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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光明在前

白竞凡

我在延安仅八个月,就奔赴敌后。但它是我政治生活中的里程碑。我找到这盏指路明灯,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流域的安达站(今安达市)。曾祖父时的老家在山东省登州府。由于灾荒,全家逃难到吉林省九台玻璃河村,到我出生的1918年已经是30多口人的封建大家庭了。家规决定对于男孩管吃管穿,还供读书,女孩只管吃不管穿,不供读书。我妈妈生了六个女孩一个男孩,负担奇重,依靠娘家的资助。不料姥姥家被一把天火烧了个精光,妈得了精神病。我和妹妹都是大姐、二姐养大的,吃的只有小土豆(大的不给我们吃)。

九一八事变后,我们学生上街游行,支持江桥抗战,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久,日军开进安达站,实行了血腥的大屠杀,只要是中国人,都要被宰割,家产全部被日军没收。亡省亡家之恨,深深地埋在我的心里。

1933年我高小毕业,考入了齐齐哈尔黑龙江省女子师范,受的全是奴化教育,历史、地理课全被篡改,中国五千年历史不见了,从满洲史讲起。地理课讲“满洲是日本国土的延伸”,是“大陆的日本国”。国语课学“友邦的正义援助”,把侵略美化为“援助”。

学校大量用日本人做教职员,学监专门监视师生的思想动态,有可疑的思想可能随时被抓进监狱。同学们敢怒不敢言,心中愤恨又抑郁。恰巧我们宿舍一位高三同学蔡凤岐出走了,不久来信告知我们,她去了北平,说那里有官费学校收东北学生。1934年暑假回家,爸爸不在,我立即买了车票,瞒着爸爸到哈尔滨,再到长春。去沈阳的车就要开了,我背着行李,跨越铁轨奔跑,到月台时,开车的汽笛已经呜呜响了,我满头大汗,气喘不已,他们把我推上车,火车就开了。大家都是进关的,但谁也不敢说出来,恐遭不测。到山海关停车两小时,日本宪兵上车挨个儿检查,我就作为同行一家的成员,说回通县老家,度过了检查大关。火车开进了天下第一关,我重新见到了国旗,激动得热泪盈眶。祖国啊!我是一个中国人,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我15岁到北平,举目无亲,蔡凤岐的信上既没说学校的名字,也没说学校的地址,我到哪里去找?幸亏哥哥的同学在北平有个亲戚,还挺热情,留我住下。第二天,他领我坐电车转了一遭儿北平城,总算在交道口找到了国立东北中山中学和我的同学蔡凤岐。但很不凑巧,招生考试刚完,我一听,马上哭了起来。同学和传达室的人都安慰我说,20多天后,要补考一次。幸亏店主人发善心,老两口留我在他家住了20多天。

8月下旬考试,一周后发榜。报考初中300多人,只取10人,我被录取。

入学后,我刻苦读书,希望读书救国,但时局却使我们不能坐在书桌旁安静地读书。希望政府出兵收复我那可爱的故乡。然而当局不但不想收复失地,反而在日本军国主义暴戾贪婪面前,节节妥协退让,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对外妥协对内镇压。蒋介石发了一个可耻的通告:“侈言抗日者杀无赦”。他查封了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禁止义勇军在北平活动,捕杀共产党人,从而使日军铁蹄踏进了通州。国民党反动政府与日本帝国主义签订了《塘沽协定》,把冀东划为非武装区,中国军队要撤出非武装区。接着何应钦与日本华北日军司令达成了《何梅协定》,要撤出驻河北的东北军、中央军,撤换河北省主席于学忠和平、津两市市长。6月,又签订了《秦土协定》。这一系列的叛国协定葬送了河北和察哈尔的大部主权。日本侵略者贪得无厌,又进一步策动汉奸发动所谓“华北五省自治运动”,企图成立“华北国”,变华北为第二个“满洲国”。11月28日日本唆使汉奸殷汝耕在通州组织“冀东自治政府”,统治冀东22个县。他们以反共为名,行出卖祖国大地之实。国民党政府竟发布成立了以老牌汉奸王辑唐、王克敏为成员的冀察政务委员会。日寇的侵略罪行和国民党出卖祖国的政策激起了广大群众的愤怒。特别是我们中山中学的同学们,都有亡家之恨。我们怒吼了!我也参加了北平大、中学生掀起的“一二·一六”大游行。

我们学校的游行队伍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走到宽街,就被警察用警棍、皮鞭打散。不少同学被打伤,有的眼镜被打碎,有的丢了鞋。我们没有被吓倒,分散的人又集合起来,到前门大街开了大会。会后,我们准备到外交部街冀察政务委员会门前示威,结果被阻拦在城外,城内迎接我们的同学被大刀和高压水龙冲散。我们就在和平门外静坐,一天没有吃饭,不少同情我们的老百姓送来了开水、烧饼、鸡蛋。而当局在天黑后大打出手,用大刀和警棍无情地抽打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学生。回校后,全校罢课。那些对外无能、对内有权、镇压学生极狠的反动当局于1936年2月对我们学校进行了大搜捕,抓走了30多个同学。3月31日我们参加了全市为在狱中被害而死的郭清同学抬棺游行,后又参加了“六·一三”游行示威,反对日本增兵华北,反对武装走私,要求清查海河浮尸案(日本强盗将为其修筑军事工程的数百名中国工人血腥屠杀后,将尸首投入海河)。

1936年11月,日军又大举进犯绥远,并向南京政府提出华北五省“自治”,要求日本在长江流域和海南岛驻军。日寇侵占全中国的野心已暴露无遗。蒋介石为镇压群众运动,又在上海逮捕了全国救国会的领袖沈钧儒等七君子。12月12日,我参加了北平各大中学校的示威游行,在景山静坐,国民党军警在四周架上了机关枪。学生们高呼口号:“要求改府收复失地,要求释放救亡领袖!”气壮山河,喊声此起彼伏,愤懑悲壮。天黑了,我们毫无所获,得到的是秦德纯表面答复:“今天逮捕了一些同学,这是误会,今晚就可释放。”然而,等我们回到学校,校方开除了领导我们游行示威的十一班同学孙凤英。南京政府竟下令各校学生会一律停止活动,禁止学生的大小集会。我们的一切权力都被剥夺了。

蒋介石的反动政策醉心于“宁与日寇,不与家奴”,我们爱国有罪,得到的是皮鞭、警棍、大刀、水龙、开除、被捕、坐牢。而对这种情况,我愤懑、失望、悲观、彷徨。1936年6月参加了民族解放先锋队,参加民先队在1937年4月组织的香山义演,冲击了右派学联准备拥护国民党审判七君子的大会。

1937年暑期,我初中毕业,考入了女二中。刚刚发榜,卢沟桥的枪声响了,日军铁蹄于7月26日踏入了北平城。这个事件使我悲愤、茫然,旧恨加新伤,在我的心中迸发出仇恨的火花。同学们有的回东北,有的出城,有的南下。没有钱使我在歧路上徘徊,斗争的结果:决不能回东北。因为在1937年春假,我曾给我四姐写了一封信,我和妹妹下定决心,不收复东北,决不回家。我求助于我哥哥。住在我同学张家麟家,给她弟弟补习功课,准备考学。张家麟在西安。张伯母也很焦急,她的两个女儿都在西安,都是东北军的家属,她知我也要南下,苦于无钱,她跟我说,我给你路费,你送我到西安。我非常高兴。她有两个小孩,一个六岁是瘫子,还有九件柳条包和樟木箱子。我带她从北平坐火车到天津,又坐船到青岛。

到青岛,一下船就看到民族解放先锋队高举着“平津逃亡同学会”的大旗,接待逃亡学生,我再次激动得流出热泪。逃亡同学会给我们安排了食宿,并负责往外运输,乘车免费。我凭着平津逃亡会的手续,经济南、徐州把张伯母送到西安。不久妹妹白晶泉在北平等到了哥哥给她寄的100元钱,带了傅彬等两个同学,由平津来西安找我,到西安后,我们没有出路,找不到工作,十几个同学住在一间旅馆里,眼看就要挨饿。听说,中山中学南京总校已撤往湖北。我们坐上平津同学会的闷罐车,百感交集,眼含热泪,唱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到了武汉,找到了武昌明月桥东北救亡总会。不久中山中学到了武汉,我们又回到学校,随学校逃亡到湖南省湘乡县永丰镇璜壁堂。

璜壁堂在永丰镇乡下,傍山依水,风景秀丽,是个读书的好地方。然而日寇侵华战争的炮火硝烟,怎能安静地坐下读书?1938年6月,参加西北考察团的刘希夷驯育员和崔垂言老师从延安回来,把参观情况和毛主席接见的情形向同学们报告,然后教我们抗战歌曲。

这个时候,我们收到了傅彬的来信,她向我们介绍了延安的生活,说那里是抗日的理想天地,那里没有压抑,不限制抗日的活动,有的是支持发动抗日的热情。她动员我们去延安,她的信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带来了曙光。不久,国民党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气氛大变,校方不允许我们下乡宣传。暑假时,我们对校方限制不满,有20多个同学在队长刘光同志的领导下,坚决走出学校,到乡下宣传。不久,学校转达校方勒令我们立即回校,否则要以武力解决。同学们讨论如何对待校方的压制,我主张一路宣传,一路去延安,但有的同学不愿走,还想继续读书,没有办法,只好回校。校方开除了队长刘光,给我们每人记大过一次。我对学校更加不满,想去延安,又没有路费。一些思想进步的宣传队员们经常保持联络,团结得很紧密。每当星期天,我们就到山上密林里集会,谈论对时局的看法、对革命文艺小说的心得。为了抒发抗日激情,我们自编自抄出《火把》刊物,坚持举起抗日的火把。

10月,广州、武汉相继被敌人占领,大半个中国沦陷了,河山破碎,万民遭殃,学校迁往四川,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只好随学校逃难。几百个中学生仓皇出走,又值大批军政机关后撤,找不到车船,徒步行军。11月的一天清晨,我们穿上草鞋,背上小包,走上了逃亡之路。走过了湘、桂、黔、川四个省份。不幸的是,在途经桂黔公路时,国民党军车竟轧死了我们宣传队的樊树人,他正在看《铁流》,书页飞了一地。他背的书上也溅满了血迹,那些书是我们宣传队的同学从永丰镇背出来的,一共60多本,为了减轻重量,还切去了书的白边,这是我们的流动图书馆,大家互相传阅。樊树人的死,令同学们悲痛万分,宣传队的同学给他擦净身子,成殓安葬在柳州三都的南山脚下,举行了小型追悼会。我记得那天阴雨蒙蒙,增加了几分悲痛之情,《火把》为他出了专刊。

辗转跋涉,我们于1939年4月底到了重庆海棠溪。5月3日,我跟妹妹到江边小摊买东西,忽然警报声响起,我们无处藏身,就只好趴在地上。回到学校,才知道数学老师宋子和夫妇被炸死了,还有三位同学也在江边被炸死。对日寇的血泪仇何时能报?5月5日,我们乘船到邓井关,下船后步行到自流井静宁寺。静宁寺是一座大庙,数不清的楼台亭阁,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但上课不到三个星期,由于克扣伙食费,吃不好,没有蚊帐,睡不好,引发了反对校长的学潮。学校早已把我们宣传队的同学视为赤色分子,在学潮中第一批把我们开除。我们已和东北救亡总会取得了联系,我就到成都分会,从成都到延安比重庆还近。我在成都分会宣传队搞抗日宣传,节假日到街头化装表演,给前线战士募集寒衣,比在学校自由得多了。我一到分会,就说明希望有机会能到延安学习。

7月中旬,总会的负责人高崇民到重庆开会,坐着西北工合的车回西安。当时成都分会的陈今、邓育华、阎明智都要求去西安,车上座位有限,只能带两个人,因为我要求得最坚决,分会决定就带我和阎明智走。阎是阎宝航的三儿子,是必须要带走的。高老是辽宁省开源县人,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投身抗日运动,曾为张学良的高级参议。他是一位和蔼可亲、正直忠厚的长者,他到成都的当天晚上,和成都分会的全体人员见了面,他侃侃而谈,给我们讲抗战的形势和总会开这次会的任务。他说:“抗战进入相持阶段以后,国民党的第二号人物汪精卫公开投靠日本帝国主义;蒋介石一面消极抗日,一面同日本人进行秘密妥协谈判,对共产党采取‘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针,掀起反共高潮,限制人民的抗日救国斗争,他们把人民群众的抗日救亡活动,都说成是共产党的活动,投降的可能成了时局的最大危险。共产党提出了坚持抗战,反对妥协;坚持进步,反对倒退;坚持团结,反对分裂。东北救亡总会的任务,就是拥护中央提出的三个口号,东北不收复,决不停止抗战救亡活动。你们都是东北青年,就为了这个共同目标从四面八方走到一起来了。大家要团结一致,为收复东北而奋斗。”

高老的讲话言简意赅,旗帜鲜明,给我们的印象非常深刻。第二天,我就随他坐车到了西安。到西安后,陕西分会就把阎智明介绍到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转去延安。高老是陕西分会的负责人,他和教育部长车向忱找我谈话说:“你想去延安,这我们知道,但陕西分会有一个小学叫东望小学,位于东北新村,学生都是东北人的子弟,现在学校缺教员,你文化程度高些,先给教一教,等有了人,再送你去延安。”两位长者都挽留我,我不好推辞,就答应在东望小学任教。每个月给我10元生活费。

1939年11月9日,国民党陕西省党部查封了东总陕西分会。傅彬和路宏志先后来给我报信,说宪兵、警察来了很多,多亏有路宏志穿着军装,混入了搜查队伍,拿走了党的文件,才没有被特务查出来。分会被查封不久,东望小学被日本飞机炸塌,东北新村遭到严重毁坏,死伤了不少人,学校被迫停课。

分会被查封了,公开的活动无法进行,在杜斌丞的帮助下,高崇民在西安王家巷四号租了一个小四合院,名义上是高老的住宅,实际上是陕西分会的地下机关。租到这个房子后,我们都去清扫,为高老布置宿舍,高老让我也住进王家巷,同时向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挂号去延安,以实现他们的诺言和我的夙愿。

1940年1月底,高老的儿子高存信从延安回西安探亲,当时他的继母曾兆慧患精神病,比较重,再加上存信他们东干队就要挺进东北,他请假回家。

我的同学陈今也渴望去延安,高老经成都时,她没有来,后来她竟徒步翻山越岭,躲过了出川的关卡,用三个月的时间走到了咸阳,我把她接回来,她也住在高老家。一天,高老通知我俩,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可能有去延安的车,让我俩搬进了办事处去等车。

不几天,高存信也来到了办事处,我们很惊奇,问高存信:“你怎么这几天就回延安?”他说:“有情况,我不能多呆了!”第二天一早,傅彬就来报信说:“昨晚半夜,高老家被抄了!是去抓高存信的!”我们都一惊一喜,惊的是国民党竟这样无孔不入,喜的是正好高存信昨晚来到办事处,脱了险。傅彬说,特务们现在可能还没有离开高老家。我们几个人都对高老的安全担心,不知他的处境如何。我当时考虑了一下,觉得只有我能去探个虚实。因为傅彬在西安挺红,不能去;陈今刚到西安不久,路不熟。于是我说我回去看看,就换了件旗袍,从七贤庄1号出来,转了几个弯,才向王家巷走去,到了胡同口,看看四号门前没有人,我就急忙走了进去。

王家巷4号有前后两个门。前门左侧南房是我和陈今住的地方,东厢房是厨房,西厢房是仓库,三间北房苏渤和存信住东头,高老夫妇住西头。我进院后径直走向北房西屋,只见高老盘腿坐在床上,面对墙上挂着的张学良将军的大幅照片沉思。高老见我进来,有点惊奇地问:“你怎么来了?难道你不知道这里已经被特务们盯上了?”我说:“高老,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大家对你的处境不放心,怕您出事,让我回来看看……”高老没等我说完,就以命令的口气对我说:“我没有事,不用担心,你们快走!”我也领会到,才让我们快走,是让存信速离西安,于是,我立刻从后门出去,看看左右,仍然没人,我转过弯就向八路军办事处走去。如今想起来,真感到庆幸。在白色恐怖笼罩着王家巷的时候,我竟然没有遇到特务。

我回八路军办事处后,把我见到高老的情况告知他们三个人,才算放心。过了三天,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有一辆大卡车去延安,我和陈今还有另外两位同志坐在卡车上,用大苫布把高存信和所运的东西盖在一起,通过了西安的各大关卡,直到洛川,到达了安全地带,他掀起苫布,呼吸新鲜空气。第二天下午,我们来到了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

我和陈今住在东北救亡总会延安通讯处。3月8日我们趟过延河到延安女大去应试。考场里有许多陌生人。3月10日,就通知我们被录取了,分到了六班。

六班的窑洞修在半山中,我们小组的窑洞住着十几个人,是用木板搭的一个大炕,老同学热情地欢迎我们这些新来的同学,帮我们收拾床铺,叠被子,问长问短,班长发给我们每人一条灰毯子、一套列宁服。

学生时代的生活是值得留恋的,在女大的生活更是别有风味。我们过的是军人生活,没法用笔墨形容我的兴奋!我自由了!我可以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再没有白色恐怖了!

我入女大后的第三天,小组长俞平同志找我谈话,她高高的个子,满面红光,和蔼可亲,操着四川口音,她亲切地对我说:“你要组织上了解你,就应该把你的简历写一写,你对组织有什么要求和希望也可以提出来。”于是,我利用课余时间把我这些年来的感受和思想的转变都写了出来,写了自己如何向往到延安以及到延安后的体会。最后我提出了入党的请求。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因为我知道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在西安的时候,我就曾提出过。

俞平同志也是学员,也有沉重的课程负担,但她把党的工作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她看完了我写的几千字的材料,又找我谈话,她说:“你提了入党的要求,这很好,党既要了解你的过去,更重要的是要了解你的现在,你是学员,就考验你两条,一是努力学习,艰苦奋斗;二是团结同志,积极工作。”我表示我到延安找到了献身革命的地方,我一定会经得起考验。我的学习更加刻苦。

6月的一天,教政治经济学的何锡林老师生病没来上课,班长让我代表班里的同学去看望他。何老师住在马列学院,要经过延河。延河变化无常,当我脱下鞋,挽上裤腿,河水还不到膝盖,但到了河中心,洪水就下来了,霎时间涨到了腰部。我身上的衣服和手中的鞋都像千斤重担,把我向后拉。我心中明白,后退是不堪设想的,况且班里的同学交给我的任务一定要完成。这时,一个从对面过河的男同志看到了我的险状,立即走到我的面前,拉着我趟过了河。我很感激他的帮助,他却说没什么,连名字也没留下来就走了。延安人民这种助人为乐的好品质处处都能体验得到。我像只落汤鸡似的赶到了何老师家,他见我这个样子,急忙帮我找了两件并不合身的男式衣服让我换上,临走时还托一位同志把我送到河边,此时,延河已经风平浪静了。

6月23日,是阴历五月十八日,明月当空,延河两岸山中窑洞层次分明,好似一栋栋高楼,万家灯火,特别壮观。王忠同志领我去参加党支部大会,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党的会议,有些紧张、兴奋,心潮澎湃。指导员谢力主持会议,宣布今天的大会是发展党员的会议,讨论白竞凡同志的入党问题。我心里热乎乎的,非常激动。先是我的入党介绍人王忠、俞平讲他们考察培养我的经过,然后是党员和群众发言,他们表扬了我的优点,也指出了我的不足,对我提出了希望,在那个庄严的会议上,我聚精会神地听着,把同志们的每一句话都铭刻在心里,这是一堂生动、深刻的政治课。

不到一个星期,六班支部组织委员郭寒冰同学找我谈话,她像老大姐一样诚挚朴实、和蔼可亲,她说校党委批准我加入中国共产党,那天是1940年6月23日,让我牢牢记住。当天晚上支部的几个同志领着我在党旗下宣誓,有李梅、麦加、郭寒冰、俞平、王忠等人。我高高地举起右手宣誓:“我是一个无产阶级战士,要永远忠于党……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我由一个民族主义者变为一个共产主义战士,是我政治生活中的里程碑。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决心激励我前进,再前进!

正当我学习得津津有味、十分努力的时候,高存信同志找我到延河边散步,向我求婚,这使我感到非常突然,过去从没有想到。过去我们都以同志相待,又都是东北人,每到星期天,我们都到东北救亡总会延安通讯处去玩,看书、下棋、打扑克。我和存信在西安就认识了,又一路同来,比别人更近一层,他是抗大三分校东北干部队的教员,津贴比我们多,有时也请我和陈今、于兰、赵禄等到小馆去吃面条,他的毛裤破了,也求我给织补。但这一切我都以同志对待。他提出这个问题使我很为难,因为我不愿放弃学习机会,他却在不久要到敌后去。我向他说明了我的想法。

我问他:“你为什么选择我?”他说在西安,特务搜捕他,我很勇敢,不怕危险,回王家巷去探望父亲,从那时起,他就对我有了好感。他的诚恳坦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抗大三分校东干队住在宝塔山中间的窑洞里,到女大来要趟过延河,有时河里涨了水,他过河来,全身都湿透了,他拧干衣服,晒在枣树上,我们就坐在树下休息、聊天。特别是月明星稀的夜晚,我们几乎忘记了时间,树林里的人走光了,我才把他送到河边,目送他过了延河,才回宿舍。

我自己心里也很矛盾,结婚就得提早结束学业,跟他去前方。但他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正派、有学问、有工作能力,对我也很忠诚。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学习的机会还会有的。经过一番斗争,我终于答应了他。

东干队要奔赴敌后。9月初,我和谢雪萍、郝力宁、黎飞、李忠从女大调到抗大东干队。9月7日,东干队指导员徐建生同志找我和存信谈话。他是一位好领导,年纪很轻。他问存信:“你愿意和白竞凡同志结成伴侣吗?”他毫不犹豫地说:“愿意。”他又问我,我也说:“愿意。”就这样我们履行了结婚手续。下午,我们到东总延安通讯处,由三纵队政治部主任孙志远和刘澜波、李范五接待了我们。8月份中央明确徐建生不去前方,由高存信任东干队指导员,临行前,他们接见了徐建生、张学思、高存信、谢雪萍和我。孙志远刚从冀中回来,他向我们介绍了敌后的情况,并请我们吃了晚饭。饭后,由徐建生同志主持召开了东干队全体同志的文娱晚会以及我们、张学思夫妇、陈剑飞和郝丽宁的集体婚礼。徐指导员既是我们的主婚人又是证婚人。晚上,没有双人床,我们就睡一张行军床,上面再放一张单人板。

难忘的1940年9月14日,我们全队同志背起背包,告别了延河两岸送行的战友,出发到敌人后方。

我们东干队87名同志一路行军,跨过波涛汹涌的黄河,到达山西兴县一二师驻地休整。10月14日,我们从兴县出发,贺龙同志派身经百战的六团送我们过路,团长是黄新廷同志,同蒲路不是封锁线,而是封锁面,铁路两侧各50里都是敌占区,再两侧30里是游击区。我们两夜一天连续行军270华里,才从晋西北根据地走到晋察冀根据地。六团的行军速度惊人,他们下山跑步还不足为奇,就连上山也是跑步。跑得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在同志们的帮助下,才跟上了队。就是这样,第二天早上我们还是被敌人发现了,鬼子出动扫荡队,追赶我们,我们马不停蹄地钻进大山里,才转危为安。

到了晋察冀军区后,聂荣臻司令员接见了张学思,他认为从现实情况看,现在挺进东北还不行,决定让我们先到冀中平原去打游击。这时敌人开始“扫荡”晋察冀,我们跟着孙毅同志所率的抗大二分校,转了一个月的大圈子。敌人“扫荡”结束后,我们才越过平汉路的封锁线到冀中军区。到军区后,存信被分配在司令部作战科,我被分配到军区卫生部。卫生部在平汉路西北岳区的完、唐二县。我又回到路西。1941年,敌人在春秋两次“扫荡”北岳区,特别是秋季的大“扫荡”,历时三个月,实行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我所在的休养二所就牺牲了30多人。反“扫荡”结束后,我被调往冀中军区政治部民运部当干事。

1942年5月1日上午,冀中军区的党政军民、机关干部都在饶阳县的张保村开大会,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傍晚,转移到甫韩合村。第二天的傍晚,我们又向这个县的豆店村转移。这个时期,敌情瞬息万变,使我们不得不频繁转移。1941年以前,冀中军区机关的活动范围很大,可以从八分区跳到九分区,也可以从七分区跳到八分区,每晚行军七八十里路,还可以在根据地某个地方住上三至七天。1941年秋敌人实行蚕食政策,根据地缩小了,我们的活动范围也随之缩小。八分区、深县、武强、饶阳、平安之间的小块地区就成为军区机关活动的主要地区了,而且每天傍晚都要转移驻地,以防敌人袭击。

一天,大约在晚上9、10点钟的时候,我们行军到达了豆店村。部队就坐在街上等待号房子。睡着了的老百姓都纷纷起来,为我们腾房子。就在这时,集合的命令又下达了,我们围在民运部领导同志的周围,听王逸群部长传达敌情。他说,敌人为了巩固占领冀中地区,掠夺冀中的人力和资源,以此作为扩大战争的后勤补给地,敌人调集了大约5万日、伪军,向我冀中根据地大举扫荡。仅在石德路、京汉路保定至石家庄段以东和滹河沿岸,敌人就部署了3万多人,集中扫荡深县、武强、饶阳、安平四个县,企图一举消灭我冀中军区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军区首长确定了军区机关的反扫荡方针,即相机跳出敌人的合击圈,转移到敌人空虚的外线。今夜的具体行动是,司令部和区党委机关过石德路,到冀中六分区去。政治部由主任卓群率领,越过滹沱河,跳到九分区,相机到白洋淀一带打游击。当我们正在紧张地清理文件、整理行装的时候,存信匆匆忙忙地来看我,他知道我怀孕在身,对我的活动很不放心,临别前赶来,嘱咐我行军要小心。我送他出村,遥望他的背影消失后,已经听到了集合的哨声。我们当即整理队伍,按照行军的路线出发了。

豆店村离滹沱河有30里远,我们准备在拂晓前偷渡滹沱河。夜漫漫,风萧萧,部队鸦雀无声地前进着,所能听到的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拂晓前,我们已经到了距河岸二三里的地方。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交织在一起的弹光划破了黑黝黝的夜空,紧接着,激烈的枪声就响了一片。部队立即停止前进。根据判断,先头的警卫部队同敌人接上火了。这时候,从前面传来了口令,命令部队急速调头,跑步撤回原地,以便使掩护的部队及早撤出战斗,我虽然怀孕在身,也随着部队奔跑。跑出了十余里,枪声渐渐地稀疏了,这时我才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两眼直冒金星。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志的行进,我闪出队列,在交通沟边上走,让出沟中心的路。谢雪萍看到我,就主动陪我一起走,以便随时关照。战友的情谊和关怀,使我万分感激。不一会儿,政治部主任卓雄同志赶上来,他发现我走得慢,赶不上部队,就让警卫员拉过马来,他关切地问:“竟凡同志,你骑我的马吧!”我说:“首长,我骑马的技术不行,我慢慢走,保证掉不了队。”卓主任对下级的关怀,使我感到无限的温暖,激励我赶上了队伍。

早上8点多钟,我们又回到了豆店村。由于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还跑了五六十里路,吃过早饭后,便待命休息,大家都睡下了。下午,民运部的领导向我们传达了当晚突围的计划,决定按司令部的路线,当晚突过沦石路。部队要做到精干、轻装。凡是走的,都应当是身强力壮的。民运部的干部由于平时跟群众交往多,熟悉情况,绝大部分人可以留下来,跟群众一起坚持反“扫荡”。只有少数领导是南方口音,易于暴露,需要随队转移。领导上根据我的情况让我到深县城郊五里地的敌占区。那儿有一个敌工关系,让我暂时避一避。敌工部给我开了一封介绍信。党的关系由我自己带着。我和谢雪萍一起迅速整理好文件,进行了彻底轻装。我们把《共产党员》等刊物、被子、不急用的文件和用品等包了一个大包袱交给老乡,埋到了地里。

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队伍沿着交通沟向正南方出发了。这天夜里,天色阴暗,每个同志都在背包后面绑上一块白毛巾,便于相互辨认,防备掉队。雪萍是广东人,她随从而行。我提着一个随身带的小包袱,送部队出发。暮色茫茫,兀自独立,思潮澎湃,回忆起来,我自从1940年从延安到敌后以来,一直都是集体行动,跟着部队作战和生活。同志爱,战友情,使我感到无限温暖,从现在起,只有我一个人了,单独在敌占区坚持斗争……一时,惆怅于怀,一种难以克制的离队索居感向我心头袭来,同志们今晚南下突围能否成功,也使我忐忑不安。是生离,还是死别?我呆呆地站在那里遥望南方,望啊,望啊。一转念,理智使我清醒过来,在凶恶的敌人面前,要奋斗就要流血、牺牲,怕什么?革命战士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想到这,我的精神振作起来了,迈开大步,向西南走去。5月3日深夜11点多,我来到了深县中东录村。我和村长任顺义同志接了头,向他了解这里的情况,随即到王大娘家去休息。王大娘是我们司令部王侦察员的母亲,50多岁了,丈夫去世以后,她拉扯五个儿女长大,辛勤地劳动,养家糊口。儿女长大以后,她积极支持他们的抗日活动,大儿子王敬贤在我冀中区农场工作;老二是侦察员;老四是八路军战士;老三、老五是民兵,跟王大娘在家劳动。我深夜赶到她家,她热情地接待了我,问寒问暖,忙着给我腾地方,让我睡在她的身边。王敬贤同志正好在家,听我说明来意,知道我要去深县敌区,他说:“明天一早,我送你到根据地的边缘,那里正挨着我们农场。”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领我上了路。走不多远,就碰到迎面走来的几个村民。向他们打听敌情,他们说沦石路的敌人已经出动了。我和老王同志都认为很可能是误传,于是决定继续向前走。我们越走越快,不久就来到了离中东录村20多里的农场——郗家池村。老王告诉我,过了这个村,南边就是游击区,再走不远就是深县城郊。他说,他不能送我了。我辞别了老王同志,准备穿过村子上路。刚到村边,就见老百姓扶老携幼,牵着牲口背着包袱,纷纷向村北跑,他们见我进村还向南走,就对我说:“鬼子来了!鬼子来了!”我仍然不大相信,继续向南走,人们看到我的行动和装束都投以诧异的目光。因为我在离队时换的便衣是紫花褂子、蓝粗布裤子,这样的装束在当时冀中人看来,有些“时髦”,可能是八路。我刚走出村口,向南一看:啊呀!敌人真的来了!敌人的自行车队、骑兵、步兵,密密麻麻地向这里扑来,整个南面都是敌人。我赶紧掉头跑进村子。过了村,又往东北方向跑。我跑得飞快,超过了一群群的村民,跑了十几里地,到了中东录村村北的大洼。正当我坐在交通沟洞上喘气休息的时候,中东录村村长任顺义同志迎面走来,他说:“老白,你没有突出去?”我说:“敌人可多了,我过不去了。”他急忙领我到李家坟地,找到妇救会主任徐国珍、农会主任孙将言。他们在坟地里挖了一个地窖。村长让我钻进他们的地窖,同他们一起躲避敌人。

我是做民运工作的,与这一带的村干部都比较熟悉。我早就知道这个老孙。他是长工出身,单身汉,工作积极,为人本分。妇救会主任徐大姐也是个能干的妇女干部,她的抗日思想比较明确。在这个地窖里,还有徐大姐的独生子小栓子,那时才13岁。另外,还有四五个男女青年。我们都默不作声地等待着事态的变化。窖中一片漆黑。不一会,洞口开了,射进了一线光亮,群众跑来送信说,敌人发现了附近不远张家坟地的地窖,把里面的人都叫出来了,又有人说,孙家坟地的地窖也被发现了,窖里的人被威逼着出来,不出来就打死在洞里。那时候,那里的地道还没有广泛开展起来,现有的地洞,大多修在洼里或坟地中,基本上是一层洞,没有防卫能力,一旦被敌人发现,可以直接看到洞里藏的人。这种洞,在平时“扫荡”时候还可以对付过去。可是这次不比平常,仅在深、武、饶、安这样小的根据地中,敌人就集中了3万人,组成拉网式“扫荡”,随着步步深入,合击圈越来越小,敌人也越来越密集,里三层外三层。对于这种铁壁合围式的扫荡,两位主任感到,地窖里不安全,我的装束又不同于群众,如被发现,很危险。几个年轻人也怕被抓走。这样,大家决定,我和那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去,夹杂在群众中。

这年春旱比较严重。大洼中的麦子长得不高,人们在地里藏不住。这个大洼东西长30多里,南北宽约十几里,中间没有村庄和人家。这种大洼在冀中是很少见的。我们随着人群跑,一会儿,又有人说,南面有敌人,群众就转向东跑。这时,敌人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飞机不断地在天空盘旋投弹,不时地俯冲扫射,不少人中弹倒下。人们既悲愤又惶恐,情绪非常紧张,我也感到气愤和难过,大洼周围村庄的群众都汇合到大洼中,人越聚越多。我估计,这个大洼就是敌人的合击点,这样跑下去,迟早会被发现。于是,我跟国珍大姐商量,这样跑下去不行,还是回地窖,藏在被子里,她考虑了一下说:“好吧,我送你回去。我的洞有两层,你就藏在底层,我在上面盖好,这样也许可以瞒过敌人。”随后,她就带着她的侄女跟我一起回去。国珍大姐打算让她的侄女和我藏在一起,以便有个照应。我们匆忙离开人群,返回李家坟地。我和她的侄女钻进了底层的洞,大姐把底层的洞口盖好,又把被子散放在上面。她领着小栓子就走了。不久,敌人来了,发现了这个洞,就喊:“出来的!出来的!”我们在底层,连大气也不敢喘。幸好敌人没有发现这个双层洞,见洞里没人,便扑向别处了。这个双层洞是孙将言和国珍大姐设计的,它使我安然地度过了敌人第一次“拉网扫荡”。果真如我所料,敌人把奔向大洼的成千上万的群众分割包围在洼里,抓走了不少青壮年,其中也有少数我军人员。敌人当众做了反动宣传,然后又威逼群众一律返村,不许在洼中停留。如在洼中再被抓住,就以八路论处。

天黑后,国珍大姐派人把我叫回村公所。她已经准备好了香喷喷的热饭菜,招待我和从大洼中回来的八路军战士。由于奔跑和隐蔽,我一整天水米没打牙,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我今天能安然脱险,靠的是国珍大姐的机智勇敢,从心底里感激这位好大姐。

渐渐地,村公所里挤满了人,有正在狼吞虎咽的八路军战士,有伤员,还有给他们送饭、包扎的老乡。在村干部的指挥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吃完饭,也立即开始给伤员们包扎,随后,村干部们又把他们安排在老乡家中,作为家庭成员进行掩护。直到半夜3点多钟,才算安排就绪。

接着,村长兼支部书记任顺义同志又召开了村干部会,研究了敌情和对付敌人的办法。大家一致同意,先把党支部、村公所和群众的东西彻底清理坚壁。同时,大家分头去做群众的思想工作,告诉他们,这次“扫荡”与往常不同,动员他们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要彻底坚壁清野,尤其是要把粮食藏好,不能让敌人抢去更多的东西。这些工作都做完后,村干部暂时隐蔽起来,不要住在家里,以防发生意外。

我又回到了王大娘家。大娘、大嫂和敬贤同志见我回来了,都热情接待,为我能平安回来感到高兴。我向他们叙述了今天如何与“扫荡”的敌人周旋,如何躲过危险的经过,他们听了,都为我感到庆幸。王大嫂看见我这身不合时宜的装束,立即把她自己结婚时穿的看上去还很新的紫绸夹袄、黑布裤找出来,让我换了。王大娘这一家对子弟兵的深情再一次感动了我。

在王大娘家里,我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她让我睡在她的身边,把我当做她的亲生女儿,使我在这里又感受到了母爱。

拂晓,一阵激烈的枪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子弹就在屋檐上面掠过。我想,一定是敌人把村子包围了,我们一轱辘爬起来,蹲在炕沿下面听动静。街上不时传来嘈杂的人声,但院子里没有动静。渐渐地,天大亮了,人们都躲在自己的屋里,等待着事态的发展。大娘预感到敌人可能要在村里搜查八路军,就让我和她的三儿子藏在外屋的粮屯后面。一会儿,她又觉得粮食正是敌人要抢的东西,藏在那后面不安全。她就让我躲在床上装病,大娘给我盖上被子,还一再嘱咐我:“如果敌人来了,问到你的时候,就说是我闺女,回娘家省亲来了。”所有这些,都充满了一位慈母对爱女的深切情谊。

这时,敌人挨户搜查的敲门声、恐吓群众的枪声、屋檐上嗖嗖而过的子弹声,一阵紧似一阵。听起来,好像快走过来了。我不断地思索对策。王大娘在屋里走来走去,还不时地给我正正被子。就这样,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躲在北屋里。万分侥幸的是,敌人没有来王家搜查。

中午时分,忽然街上传来阵阵锣声,有人高喊:“全村的人都到南场院集合,都得去,不去的,以八路论处。”王大娘听到喊声后,想让我跟她留在家里。敬贤同志怕我被敌人搜出来,想让我夹在群众中。他说:“这个村的群众都是可靠的;同时,敌人不了解村里的情况,老白又是个女的,敌人未必注意。”我想,也只能这样了,就紧跟着王大娘和群众一起到了南场院。

敌人端着枪站在场院的四周,把全村人围在当中。一个小鬼子头目龇牙咧嘴地发起话来,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人做翻译。敌人恫吓群众检举八路军,强迫他们说出八路军藏东西的地方。全村人都沉默不语。那个鬼子头目急了,突然从人群中拉出一个看上去有40多岁的农民,大声地对他嚷叫道:“八路的有?”那位农民摇着头回答说:“不知道。”鬼子头目气急败坏地冲上去,狠狠地打了他两个耳光,鲜血立即从他的鼻孔里、嘴角上流了下来。接着,兽性发作的鬼子又用皮鞭抽他,一边打,一边问。那个农民还是一句话:“不知道。”鬼子打得他满地打滚,他不哭也不叫。全村的人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鬼子头目见打他无用,就让鬼子兵把他抬起来拴在马桩上。鬼子头目用手指着那个被吊起来的农民对群众喊道:“谁的不说,像他的一样!”

这个村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村里多了一个生人,根本瞒不住村里人。在那个紧急情况下,来到这里的生人只有我们这些八路军战士。但没有一个人说话,默默地站在那里。鬼子又从人群里拉出一个老人,要他交出八路。老人只是淡淡地回答:“不知道。”敌人对老人又是一顿毒打。随后,敌人又拉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敌人以为小孩容易吓唬住,就用刺刀对准孩子的胸膛,让他说出谁是八路军。不料,这孩子面对凶残的敌人,毫不畏惧,稚气中透露出民族的尊严,还是回答:“不知道。”一个鬼子突然腾身跃起,一脚把小孩踢翻在地,滚出去好几步……多么坚强的孩子啊!没喊一声疼,没有流一滴泪。

坚强不屈的中东录村人民,冒着生命危险掩护自己的亲人——八路军。在强敌面前,宁肯自己皮肉受苦,也没有透露一点情况,我由衷地感谢他们!敬佩他们!

敌人仍然不肯善罢甘休,见毒打不成,又把人们分散成好几群,威逼着人们去找八路军藏的军需给养。东一群,西一群,乱转,乱挖。王大哥、大嫂和王大娘始终把我夹在他们中间,保护我。群众让敌人逼得走来走去。一直折腾到天黑,敌人捞到了一点被服之类的东西,就离去了,走前,还让村里成立维持会。一场浩劫,就这样在群众的沉默中过去了。

敌人走后,支书任顺义和村干部们碰了头,决定先找两位可靠的老贫农,出面成立维持会。这样可以把维持会的权力掌握在我们手里。

第二天一早,我们刚吃过饭,敌人又来了,成立了维持会,又抓了一些青壮年去给他们挖沟,修炮楼,接着就到各户捉鸡,抢粮,搜查八路军。我和王家人在院中坐在一起,观察事态的发展,左邻右舍的乡亲来和我们坐在一起。人多了可以壮胆。突然,从东墙上跳过来一个妇女,急忙钻到我们当中坐下,紧跟着,一个鬼子兵端着枪从大门走了进来。他贼头贼脑地扫视着我们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躲在我们当中的妇女,厉声地对她说:“出来的!出来的!”那个妇女战抖着站了起来。一会儿,鬼子兵又勒令和我们坐在一起的一位邻居老头站了起来,然后,把那个妇女和老人赶进北屋。老人说:“不行啊,她是我侄媳!”鬼子恶狠狠地说:“八格牙鲁!什么不行!死了死了地!”说着就用刺刀对准老人的胸膛。老人无奈进了屋。鬼子在屋门口继续嚎叫勒令,于是一场悲剧在日军的刺刀下发生了。有叔侄关系的那老人和妇女痛不欲生,在场的邻居更是心如刀绞。我面对日本鬼子的野蛮暴行,感到自己的心被怒火煎熬着,又一次激发了我的抗日激情。

天色渐渐地黑了,猪叫声、鸡叫声也渐渐地稀了。我们正在北屋吃饭,突然一把雪亮的刺刀挑开门帘,一个穿着大皮靴的日本兵嗵嗵地走了进来,他用凶恶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转身就出去了。我们都放下碗筷,面面相觑,猜不出敌人的用意。我暗自思索,晚饭时,大娘把我当做客人,让我坐了上座,这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呢?

鬼子离村后,国珍大姐来了,她听我叙述了鬼子两次来王家搜查的情况,就建议我到村西头的军属郑大娘家去住,郑家只有她一个人住,这样,比起王家来,目标要小得多,我同意了她的安排,当即跟随他们转移到了郑大娘家。

连日来,敌人到处抓人去挖封锁沟,修碉堡,建岗楼。有一天,中东录村的治保主任刘凤山同志匆匆忙忙地赶到郑大娘家,对我说:“老白!糟糕了!叫人在野外挖封锁沟时,把村中坚壁时埋藏的各种组织的名册挖出来了,村党支部连夜开会,决定村干部暂时到外地躲一躲。有的投亲,有的靠友,过了这个风声再回来。”刘凤山是个30多岁的单身汉,父母早亡,也无亲无友。我根据毛主席对形势的分析,向他说明,不要单看敌人在这个地区貌似强大,其实日本国小兵少。他们在这里集中兵力,滹沱河北岸的兵力必定空虚。而且那里有很多村干部和群众我都熟悉,说不定还能找到我们的部队。刘凤山同意我的意见,他说,孙将言跟他一样,也是举目无亲,咱们三个一起走。在我就要离开村子、踏上新的征途那天,郑大娘精心为我们准备了路上吃的东西,含着眼泪把我们送出院。那种难舍难分的情景,我至今难忘。

我经过一段艰难的路程,突过滹沱河,又在敌人的第二次“拉网扫荡”中侥幸度过。然后,我辗转到安平县杨各庄吕大娘家,在地道边生下了我的大女儿高凡。孩子尚未满月,就因为曾经与我联系的安平县长张晓舟被捕投敌,而不得不立即转移。通过两面政权(表面上为敌,实际上为我)坐上火车,公开过了平汉铁路,到完县张各庄找到了冀中军区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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