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者,即某个或某些人对另一个或另一些人某些言论与行动的否定与指责,自我批评则是人们自己对自己缺点与错误的否定与自责。否定与指责可以是直接的,也可以是隐晦曲折的;可以是尖锐的,也可以是温和的;可以是善意的由帮助与扶持的角度出发的,也可以是从否定与取而代之的角度人手的。总之五花八门,没有一定之规,没有固定的模式。批评是人的权利。毛泽东说过,“言者无罪”。如果正常理解的话,这个“言”似乎不仅包含歌颂的话、夸奖的话、献媚的话、邀宠的话、画蛇添足的话、锦上添花的话,也包括带刺的话、不满的话、指责的话、提醒的话。
人们特别是一些大人物,常常标榜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利益集团是不怕批评甚至是需要批评、欢迎批评的,但事实上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许多人只是口头上欢迎批评,骨子里厌恶与害怕批评。比如中国的封建社会,专门设了谏官,让他们专门给皇帝给朝廷提意见,批评皇帝与朝廷,但谏官尤其是真正的谏官,被贬谪、被杀戮、被灭族的历朝历代都有,而且为数不少。就连被誉为明君誉为纳谏典范的唐太宗,也曾被魏徵的批评激怒,咬牙切齿地说终有一天要杀了魏徵这个“乡下佬”。只有在魏徵死后,他才于痛惜中总结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假设魏徵再多活几年,魏徵提的批评意见再多一些尖锐一些,魏徵的脑袋没准会被唐太宗李世民搬掉。现代史上因提批评意见而遭厄运者为数也不算太少,比如王实味,比如胡风,比如五十四万九千九百多个被错划为右派的人士,比如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田家英、李锐,比如顾准、张志新、遇罗克,等等。他们的遭际,让人有说不出的痛惜,也有说不尽的感慨。
对于批评作何反映,我以为不仅反映人们的心理与品格,同时也反映社会的进步程度与人们的自信程度。只有社会的确在进步之时,当政者才会有自信,或者说自信度才会高。相应地,也便容得下批评,能够理性地对待批评,并予以接受和采纳,以弥补不足,将事情办得更好。倘社会进程缓慢,甚至处于停滞或倒退状况,当政者便绝对听不得不同意见,听不得批评之声。此时的舆论监督、批评意见,会统统被视为不和谐之音,甚至会被目为“恶毒攻击”“别有用心”。最不自信者,将批评意见看得特别危险,似乎小说散文小言论均能“反党”,一言即可以丧邦。似乎事情不是决策错误弄坏的,不是瞎指挥搞坏的,而是一本书一篇文章甚至一句话写坏说坏的。于是乎,虽然有对批评的肯定、赞许与鼓励,但事实上,那是万万当不得真的,谁提批评意见谁倒霉,一两句话,就可能闯祸,甚至因此丢饭碗掉脑袋。
改革开放以来,舆论监督可以实实在在地发挥功能了,各界人士可比以前更大胆地提批评意见了,这说明,我们的社会的的确确大跨度进步了,我们社会的人们也大大地自信了,真正需要并容得下批评意见了。虽然现在还有不尽如人意处,但进步是明显的,而且一天比一天好。但愿我们社会各界的人士尤其是高层人士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自信。到那时,用不着为批评镶金嵌银涂脂抹粉,用不着说许多肯定的话、鼓励的话、劝导的话,社会也会有正常的批评。
1999.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