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与藩镇
李怀光叛乱平息,大唐统治秩序恢复,李适再次安心当起了天子。
短短几年时间,李适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经过泾原兵变、奉天血战等重大变故,李适失去了继位之初中兴大唐的动力。接下来的二十年,他虽没有成为隋炀帝式的暴君,却也没做几件好事,一手将大唐本就糟糕的政治局面推到更糟的境地。
李适刚刚回到长安,首先整顿神策军,将神策军分为左军和右军,让宦官窦文场和王希迁担任兵马使,将军队驻扎在京师和皇宫之内。从李亨、李豫的遭遇我们都能知道,用太监掌兵是件危险事,可李适现在只相信太监。几年前泾原兵变,危急时刻他身边只有窦文场、霍仙鸣这些太监对他忠心耿耿。太监就在他身边,能够控制,武将却动不动就要叛乱,李适越琢磨,对太监越信任,对武将越不放心。他干脆规定,从今以后,神策军作为皇帝的亲军,一律由宦官带领。
李适这个决定影响巨大,从此,朝廷彻底变为“内廷”与“外廷”。太监们平日服侍皇帝的生活起居,又执掌军队,俨然变成了内廷的主人。皇宫之内,外边的武将固然不能干涉,就连大臣也只能对内廷的事干瞪眼。太监们想要废立皇帝,易如反掌。从唐玄宗开始,重用宦官已经是个危险的信号,到了李适这里,竟然把宦官掌兵变为制度。之后唐朝宦官政治黑暗,都是李适种下的祸根。
除了信任宦官,李适也不敢再对藩镇大臣开刀。他削藩削得朝廷元气大伤,干脆与藩镇和平共处。田绪、王武俊、李纳等人加官晋爵,依然在地方上当土财主,河北地区仍是朝廷大患。好在一场大仗后,这些人伤筋动骨,也老实了不少时间。
田绪每天吃喝玩乐,三十三岁时暴死,十五岁的儿子田季安当了魏博节度使。
王武俊在成德安享晚年,李适对他封赏不断。他死后,李适还亲自下诏说:
“武俊竭忠奉国,宜赐谥忠烈。”儿子王士真继任节度使。
李纳命短,三十四岁那年去世,儿子李师古袭位。
幽州那边,继承朱滔位置的刘怦,当了三个月的节度使后病逝。朝廷知道刘怦的忠义,追赠他为兵部尚书,为他废朝三日,并命他的儿子刘济继任为幽州节度使。
李适在位期间,不去招惹河北将领,河北将领也没给李适添乱,但祸根仍在。李适死后,这些地区再一次成为“大唐造反中心”,只能有劳李适的孙子李淳收拾。
还要说说张孝忠,有一年河北大旱,一斗米卖一千五百文钱。张孝忠与民共苦,全家上下只吃粗粮,被人传颂一时。李适还将自己的女儿义章公主嫁给张孝忠的儿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人称颂的忠臣,到了晚年也被部下怂恿,发兵想要吞并蔚州。
李适忙下诏书令他回归本镇,想来张孝忠心里也正犹豫,看到诏书就带兵回了易州。不久张孝忠病逝,儿子张茂昭被任命为留后。
朝廷姑息藩镇,就连张孝忠都忍不住想要作乱,何况其他人?在淮西,陈仙奇杀掉李希烈后,没多久就被淮西将领吴少诚所杀。吴少诚也是个野心家,十几年后,他带兵袭击许州,朝廷派了十几支军队前去讨伐,都被吴少诚打败。李适害怕打下去,再弄出个“泾原兵变”,下诏赦吴少诚无罪,任命他为淮西节度使。
吴少诚的榜样作用激励着江淮地区的其他节度使。已被封为徐、泗、濠节度使的张建封死后,他的儿子张愔也按照藩镇惯例,上表请求世袭父亲的官职。朝廷命杜佑前去征讨,官军又吃了大败仗。李适一打就怕,连忙又下了诏书,赦免张愔。
李适胆小,朝廷大臣却有胆大的。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死后,他的儿子陈正仪也想子承父业。宰相窦参听说有这回事,亲自批示尚书省官员说:“陈少游在皇上危急之际变节,皇上为了时局,没能揭露他。现在他的儿子安了什么心,动不动就上书请求传袭父亲官职?”陈正仪听说宰相亲自发难,也不敢再求封赏。
宰相能秉公办事,看来李适的选官能力有了长足进步。李适回宫后,第二年(785年)将国号改为“贞元”,提拔窦参等人任宰相,此外,他还派人将一位老大臣请回中央。
这位老大臣就是我们的老熟人李泌。李家皇帝从李亨开始,没来由地信任李泌,出大事的时候总能想起他。李泌本想一心修道,却被李豫拉回朝廷当官,现在新皇帝李适也揪住他不放,也不知道这位世外高人上辈子欠了老李家什么。这一次,李适命李泌出任宰相。
有了李泌、窦参这样踏实的人当宰相,天下百姓又放心又开心,可李适不开心。他和这些宰相话不投机,这些老头子有事没事都要管着他。举个例子,京城有个人家养的猪,生了只两个头的猪崽,有司觉得这件事挺稀奇,想上报给皇帝。窦参说:“这种猪是祸猪,怎么能让皇帝知道!”有司只好赶快把稀奇的猪扔掉。没多久,长安郊外有只母牛生了六只脚的小牛,太仆卿又请宰相禀告皇帝,李泌几句话也打发了他。
当年崔祐甫上书斥责“猫和老鼠”,正值李适刚刚即位,想要做一番事业,看到崔祐甫这样正直、敢于言事的大臣,立刻加以重用。现在李适心态变了,窦参和李泌等人的忠言,他听了只觉得烦躁,李适越来越怀念卢杞卢大宰相。卢杞当宰相,他当皇帝才快乐。
不如把卢杞召回来吧!
卢杞回朝?
皇帝想要召卢杞回朝!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中央,下达地方,大臣们痛心疾首。皇上啊皇上,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奸臣?!
早在奉天解围后,陆贽就怕李适重新重用卢杞,有次李适对陆贽说:“战乱到了这种地步,都是朕的过失。”陆贽说:“这是群臣的罪过。”陆贽的本意是想趁机给卢杞定罪,可李适最爱护短,连忙说:“这不能怪别人,都是天命啊!”
皇上糊涂到这种地步,卢杞如果回来,天下必定再次大乱。满朝文武迅速达成共识——坚决不能让卢杞回来!
李适知道朝廷大臣们的主意,他决定“曲线救国”,一步一步把卢杞调回中央。首先,他提升卢杞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负责写诏书,看到皇帝还想重用卢杞,扔下笔上奏说:“卢杞为政凶恶,三军将士恨不得吃他的肉。朝廷上下,看到他就像看到仇人,陛下怎么能用他当饶州刺史!”
袁高带头,谏官赵需、裴佶、卢景亮等人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进谏说:“卢杞外充节俭,内藏奸邪,当宰相的三年,祸国殃民,天地同弃。百官害怕被他陷害,不敢上书言事。后来陛下弃用他,天下士卒欢心。现在陛下又要将他升为饶州刺史,万民失望,陛下千万不可因为一个卢杞失去民心!”
李适差点被谏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曲线”走不通,李适决定走直线,试探王公大臣们的意思。第二天,他在朝廷上问:“朕想让卢杞当一个小州的刺史,你们说行吗?”
李勉首先出列,说:“陛下,就算您让卢杞当大郡的刺史,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是您不怕天下百姓失望?”李适说:“天下人都说卢杞奸诈,为什么朕不觉得?”李勉说:“天下人都知道,只有陛下不知道,这就是卢杞奸诈的地方!”
李适说不过李勉,退朝后又找来李泌,唠家常似的对李泌说:“卢杞那个人清介敢言,可惜书读得少,不能帮朕推广圣王之道。别人都说他奸诈,朕不这么认为。”
李泌是李亨的好朋友,李适是他孙子辈的人,他说话也没有臣子的客套。只听李泌说:“陛下假如知道卢杞的奸恶,怎么能招来建中之祸?卢杞提议颜太师招抚李希烈,颜太师殉国;当年杨炎罪不至死,卢杞排挤他,以关播为相;李怀光立大功,卢杞逼迫他反叛,这都是欺君之罪。”
李适说:“爱卿说的都是事实,可当年杨炎把朕当成三岁小孩,每次奏事的时候,朕答应他,他退下;朕不答应他,他就要辞官。他被免官,并不是卢杞的原因。而且建中之乱,只是天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