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星
我们处在一个充满影像符号的时代,一个借助于阅读计算机网络的超文本来激发和培育想象的时代。一个世纪以前的符号学滥觞之时,美国符号学家皮尔士认为,直接沟通思想的传播方式是类像,而所有传播思想的间接方法有赖于思想本身如何使用类像。在皮尔士对符号的分类当中,我们知道一个与事物本身同质的符号是迹象,而一条对角线,一个图表,一个交通标志,一个影视片断则是类像。类像对对象的表现是有动机的和酷似原物的,但是和原物没有接近性,只是对事物的增加和补充。这和迹象不同,迹象是通过换喻式的脱离来对对象进行提取,比如浓烟之于大火,喷嚏之于感冒。除了阴影和镜面的自然反射之外,类像的出现往往具有人为性,是一种人类的传播手段。
从电影到电视,再到多媒体和互联网,类像变成了可以通过数字技术记录和生产的影像,成为无所不在的信息符号。影像在形式上都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物质化,成为一种可以被视听感官消费的固定对象,从而取得市场价值和观赏意义。时空和真实的嬗变也都在影像所生产所扩散的对象,膨胀物质现实的信息聚合,这强化了一种更加有密度和更有包容性的超现实影像。从胶片到磁带,从两维到多维,从感光速度到数字合成,影像传播在为人类不断提取新的意义模式,它所提供的传播空间表明一定秩序水平上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环境。在展开社会空间的视觉传播的分解中,影像的表达似乎有时候更加直接,更有象征意义而成为时代的隐喻。
影像的视觉性放大
文艺复兴以来的历史告诉我们,人类的热情和想象始终伴随着对视觉的不断解放和借助视像来探索人与社会的关系。熟悉电影的人都知道意大利的世界电影大师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1965年在伦敦拍摄了一部影片《放大》。影片中,一个青年职业摄影师托马斯在伦敦一个静悄悄的公园写生,一对不期而遇的恋人进入镜头的视阈,成为不自觉的现场模特。不料,他们当中的女方发现了这一幕,走过来抢他的照相机,为索取胶卷而一直跟他到家里,甚至试图用女色做交易。摄影师把胶卷掉了包,而后出于好奇心对这个胶卷进行冲洗放大,隐隐约约地发现了树林边上的一个影像模糊之处令人怀疑。经过连续翻拍放大后,终于发现了是一具尸体。为了减轻疑惑,他再次到公园实地勘查,确实证明是一具尸体。但摄影师从此不得安宁,被跟踪,被抄家,工作不再有秩序,生活越来越虚拟。最后当他第三次到公园时,尸体不翼而飞,公园和整个城市笼罩在静静的黑暗中。
60年代前后的安东尼奥尼处在创作生涯中的黄金时期,以反传统叙事的《蚀》、《奇遇》和《红色沙漠》组成的三部曲蜚声世界影坛,其作品的主要含义是现代人面对着被技术产品越来越物化的世界所产生的心理困惑和无奈行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不可沟通性和事实的不可捉摸性。借助伦敦的阴霾气氛和颓废情调,安东尼奥尼在《放大》中进行了哲学性的思考:主观现实和客观现实的性质,社会环境和工艺水平的关系等。
影像的物质性使现实自行显现出本来的意义,甚至产生出一种不可知论意义上的超现实性。或许人们视觉中的影像不仅仅是被看到的,也是被操作和被操纵的,影像不过是现实的演绎或预言。托马斯所摄取的影像既不是主观的,也不是客观的,而仅仅是意识和无意识的妥协,影像的同时性、混沌和浓缩融为一体。
《放大》的视觉主题无疑是一个认识论意义上的反叛性隐喻,这就是表象本身的暧昧性。从技术上说,影像的原生性可以是对现实痕迹的保留,也可能通过视觉干扰而使事物本身显得太近(影像的视觉强度)或太远(影像的人为因素)。在媒介化过程的表象当中,事情仅仅是保留痕迹的影像,被不可度量的媒介的隐喻权力所消化。今天是一个影像呈流量状态的时代,大气层有无数个通讯卫星,成百上千个电视频道在进行全天候播出,多重层次的影像扩散使得世界更有厚度,更加不透明。人类社会的自身影像作为一种在视觉上真实的形象被强加于人,这意味着对社会现实的投资会消费在影像的循环和交换当中。没有影像,不但是产品没有市场,所有的明星都要失业。
因此,所有的信息都在试图赋予景观的修辞和场面的调度,从而取得意义和价值的身份。从传播修辞学的角度来说,场面的话语一开始就是一个段落,而且是在一个剥夺事物的原始力量的具象环境中。
和真实相比,影像的魔力是殖生幻觉,它往往可能是一种虚像,一个载体或一种借口,好比托马斯突然从平静的生活陷入危险的漩涡。它借助于描述外部特征的形式来产生认同,确认现象和引导观众,我们和托马斯一样迷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就此可以批判安东尼奥尼的悲观主义的不可知论。观看是一种文化的、历史的和社会的事实,或许我们会以更加审视的目光来衡量充斥生活的视听表象是一座实实在在的迷宫。在无意识的移位当中,观看把影像转化为一种信仰,我们是相信物理的现实,还是相信心理的和社会的现实?影像的放大超越了技术,成为一个真正的传播学悖论。
影像的生产性悖论
当代传播的核心构成是媒介,包括有音频和视频的互联网在内,媒介不但是一种放大信息、强化信息的导体,本身可能对信息带来一种异质的因素,并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我们如何定位这种技术性放大对信息符号改变的意义?人们通过技术手段(摄影机、摄像机、扫描仪或其他)和物质材料(胶片、磁带、显示器和其他)所带来的表象会在传播中产生什么?这对我们无处不在的影像传播有什么意义?
毋庸置疑,在一个传播因泛滥而平面化的时代,大众传播媒介的功能不仅是要说,而且要展示;不仅要使人知道,而且要让人看到,甚至往往是后者更有效。从信息传播的角度来说,当今世界是一个景观的世界,大众媒介给我们呈现一个世界的表象,就是根据宣传计划和报道方针来组织信息内容,其组织模式要给自己限制一个范围作为感知背景,生产“真实”效果或艺术效果。按照一定的观念对素材进行取舍和加工,是为了和“现实”有一定距离,这正是作为产生这种信息的状态或条件。
而媒介生产的表象总离不开技术手段的“伙伴”作用,任何事物的传播是和传播者所使用的传播装置的技术性能相关联。比如从摄影史上来说,照相影像是在“暗箱”里成像的,就是说是在一个过滤光线的光孔和一个反射形象的屏幕的技术装置里。没有一个影像是不对光线进行限制性处理的结果,屏幕上的每一点形象反映了每一个独特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