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哥哥离开家的时候,也像我这般年纪,当初的他或许也像我现在这般彷徨吧。
这场战争才开始的时候,我才五岁,所以没有被选入莱洛将军西征的队伍,但这场战争带走了我的哥哥,还给我的,却是一位帝国的皇家骑士
。
在那之前,对于那个叫做哥哥的男人的映象是模糊的,隐约是个高大的偏瘦的男子,他会在我低头找寻草地上的某只叫做爱情的虫子的时候,
悄悄走到我身后,抚摸我的头发。而我,要抬起头,像看天上的星辰般才能看到他,看到他那明亮的眼睛和微笑着的脸。
这张笑脸一转眼就有了变换,当我再看清时,他正在莱洛将军凯旋的队伍里,他骑着一匹被皮革包裹着的白马,像一座移动的小山,记忆中他
那削瘦的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宽阔而且厚实的黑色肩甲。
我站在迎接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那个被鲜花和荣耀包围的男人,认出那双明亮的眼睛,那张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微笑着的脸和十年前一模一
样。噢,哥哥,十年前你抛弃一切地离开,十年的西域苦寒,征战沙场,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荣归故里吗?
我依然像十年前一样,抬头看他,像看着天上的星辰般。他或许已经认不出我了吧,我在心里想。
一同等待的还有我的母亲,离婆婆。
母亲不时的整理着头发,生怕拥挤的人群弄乱了她的云鬓,离婆婆弓着身子,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似乎有记忆以来,她一直就这样子的。
“是大少爷,那真的是大少爷……”离婆婆喊起来,这个离婆婆,虽然老了,眼神却是尖呢。
“他变了许多,胡子都长出来了……”母亲轻轻地一句,语气中有些许的责怪,眼泪随之滑落。母亲向来不喜欢男孩留着那么长的胡子,也许
在她眼里哥哥还是十年前那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吧。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喜欢哭,想哥哥的时候哭,看哥哥的信时候哭,现在哥哥回来了,她还是哭。
我看到哥哥在队伍中忽然向我看来,高兴地向我挥手,母亲也看到了,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但她马上转过头,对着离婆婆道
:“走,扶我回去吧。”
离婆婆微微愕然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黯淡起来,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哥哥的队伍,扶着母亲离去。
看着母亲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母亲其实心里是高兴哥哥回来的,只是倔强地不肯说,就像十年前的哥哥离开时,倔强地没有回头。
……
一回到家,母亲就在房里不停地摔着东西,离婆婆站在房外抹着眼泪,她微驼的背站在里像一只大龙虾。
我吩咐来福把家里打扫干净,把鞭炮准备好,一会大少爷要回来,去街口候着,来福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去了,这时我才注意到家里的人全
都穿着新衣服,个个精神焕发,除了母亲。
母亲在房里忽然喊了一声:“离,一会那个不肖子回来,不准他进门。”
离婆婆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母亲的房里继续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我忽然觉得母亲是放不下面子,为了十年前的那一句气话:
你今天从家里走出去,就再也别回来。
离婆婆说,所有的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当时莱洛将军十五岁的时候,也是这样,莱洛将军的母亲也是说了同样的话。
莱洛将军是帝国所有少年心中的神,离婆婆还说莱洛将军甚至屠过龙,而且是一只手把龙捏死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福跑到门口,扶着门框喘着气说:“夫……夫……人,二少……爷……大少爷……大少……爷回来……回来了
……回来了……”
来福眼睛里闪着光,好像回来的是他的哥哥一样,离婆婆也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仅管身上没有灰尘。
母亲房里摔东西的声音停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似乎摔得更起劲了。
哥哥的马停在了门口,来福喊了声大少爷,哥哥应了声,声音低沉有力,让我想起传说中的龙呤。哥哥翻身下马,身上的盔甲叮叮当当响成一
片,当他落到地面时,我感到地面明显地振动了一下,接着这种振动一点一点地向我走近来。
我恍然觉得,我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孩童,哥哥走到我跟前,像十年前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发,
“弟弟,你长高了许多……”
“哥哥,你回来了……”
于是就没有再多的语言,哥哥走到母亲的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房间里摔东西的声音已经停了。
本来以为接下来会是母亲的责骂,哥哥的忏悔,最后大家合好的完美结局,可是过程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
哥哥在母亲的房前一跪,说了一声:“母亲,我回来了。”便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僵局。才一说完,母亲房间的门啪地开了,已经哭成泪人的母
亲一边走出,一边把发抖的手伸向哥哥:“雷儿,快过来,让娘看看你。”
接下来不外乎一些娘你瘦了,又添了许多白发,儿你又长高了之类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睛变得湿润。
我忽然发现我们家里人一个共同的缺点,明明那么爱对方,却死也不说出来。
记忆中母亲总是会喊错我的名字,
雷儿,吃这个鸡腿,好男儿志在四方。
雷儿,你的信娘收到了,那西域的冬天,也像帝都这般寒冷么,可要多着衣裳。
雷儿,门前的槐树又开新芽,那老鸦正在哺乳呢,你何时归来。
我那时还小,一遍一遍地告诉母亲,娘,我不是雷,我是嗟,我是嗟啊。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不和母亲争论了,一遍一遍的应和着母亲。
母亲,我胜时归来,回来时定要战功赫赫荣归故里……
母亲自然知道,像哥哥那样耿直的性子,哪里会有这许多的言语,却也真把我当成了哥哥,喃喃着念着胜时归胜时归,独自看向东方的幕色。
哥哥回来那天,母亲和哥哥聊到很晚,母亲那满是皱纹而且干瘦的手,紧紧地攥着哥哥的宽厚的大手,像我儿时紧攥着的那只叫做爱情的虫子
,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母亲把哥哥十五岁之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翻出来说,这些话她对我说过无数遍了,可是这次我依然认真地听着,哥哥也是,直到不知道什么时
候,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在椅子上睡着了……
后来听来福说,莱洛将军为哥哥请了很多功劳,哥哥被编入了皇家骑士团,成了一个贵族。但哥哥依然住在家里,早晨时出去,晚上回来,和
母亲说些话,问我一些学业上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凡人,微笑着看着这个世界,对每个人微笑,对每个人问候。来福又说哥哥在
外面抓住了某个国家的刺客,杀了一些叛党,皇帝又升了哥哥的爵位。
那些与我和母亲是无关的,哥哥还是我的哥哥,母亲的长子,孝顺、谦让、礼貌、正直所有围着哥哥的光环都是耀眼的。
在这样的幸福中又过了一年,我十六岁了,本来以为这样的平静会一直下去。
如果一直平静下去,那哪来的这个故事呢?
直到那一天,那个女孩的出现。
我修学归来,在走过一条街道时,看到了她,她在人潮人海中那么显眼,像哥哥在凯旋的队伍时一样。
只看了一眼,我的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竟然是一个白精灵。
白精灵来自远方的绿野森林,据说是被众神祝福的宠儿,普遍拥有着倾城倾国的容貌,与生俱来的魔法天赋让每个白精灵都是天生的魔法师,
同时又善于与动物沟通,精通驯兽和骑射又是天生的战士。
对于白精灵的认识,来自于离婆婆给儿时的我讲的那些见闻,开始我以为那是童话,但当我真正看到那个白精灵时,我才觉得离婆婆说的,或
许是对的,至少“拥有着倾城倾国的容貌”是一点没错。
那个白精灵身上施放了“恒定易容术”,那是一种用来改变容貌的魔法,在平常人看来,她只是一个身上脏兮兮的小乞丐,但对于恒定了“真
实之眼”的我来说,她的秘密早已暴露无疑。
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已经被我看穿了,依然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像个好奇宝宝。
十六岁的我,同样对一些未知的东西充满着好奇。
在那之前,我所有的生活就是从家里到学校,余下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冥想,冥想是魔法师修行的一种方法,可以煅炼精神力。
我想,白精灵少女的十六岁,也是像我这般沉闷吗?她也在找寻那只叫做爱情的虫子吗?哥哥在我这个时候都已经骑着战马奔跑在西域的沙场
了。
或许是查觉到我的目光,白精灵少女向我看来,又或许是我身上的魔法长袍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一点也不害怕陌生,向我走来。
我发现她有一双幽静的眼睛,像一汪秋水,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身我走来,我却有种她是一个天使降临人间的错觉。
她会像哥哥一样抚摸我的头,并问我手心里的那只爱情叫什么名字吗?我心里如是想着。
“你是一个魔法师?”白精灵少女走到我面前,像和我很熟一样,提起我拿着魔法书的袖子像在观察某件工艺品。
“嗯。”我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她,她有一双尖尖的耳朵,像邻居家的某只白猫。
“你能变只老鼠给我看下不?”她似乎不相信我是魔法师,或许在她看来,要像哥哥那样强壮的男人才更像魔法师。
“噢,我不能……”我心里暗暗想着,魔法师有变羊术,变老鼠?噢,伟大的魔法之神在上,我可不是有意亵赎,似乎神灵还没有创造出这样
的魔法。
“变老鼠都不能?”她把脸揍到我面前,好像靠近我就能更加看清我一样,“你真的是个魔法师吗?”
“……”我无法回答了,只好在心里祈祷,伟大的魔法之神,请原谅眼前这个无知的少女吧,看在她长得祸国殃民的份上。
“无趣……”她似乎是很失望,像一个把盒子打开满以为会得到一盒糖果却发现是个空盒子的孩子。
看着她眼睛里失望的神色,我忽然觉得或许她说得对,连变老鼠都不能,怎么能叫魔法师呢?
一般女孩们感到无趣时,很快就会离开的,白精灵少女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之后,耸耸肩,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要离去。
我忽然有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淡淡的忧愁在心里弥漫。
“变老鼠对吗?很容易呢……”我把手放在背后,开始聚集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