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挽歌
明羽站在月色下,面纱早已滑落,绝尘的一张脸,美若神女。她看着那永远妖娆的紫眸中一闪而过的受伤,这才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
有一丝愧疚滑过,却愈发骄傲地站在那月下,傲然卓立,高不可攀。
而叶明镜背靠在案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擦掉嘴角的血迹,那一巴掌打得很重,他的脸颊都肿了,这辈子头一回被打得这样惨,而且是脸,周围无数的好友跟敌人都看着。
他的骄傲跟自尊根本无法承受,真想狠狠地甩那女人几个巴掌看看什么感觉,可是他只是无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那一瞬的感觉出奇的糟糕,眼角的余光瞟过,却只是那个少女转身离去的傲然背影,在月色下,明亮的一抹白色,刺目的痛。
他却笑了,唇边的弧度渐深,妖娆绝世,是常人无法揣度的意味不明。
他转过身,笑望着两边的宾客,举杯,敬酒,笑道,语调有着军人特有的霸气和嚣张:“那娘们太难收拾了,到了床上就变乖了!”
在座的大多数都是武将出身,家里的那位也大都彪悍泼辣,没想到明王殿下也这样,心有戚戚焉,酒敬得很凶:“靠,这泼辣女人就跟烈马一样,性子狂野,但收服了就知道这是匹好马,骑着舒服!”
很尴尬的一幕,在这些武将这里却赢得颇多的好感,同病相怜的好感。
叶明镜笑着同这些武将打趣,眼眸扫过,却发觉月咏不再,眉宇轻轻地蹙起,紫眸一闪而过的复杂!
夏夜闷热,难得的凉风,明羽趴在酒楼的栏杆上,视野之内尽是一弯倒映着灯火辉煌的碧水,凉风吹拂,卷起细微的波浪,水里的倒影那样的模糊,连同着那如钩新月也层叠迷幻起来。
叶明镜狼狈的神情在脑海中一遍遍地闪过,那样骄傲的男人,曾经那样明确地告诉过她:“除了脸和命根子,你随便打!”
大庭广众之下,不论什么人,被甩一巴掌都会屈辱的吧,而且,是被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甩一巴掌!
叶明镜并没有追出来,那么骄傲的人,如果她走了他也会洒脱的放手的吧!
明羽想着些有的没的,只觉得心愈发地乱了起来。
“你……好像不能喝酒!”带着些遗憾的声调在身后淡淡响起,有担忧,有叹惋,似询问,似搭讪!
明羽这才注意上手上身上似乎开始起一个个红红的包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过,些微的痒和热,很难受。
刚才,一直想着这件事情的始末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酒精严重过敏。
“给我!”
她这是怎么了!
不就是打了一个男人的脸吗?而且那规矩是他制定的,她又没通过!
明羽心有些烦乱,向他伸出手索要那墨葫美酒,很无礼,但却很自然。
月咏就那样站在月色下,月牙白的长衫,如玉般俊美的脸庞写满错愕,大抵是想不透她居然会这么刁蛮,但月咏还是取下酒葫芦给她。
墨色酒葫打开,里面的酒芳香扑鼻,这是上百年的美酒特有的醇香,明羽举葫畅饮,发泄着此刻的心烦意乱。
一口,明羽将酒葫芦递还给他:“我很能喝!只是这身体不能喝!”
月咏拿着空空的酒葫芦冲她笑道:“这红颜醉后劲很大,会醉的。”
明羽眉宇蹙了蹙,真觉得这酒的浓度和年份真的算不了什么。并不烈,只能算醇厚,并不是月咏吹嘘,而是她的大脑太诡谲了。明羽冷着脸,伸出手指给他看,纤细葱白的指头上飞速地串起包,像小山丘一般连绵不绝:“后劲都在这里。”
冰冷的脸蛋,诙谐的话语!
月咏笑了!
如月般的人笑得洒脱放荡,月牙白的长衫抖动,月影人影齐齐摇晃,竟然是一种绝尘的美。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场景,这样的难得。
“真是奇特的女子!比兽人族的狐乱美太多也有趣太多!”月咏这样洒脱不羁狂妄自我的人,眼高于顶,这样称赞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属难得,但却那样的自然。
但明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或者这句话于他来说本身也最自然不过了。
月咏,这个剑眉星目面目如玉的男子身上有股浩然正气,让人情不自禁地会去相信他,更会相信他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他的人在那里,就是真诚的代名词!
只是,狐乱,明羽再次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微微一悸。
“回去弹琴了,这回要好好谈!”说完,他径自踩着木屐回夜宴客厅。
明羽望入那抹背影,这才惊觉他身上穿得衣服居然是千年才产一件的寒蚕衣,冬暖夏凉,走动的时候如水波晃动;而脚上趿的木屐是上百年的檀香紫檀木所制,木质极细,隐有温润的紫光;那用来挽发的黑色发冠,竟然是千年玄铁;就连那墨色酒葫芦,也年代久远,名贵异常。就连腹中的酒香也渐渐温润开来,整个腹部如置暖炉,那红颜醉,果真是千金难求的好酒。
明羽的瞳孔轻轻地眯起,打量着这如月一般洒脱不羁孤傲绝世的男子。
看似最平淡最洒脱最不羁的外表下,该有怎么滔天怎样惊人怎样强大的背景,又是怎样历史悠久气韵久远的宅门世家才能养出如此风流无著的绝世人物!
而琴音从屋内袅袅倾泻出来,宛若珠玉落地,婉转动荡,毫无凝滞。
一阕古曲,缓缓弹开,清幽素洁,音韵奇特,令人止不住心旷神怡。
清者,音之主宰。地僻则清,心静则清,气肃则清,琴实则清,弦洁则清。必使群清咸集,而后可求之指上,两手如鸞凤和鸣,不染丝毫浊气,厝指如击金戛石,缓急绝无客声。试一听之,则澄然秋潭,皎然月洁,湱然山涛,幽然谷应,真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
古人以音明志,以音传声,听人的琴音,便可断定其人的琴品人品。而好的琴音,则让人心灵涤荡,豁然开朗。
月咏这一曲清旷的曲子,流散在这新月之下,如微风轻拂,缓缓地安抚过明羽焦躁的心,前一刻的烦乱瞬间平息下来,一派心平气和。
端的是一曲绝妙的琴音啊!
月咏,这是在安抚自己吗?
明羽眉宇微挑,唇角微勾,面容平和,淡定自若,缓缓地回到酒楼,挨着叶明镜跪坐下来。
整间屋子被琴音感染的安静清幽,在坐的武将文人无不一脸宁和之态,沉浸在这绝世琴音之中。
叶明镜对于明羽的到来视而不见。
明羽也不去管他,她从来未承认过自己是他的王妃,一纸赌约束缚,半年为期,明羽只要乖乖呆在他身边半年就好,半年之后,各自相望于江湖。
至于他要对她好对她坏,也只由得他,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了,实在不行,还可以溜之大吉。
琴音飘渺,行酒令还在继续,酒壶却还在桌上传递着。
银色的酒壶由右座传到主座,明羽正打算丢给叶明镜,琴音却戛然而止。
她拧了拧秀致的眉毛,满脸探究地去看月咏,这人,有第三只眼不成,怎么着就好巧不巧地轮到她了呢!
而月咏,面目如玉,温静淡漠,似是在等着看好戏一般。
明羽喝了月咏的一葫芦的美酒,却没有丝毫感觉,酒量不错,自忖武女一枚,对诗什么的太难为她了,又不好打扰大家的雅兴,所以拿起酒壶,准备自请三杯谢罪。
刚拿过酒壶准备倒酒,一只修长白皙温热舒适的手却覆上她的皓腕,未语先笑,有一抹妖娆在空气中流淌。
“羽儿不善饮,还是由本文替她喝吧!”他优雅地跪坐在那里,左手慵懒地支着头,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绝世的妖娆,可偏偏他却不看她,只微笑着向在座的诸位请示,举止优雅从容,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明王殿下,代饮,咱可没这规矩!”
“明王殿下,明王妃彪悍泼辣,喝一点小酒没事的。”
台下一片反对声,且不说叶明镜在文人心目中奇差的形象,端这玩行酒令以来就还没用人找人代饮过!
“我自己喝!”明羽挣脱开那覆在她手背的温热,神色倨傲,不就是喝点小酒嘛?至于吗?
叶明镜这才转头看她,妖艳的紫眸,满脸的红晕,迷离的神情,早已显露几分的醉意。
明羽这才注意到案桌上到处都是空空的酒壶,而锅中的食物却一动没动。
靠!
他是把自己当酒罐子了吧!
这才出去了多久,他就喝得跟世界末日似的。
就算这酒不烈,这样空腹牛饮,不仅容易醉,而且伤胃。
“不准!”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语调淡的如同窗外的风,可偏偏就有一种让人止不住去服从的气势。
明羽望进那妖紫色的眸子,明明已经醉醺醺的了,可他的眼神却那样坚定。
这是个霸道的男人!
即便看上去温柔妖娆,小白可爱,没有太大杀伤力,但是他决定的事情便无法更改,譬如说他让她一天打三次,这个规定几乎成了他们相处的模式。
他有他的底线,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可以笑得妖娆小白,可爱到无可救药。
良久对视,他浓紫色的眸子愈发的坚定。
明羽只觉得奇怪,至于嘛,为了点喝酒的小事还要跟他杠着,嫌他们关系还不够僵吗?
明羽深深地吸了口气,怕自己跟他吵!
刚刚,那一巴掌,这么多人,是她理亏!
她服软了,收过自己的手。
叶明镜拿着酒壶准备帮她喝,她眼眸一沉,这个王八蛋如果再喝下去会醉死在这新开的酒楼里的吧!到时候她的明记鸡公煲肯定没人光顾了!
明羽脑袋倏然一转,眼眸亮了亮,清冷道:“我作诗好了!”
这话一出口满座皆惊,虽然明王妃那句“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真真是值得世人广为流传的绝句,但诗歌又有所不同,它讲究韵律格式,对仗工整。
而就刚刚那一幕判断,明王妃果真是将军之女,跟他们家里的那位差不多,虎女一枚,顶多做个打油诗,听着通顺就是了!
但是,考虑到人家一个女人,在坐的诸位彪悍的武将文人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论明王妃做出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诗句”,他们也要拍手称好!
而月咏,嘴边的笑意更浓,满眼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绝世的女人,一个在东都比明王殿下风评还差的女人,一个可以随口吐出“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这样的名言警句的女人,一个还刁蛮到甩了明王殿下一巴掌的女人!
这样奇特的女子,她说他要作诗呢!
而叶明镜只看着手中的银色酒壶,笑得愈发的淡定雍容,若是平时,他定是会笑着道:“爱妃这是在关心相公不让相公喝酒嘛!”
可是,此刻,他只是沉默。
明羽的眼眸沉了沉,虽然情急之下答应作诗,可是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
诗词,诗词……
那玩意到底是什么?
唔,词人,李煜,虞美人……
一大堆零星的词汇在明羽脑海中闪过,明羽努力地捕捉着他们,情不自禁地念了起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明羽神色略有些恍惚,声音轻灵中不失低沉,一曲低回婉转的词,缓缓道来,颇有些哀凉悲戚的味道。
这是什么诗?
在坐的诸位文人武客纷纷思忖道,明明不是诗,但又有着诗歌的对仗跟韵律,旖旎艳丽,缓缓流出,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特别是最后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用春水形容愁苦,端的是精妙异常,堪为千古绝唱!
可是,再一思忖这诗歌的意境,在座的宾客纷纷拧起眉,脸色沉重。
这,竟是一首亡国哀音。
好大的胆子,这东都盛世繁华,她竟然念一曲亡国之音,这不是在诅咒东决叶国早亡么?
一瞬间晚宴的气氛有些凝滞,明羽也意识到不对,这才记起那个李煜是个亡国君主,东都正值繁华盛世,她念这样的亡国之词,居心何在?
东决叶是个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虽然社会风气开放,也不会出现文字狱这种用来密切控制士大夫思想的手段,但在东都念这样的曲子,毕竟影响不好。
叶明镜低低一笑,一把将明羽拉入怀中,迷醉妖娆的脸蛋倾国倾城,风华绝世:“爱妃这首替魔族写得挽歌当真是贴切之极,本王一定不负众望,假以时日,定然出兵魔族,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