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明媚的阳光,透过石室破碎的上方直射进来,使得原本昏暗的石室立刻变得明亮起来。一股晶莹剔透的青气缓缓地从章祀的身体里渗透出来,渐渐地在章祀的面前汇聚成一个人形。二十左右岁的年纪,一袭轻盈的罗裙,妩媚动人,靓丽无方,女子轻轻一拜,口中轻声说道:“恩公,谢谢你解救了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你就是苏红袖吧。”章祀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从地上捡起一块碎布遮挡住自己的身体,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别叫我恩公了,叫我章祀吧,可惜的是,我现在还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超度你。”
“我已经得到超度了,恩公……章祀,谢谢你。”苏红袖婉然一笑。“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我,我很快就可以投胎转世了。只是,你的恩情,我恐怕无法报答了。”
“说什么报答呢。”章祀释怀地一笑。“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希望你下辈子能投胎到一户好人家,红袖。”
正说着,只听得耳边铃声清响,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面前,一黑一白,正是两名招魂的鬼差。
“苏红袖,跟我们走吧,判官已经等得很久了。”白衣鬼差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红袖听罢,似有一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失落地看了看章祀,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挥了挥手,婉声说道:“我该走了,章祀,下辈子如果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恩情。”说完,在黑白鬼差的催促下,一身清影渐渐地向远方飘去,越飘越远,很快没了踪影。
再见了,苏红袖。章祀失神地望着三人离开的方向,轻轻地挥了挥手。
离开了擎天柱,章祀回到了潜龙观,告诉了玄龙子,松阳真人死去的消息。他并没有对玄龙子述说实情,而是编造了一个谎言说,松阳真人为了帮助自己修炼火遁术,强行输出自己的功力,最终因年纪太大而疲劳而终,羽化成仙了。
“师父他老人家终于成仙了吗?”玄龙子眼含热泪地问道。章祀见他伤心的样子,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好,能够羽化成仙是他老人家毕生的心愿。”玄龙子叹息道。
“师兄,那你以后要怎么办呢?是继续留在潜龙观,还是另有打算?”章祀关切地问道。
“师父走了,我再留下来没什么意思了,这里已经不再属于我了。”玄龙子惆怅地答道。“我想要云游四方,用师父传授给我的道术,造福社稷黎民。师弟,你跟我一起去吗?”玄龙子满怀期冀地问道。
“我?”章祀听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应该回到自己的时代了。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将玄龙子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心里实在不忍与其分别。
“师兄,你相信有彼此相识的来生吗?”章祀惨然一笑,眼圈儿里噙着泪花,轻声反问道。
“也许会有吧,师弟。”
“我也相信会有,如果到了来生,咱们还要做师兄弟,一起练功,一起喝酒,一起施展五行遁术上蹿下跳,好吗?师兄。”
“你这是怎么了?师弟。是不愿和我一起走吗?”玄龙子见章祀表情有异,疑惑地问道。
“不是,我和你一起走。”章祀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在这之前,咱们先在观里住几天吧,商量一下该去哪里。”
“行!”见章祀表示同意,玄龙子在悲痛之余,不禁有了一丝安慰。
天边已经飘起片片的红云,大明朝的黄昏竟如此的美丽,章祀不觉一时看得呆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个朝代,再看到这美丽的景色。有时,人生就如同那些浮云,随风聚散,离愁难断。
夜里,章祀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隐隐地预感到,如果他一旦睡着了,恐怕就会永远地离开了。不知道早上玄龙子师兄来找自己的时候,如果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到处找。一想起那个傻里傻气、耿直得要命的师兄,章祀不禁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只是,困意总是挡不住的,特别是经过那场生死大战后疲惫不堪的章祀,不知何时,他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嗨!臭小子,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嗔怒地说道。
章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再一次来到了云端之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着调的老圣人。
唉,我就知道,任务一结束,这个老圣人一定会出现。章祀无奈地心想。“唉,我说老圣人,你能不能让我睡个好觉,无梦到天明。就算不能,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见面,什么酒馆咖啡馆的,总在这云彩之上,单调不单调。”
“你这个臭小子,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耍贫嘴!要不是我老人家,你早就死了好几次了!”老子骂道。
“对对对!要不是你老人家,我现在说不定早就找到女朋友了,也不用天天做白日梦,总梦到您这位仙风道骨的老圣人。”章祀挖苦道。
老子听罢,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你啊,就是杂念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得一颗完整的道心。别废话了,有人等你很久了。”
“除了你老人家,还有人等我?”章祀不相信地嘀咕着,顺着老子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清丽的身影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红袖。”章祀看着眼前花容月貌的苏红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已经投胎去了吗?”
“是啊,不过都已经延误二十年了,也不在乎再延误这一会儿。”苏红袖嫣然笑道。“白天时,来不及和你道别,所以我特地来找你。”
“你们聊,年轻人。”老子看了看章祀与苏红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转身离开了。
这个老圣人,真是。章祀心里暗笑。看着面前的美貌女子,嗅着那淡淡的幽香,章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和这么美貌的女子如此近地接触过,不免有些心跳加速,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看到章祀尴尬的模样,苏红袖也不禁紧张起来,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苏红袖首先开了口,她别过脸去,轻声问道:“听老圣人说,你们就要回去了吗?”
“是的。”章祀点了点头。“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超度你。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我也该回到我的时代去了。”
苏红袖听罢,不由得有些失望,沉默了一下,幽幽地问道:“难道我只是你的任务吗?”
“是……也不是。”章祀语无伦次地答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看到苏红袖有些失望的样子,心下不忍。他想起白日里,在子午鼎中,她像一只惊恐的小猫似地躲进自己的怀里。在对抗松阳真人时,她与身无寸缕的自己合二为一。在随鬼差离开时,她依依不舍的眼神。虽然那时的她,只是一个鬼魂,但那种感觉,似乎冥冥中总带着一缕脉脉的温情。
苏红袖见章祀茫然无措的样子,傻傻的,不禁浅笑了一声。柔声说道:“我见了判官,他说上天为了补偿我这二十年来所受的折磨,许给了我一个愿望。于是,我便许了,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愿望?”章祀听罢,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你想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
苏红袖看到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才不是呢!我没有那么浅薄。我许的愿望是……以后的千生万世,如果我们有缘相见,必会认出彼此。”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走远了,远远地,传来她悦耳的笑声。
听到这句话,章祀一时间竟痴了。千生万世,如果有缘相见,必会认出彼此。她竟然用那么宝贵的一次机会,换取了这样的一个愿望。苏红袖啊!苏红袖,好傻的一个女子!
就当章祀痴痴地望着苏红袖远去的背影,心绪万千的时候,一只手掌晃动着扰乱了他的视线。
“哎!小子,看够了没有!没看够,我再把她叫回来,你接着看。”老圣人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章祀的面前,面带笑容地调侃道。
再次看到老子的尊容,章祀泄气地垂下了头。“我说,老圣人,你得学会把握出现的节奏啊!不要总是这么一声不吭地就出现在人家面前,吓也被你吓死了!”
“臭小子,就知道贫嘴!是时候,该上路了。”老子嗔怒地骂道。
“好!上路,上路。”章祀无奈地应道。
言毕,只见老子纵身坐上了青牛,那青牛清嘶一声,奋蹄向前奔去,一人一牛很快便消失在云朵中,没了踪影。
“哎!老圣人。哎!”章祀连呼几声,老子只装作听不见,根本没有一点想带他一起走的意思。好吧!好吧!我算看清楚了,你打心眼里就不想着调一回是吧。章祀看着老子远去的身影,沮丧地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了!没有切糕,我就做不成宴席!没有你这个臭老头,我照样能找到走下云彩的路!想着,章祀无精打采地向前走去,白云袅袅,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
不知走了多久,筋疲力尽的章祀突然脚下一滑,哎呦一声从云朵上跌落下去。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章祀闭紧了双眼,不敢亲眼目睹自己摔落地面的惨状。
啊!章祀一下子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好险!好险!原来只是一个梦。此时天色已大亮,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伸了伸懒腰,打了好大的一个哈欠,顺口说道:“师兄,咱们今天的早饭吃点什么啊?”
“师兄?师兄你个大头鬼!你这个懒虫,快点起来!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早饭都快凉了!”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章祀警醒地向周围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现代的家里。
“天啊!电脑、电视、手机,我真的是太想你们了!”章祀情不自禁地叫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章祀叫嚷着,从被窝里蹿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出了卧室,搂住自己的母亲,在她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我的亲妈啊!你可想死我了!”章祀热泪盈眶地说道。
当的一声,他的脑袋上立刻挨了母亲一筷子,母亲吃惊地骂道:“你这个死孩子!大早上没睡醒,满嘴胡言乱语,梦游呢!”
这一下完全敲醒了章祀,他立刻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餐桌前,认认真真地吃起了母亲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早餐。
“师兄,为什么我们每天早上吃的都是萝卜啊?腌萝卜、炸萝卜、炒萝卜、炖萝卜,咱们观里批发萝卜啊?”
“师弟,原来你不喜欢吃萝卜啊!那好吧,明早我做点别的东西。”
“师兄,为什么我们每天早上又该吃土豆了?腌土豆、炸土豆、炒土豆、炖土豆,咱们观里改批发土豆了?”
“师弟,原来你不喜欢吃土豆啊!那好吧,明早我做点别的东西。”
“师兄……”
“师弟……”
不知为何,在潜龙观中,每天早上和玄龙子师兄的对话突然浮现在章祀的脑海里,他吃着吃着,眼圈慢慢地红了,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眼泪一声不响地落到了饭碗里。他又想起了刚到云台山的那一天夜里,他独自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巨石上,仰面看着头顶上的星空。
红尘多梦,弹杯一笑苍生,叹不尽,繁星犹在,故国何寻,飞鸟千年终成空。人生自古几多愁,相聚难,别离难,纵使今朝杯不停,待回首,对影明月,人却无踪。
也许,再也见不到师兄了吧。但愿,他已经走在游历四方,造福社稷黎民的路上。章祀心里酸酸地想着。那么苏红袖呢?能否再次相见,恐怕也是一个未知数。不知何时,才能在万千熙攘的人流中,蓦然回首,看到那人正站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