众臣几乎是一边倒,都倾向于支持曹操称王,少数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也是敢怒不敢言,没有办法,因为曹操如今的实力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
散朝后,很不愉快的荀彧独自一人来到了白马门。恰巧,他看见醉醺醺的曹植想要硬闯白马门。白马门不是一个普通的城门,只有帝王才有资格从它的下面通过。现在,曹植想要强行闯入,无疑给了汉室一个沉重的耳光。守门的门卫是汉室的维护者,他坚守自己的原则,就是不让曹植过去。见两人相持不下,荀彧也加入了这场“战斗”中,他的意图很明显,要阻止曹植过这扇门。
就在这一刻,曹操赶来了,他做了三件事。首先,他扇了自己的儿子一个耳光,这是对外表明他的立场,他不想越权篡位,也表达了他因儿子不成器产生的愤怒之情。之后,他命人杀死了守门的卫士,他要让天下人明白,任何和他对着干的人都绝不会有好下场。纵使你有天大的功劳,也一样。
最后,他走到了荀彧身边,轻声问道:“天有姓吗?”
荀彧坚定地答:“有。”
曹操接着问:“那天姓什么?”
荀彧答:“姓刘。”
曹操再问:“为何姓刘?”
荀彧目不转睛地回答道:“因为天子姓刘。”
曹操听后哈哈大笑,道:“今天,我要让你看看,天都不在了,姓什么又有何用。”
说完,曹操命人拆掉了白马门。荀彧虽然誓死抗争,但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长满青苔、已显陈旧的白马门在军士的推打下轰然倒塌了。尘埃散去,荀彧被两位军士搀扶着,无助地坐在地上。
自古,忠义难两全。对于荀彧而言,要想对汉朝天子尽忠,就难以对主公曹操尽义;要想对曹操尽义,就难以对汉朝天子尽忠。这个两难的选择深深地将荀彧撕裂了,撕成了两半,令他痛苦不堪。他是孤独的智者,拥有无尽的智慧,却在这乱世的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和曹操闹翻后,荀彧回到府上,闷闷不乐。虽然受到荀彧的再三冒犯,但曹操从未想过要杀掉他。曹操不可以杀他,也不忍心杀他。荀彧是他手下的第一谋士。在急需人才之际杀掉自己的心腹,实在不是曹操这样一位枭雄会干的事。更重要的是,就个人感情而言,荀彧对于曹操来说,不仅仅是手下,更像是他的朋友,他们有共同的期许,却没有共同的理想。
不久,曹操派人给荀彧送去了一个装食物的盒子,盒子是檀香木做的,上面有镂空雕花,外表非常精美。荀彧收到后,打开一看,食盒里面竟空空如也。曹操之所以要送荀彧一个空食盒,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告诉荀彧:我称霸江山的梦想仍未实现,希望你能够帮我实现。荀彧明白了曹操的意思,在极度痛苦的撕裂中,他静静地躺在屋中思考。炭炉中冒出的气体弥漫在他的四周。终于,他静静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再也不用思考战术与战略了,也不用在忠和义之间艰难地彷徨了。
一代谋士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悲可叹。
在讨论另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杨修的失宠之前,我们先把注意力放到出征的曹操和司马懿身上。
大军出征的那一天,曹丕和曹植来到城门口为父亲送行。三军将士严阵以待。看到此情此景,曹植诗兴大发,即兴为父亲作了一首诗,赢得了随行官员的赞赏。就在大家的喝彩声刚刚落下去的时候,人群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哭声。大家循声望去,发现二公子曹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对即将出征的父亲依依不舍,在哭泣。曹丕哭到动情处,竟难以自已,跪倒在地。三军踟蹰,众人欷歔,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出征仪式添上了一笔感情色彩。曹操为之动容,亲自下马扶起了地上的曹丕。从这一刻起,曹植在曹操心中留下了华而不实的印象,相反,曹丕的真情流露却深深地打动了曹操。曹操对世子人选的天平开始倾斜。
四月,曹魏大军遇到了第一个障碍。进入河池(今甘肃徽县)境内以后,当地的“土著人”起兵反抗。他们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曹军的对手,身经百战的夏侯渊和张郃根本没有花什么力气,就让他们乖乖地束手就擒了。轻松取胜不说,还夺下了一大笔军粮。曹军乘胜追击,一路杀到了阳平(今陕西勉县),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第二个障碍——阳平关。
阳平关在两山中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由张鲁的弟弟张卫据险固守。先前,势如破竹的曹操根本没有把阳平关放在眼里,他令夏侯渊和张郃两人率大部攻城。
曹操显然小瞧了眼前这个敌人。在张卫的指挥下,防御的士兵不慌不乱。几天下来,魏军不但没攻下城,反而损失惨重。另外,后方的粮草有些接济不上了。曹操见战争形势急转直下,明白不可强攻,便准备暂时撤军,从长计议。
战败的当天晚上,一个黑影走进了曹操的军帐。旋即,两人开始交谈。
“仲达,你怎么来了?”
“丞相,臣有一事,希望当面向丞相说明,不吐不快。”
“哦,什么事,你讲吧。”
“臣有一计,可助我军大获全胜。常言道‘骄兵必败’,今日,贼军侥幸获胜,必定大肆庆贺一番,警惕性有所下降。臣建议,不如派解标、高祚两将率领我军大部趁夜正面佯攻,然后,派夏侯渊、张郃二人从侧面奇袭。贼军疏于防范,我军定可破敌大营。如若获胜,夏侯渊、张郃二人还可以将功赎罪。”
经过慎重思考后,曹操采纳了司马懿的建议。
结果证实了司马懿的决断。曹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阳平关,还俘获了敌将庞德。阳平关一破,汉中门户大开,张鲁及部下也乖乖投降了曹操。
此时,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摆在了曹魏面前,而这个机会恰好就是他的对手刘备和孙权拱手相让的。刘备占据益州之后,势力比较薄弱。而且,就在此时,关羽还一再挑衅前来促成吴蜀联盟的鲁肃。好在鲁肃并不以为意,还找机会教训了关羽。虽然这件事很快就平息了,但关羽毕竟是刘备军中的重要人物。由此可见,此时的吴蜀联盟并不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