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字长卿,幼年时,他的父母怕他有灾,所以给他取了个小名叫“犬子”。长卿完成学业之后,知道了蔺相如的故事,为了表示对蔺相如的羡慕之意,便更名为司马相如。
凭借家庭的富有,司马相如当了“郎”(以赀为郎),“郎”是皇帝的侍从。汉承秦制,规定家中有钱的人可以为郎。汉初曾以“十算”(十万)为起点,到了景帝朝改为“四算”(四万)为起点。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衣食足而知礼仪,二是有资产备得起官服。
司马相如初出道时,担任汉景帝的武骑常侍(骑兵侍卫),他本人并不喜欢这个职业。司马相如喜爱的是写赋(一种文体),但是,汉景帝偏偏不喜爱赋。所以,在景帝朝司马相如才华得不到施展,干得很郁闷。
后来,梁孝王进京,随同他一块儿来的有邹阳、枚乘、庄忌等人,相如和这几位辞赋高手志趣相投,一拍即合。于是,他以有病为由辞去了景帝朝的“郎”,随梁孝王到了梁国。梁孝王让司马相如和邹阳、枚乘等人一同居住,享受同等待遇。司马相如心情大变,文思泉涌,创作了著名的《子虚赋》,声名鹊起。
但是,不久(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梁孝王病卒,门客各奔东西。司马相如离开梁地,回到家乡成都。《史记·司马相如传》记载: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汉书·司马相如传》:梁孝王薨,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这两本重要史书记载的内容完全一致,都说司马相如从梁孝王游宦归来后,家中穷困,没有谋生的手段。
这段记载非常可疑。如果司马相如真是“家贫无以自业”,那么,他当初怎么能够“以赀为郎”呢?但是,司马迁、班固两个人都这么写,我们今天已经无法知道事实的真相了。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临邛县(今四川邛崃)令王吉邀请司马相如到临邛。王县长与司马相如是莫逆之交,司马相如来到后,王吉将他安顿在县城的宾馆(都亭)里。
一场“琴挑”的浪漫剧由此拉开帷幕。
临邛县令王吉安置好密友司马相如之后,故意装出一副谦恭的姿态,天天到宾馆来看望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开始每天还见见县令王吉,后来,县令来访,司马相如一律谢绝。司马相如越是谢绝,王吉越是恭敬,照样天天来访。
“缪为恭敬”四个字非常值得玩味,“缪为恭敬”是故意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而王县令为什么要装出这副毕恭毕敬的姿态?司马相如和王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呢?
原来,临邛县有两位钢铁大王,一位是卓王孙,一位是程郑,两家都以炼铁暴富。按照时下的说法,一位是卓总,一位是程总。卓王孙家中的奴仆有八百多人,程郑家中的奴仆也有数百人,略逊一筹。这两位老总听说王县令天天去宾馆看望一位贵客,还屡屡碰壁,非常好奇,很想见识一下。思来想去,便想出一计。既然是县长的贵客,我们理应表示一下,不如备下一桌酒宴,好好款待一下人家,顺便也宴请一下县长。
到了宴请这一天,王县令先来到卓王孙家中。此时,上百位宾客已经入席,等到中午,卓王孙才派人去请司马相如前来赴宴;但是,司马相如推说有病不能赴宴。本来,等陪客们都到了才去请主宾,这是对客人尊敬的一种做法。但是,主宾不来,卓王孙别提多难堪了。王县令一听司马相如不来,菜都不敢吃一口,立即登门去请。司马相如见王县令如此盛情,没有办法,只好勉强成行。司马相如一到,他的风采立刻震动了临邛的上流社会。
有趣的是,《汉书》和《史记》记载王县令亲请司马相如一事有一字之差:《史记》写的是“相如不得已强往”,《汉书》写的是“相如为不得已而强往”。比起《史记》,《汉书》多了一个“为”字,“为”者“伪”也,即司马相如故作清高,假装不愿去赴宴。班固写得比司马迁更透彻,他揭示了司马相如和密友王县令的确是策划了一个大阴谋。那么,司马相如和密友王县令究竟想从这个阴谋中得到什么呢?
通过《汉书》这个“为”字,我们基本上可以知道,司马相如这次临邛之行,绝对不是一般的探亲访友,而是有备而来,要办成一件事,而且这件事一定和卓王孙有关。
王县令将司马相如安顿在宾馆里天天朝拜,意在造势,吸引卓王孙的眼球。果然,卓王孙上钩了:亲摆家宴宴请司马相如。赴宴之际,他又“千呼万唤始出来”,吊足卓王孙的胃口,哄抬自己的身价。
酒宴进行到高潮时,王县令把一张琴恭恭敬敬送到司马相如面前,说:听说长卿的琴弹得极好,希望能弹一曲以助酒兴。司马相如一再推辞,王县令一再相邀。最后,司马相如拗不过,顺手弹了两支曲子。
《史记·司马相如传》记载: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司马相如有一个生理缺陷,就是结巴,但是,他的文章写得非常之好。王县令之所以让司马相如赋琴,一是让司马相如回避自己的弱项--口吃,二是发挥自己的强项--弹琴。
做了这么多的铺垫,还亮出了绝技,到底为什么呢?
原来,这位卓王孙有一个宝贝女儿叫卓文君,这位文君小姐刚刚守寡,回到娘家暂住。她非常喜欢音乐,又特别精通琴瑟。所以,司马相如与其说是为王县令弹两支曲子,不如说是司马相如想用琴音挑动卓文君的芳心。请特别注意“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中的“缪”字,司马相如抚琴,绝非为县长大人所奏,而是为了让一位小姐芳心暗许。
一个人有癖好,就有了软肋。
卓文君酷爱音乐,这恰恰成了卓文君的短处。司马相如早就把卓文君给琢磨透了,卓文君精通琴瑟,这就是她的心理兴奋点。一支表达爱慕的琴曲,正是司马相如打开卓文君芳心的钥匙。
原来,司马相如故弄玄虚、排兵布阵多时,要谋的就是卓王孙的掌上明珠“金龟女”--卓文君!
司马相如应邀到临邛之时,随行车马非常之多,来到之后表现得从容大方,举止文雅,加上他英俊帅气,整个临邛县无人不知。寡居家中的卓文君早有耳闻,只是无缘相识。等到司马相如到自己家中饮酒、弹琴,文君从门缝里看见司马相如的风流倜傥,内心十二万分仰慕,直担心自己配不上他。两支求婚曲让文君小姐听得如醉如痴,心动不已。
这就是所谓司马相如的“琴挑”,即用琴声挑动文君的春心。
酒宴结束之后,司马相如派人用重金买通卓文君的侍女,直抒胸臆。“两情相悦”的确令人幸福得发晕。卓文君奋不顾身,连夜从家中出逃,司马相如狂喜不已,当夜带她离开临邛,回到成都家中。
到了成都,卓文君才发现,司马相如家中一贫如洗,只有四面墙(家居徒四壁立)。
当然,“家居徒四壁立”这句话与此前的“以赀为郎”,出行有盛大的车马随从颇不相符,真不知道司马相如家中的经济状况到底怎么样。
第二天,卓王孙听说自己的女儿私奔司马相如,而且,两个人已经离开临邛要回成都,气急败坏。不过,作为一个大汉帝国首富,卓王孙自有撒手锏:经济制裁,一个子儿都不给!
蜜月之后,两个年轻人立即感受到生活的艰辛与窘迫,卓王孙的经济制裁立竿见影。卓文君第一个受不了了!她自幼长于豪门,富日子过惯了,哪里受得了穷?她对司马相如说:“假如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回临邛,就是向我的兄弟们借点儿钱,也足以维持生活,何苦在这儿受穷呢?”
最后,司马相如同意了爱妻的意见,变卖了车马,在临邛买了一处房子,开了个酒店,类似现在的酒吧。他让卓文君亲自站台卖酒(文君当垆),自己系着大围裙,和伙计们一块儿洗碗。
《西京杂记》(卷二)记载得更是有声有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回到成都之后,生活艰难,卓文君只得拿自己的高档皮衣去赊一点儿酒,二人同饮。喝完酒,卓文君抱着司马相如的脖子哭着说:“我从来过的都是富贵日子,现在却到了用裘皮大衣换酒的地步。”于是,两个人商定到临邛开酒店,司马相如亲自穿着围裙干活,有意让卓王孙丢人。
卓王孙的富有绝非一般,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记述了卓王孙在秦灭赵国之后,从赵地主动要求迁徙远方,最后迁到临邛炼铁致富的全过程。《史记·货殖列传》记载的都是国家级大富翁,卓王孙排行第一:卓氏……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卓王孙无疑是当年福布斯中国排行榜的首富。
卓王孙的千金回临邛开酒吧,并亲自“当垆”卖酒;卓王孙的女婿司马相如和佣人一样打杂,实在让卓王孙丢人现眼,卓王孙因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里的原因大概有以下三点:
自己引狼入室--司马相如拐走女儿,是因为自己请司马相如到家中赴宴,而此事又是王县令做的婚托儿,总不能和县长翻脸吧?卓王孙有苦难言。
卓文君不顾礼仪--自己的女儿放着千金大小姐不做,竟然不知廉耻,与司马相如私奔,让卓王孙脸面尽失。
丢人丢到家门口--女儿和司马相如的酒店如果开在成都,眼不见心不烦,舆论还不至于这么大;可他们竟然把酒店开到临邛,生意做到家门口,临邛小城,尽人皆知,这真叫“丢人丢到家”了!
卓王孙又羞又恼,却无处发泄。
文君的兄弟和长辈纷纷从中斡旋:卓王孙啊,你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家中又不缺钱;文君已为人妻,生米已然成熟饭,司马相如也算个人才,并非无能之辈,文君完全可以托付终身。再者说,司马相如还是王县令的座上宾,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卓王孙万般无奈,只好花钱消灾,分给文君一百名僮仆、一百万钱,另有一大笔嫁妆。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立即关闭酒店,打道回成都,买田买地,富甲一方。
自此,这个钓取“金龟女”的阴谋以司马相如的得逞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