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拉托夫冒险命令处境相当危险的第二步兵师东撤,而命令其他部队要坚守明斯克。晚上,他自己的指挥部也遭到轰炸。德军通过一部扩音器向苏军喊话,明斯克已被包围,他们最好投降。并声称:“将会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和军官的身份,你们已经展现了你们的勇猛精神,值得尊敬。给你们20分钟时间来做决定,你们要干掉政委和犹太人。”
军官们钻进汽车就跑了。
幸运的是,向北的公路还没有被封锁。当离开这座一片火海的城市后,他们注意到,在德军的后方还有几支部队在英勇作战。与此同时,古德里安的坦克部队已经占领了明斯克质量最好的公路,并迅速向莫斯科方向扑去。
6月29~30日 莫斯科
6月29日,第一份未经证实的报告送到莫斯科,报告称,明斯克已投降。
听到这个消息,斯大林火冒三丈。明斯克并没有很大的战略意义,但它早就被升格为一个光荣的大都市,因为这里是白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的首府。尽管斯大林自己是格鲁吉亚人,但和沙皇一样,他把斯拉夫视为苏联的核心民族。
斯大林很相信自己的宣传机构。现在,斯大林不是在哀叹明斯克的丢失,还有立陶宛的考那斯和乌克兰的利沃夫的丢失,也不是把精力集中在第聂伯河一线的弧形新防线上,而是把明斯克的丢失视为重大的战略失利。
他怒气冲天地给铁木辛哥打电话,“明斯克到底怎么样?”斯大林问道。
“我还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斯大林同志。”铁木辛哥不安地回答道。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是铁木辛哥的错。巴甫洛夫还没有证实明斯克的投降。
“你应该证实它。”斯大林说完就放下电话。
通话时,莫洛托夫、马林科夫、米高扬和贝利亚都在场,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片刻后,斯大林说道:“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话。我们还是自己到总参谋部亲自看报告。”
几分钟后,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5个人来到了通往总参谋部的那道大门前,大门镶着黄铜,显得非常沉重。门口站岗的哨兵吃惊极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5个人静静地走过卫兵身旁,径直来到二楼铁木辛哥的办公室。他们进来时,铁木辛哥、朱可夫和一群参谋、将军正对着桌上铺开的地图争论着。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铁木辛哥脸色苍白,但很快走到斯大林旁边,出于本能,他马上向斯大林报告:“斯大林同志,国防人民委员和总参谋部正在研究前线的形势,商量发布命令。”
斯大林一言不发,围着桌子慢慢地走着,一边看着西方面军的地图。看见这张地图时,他仔细看了一会儿,仍旧一言不发。
最后,斯大林看着将军们。
“嗯,报告。告诉我们形势怎么样。”
“斯大林同志,我们还没有时间处理这些消息。许多消息还没有得到证实,说法都很模糊。我还没有准备好报告。”
斯大林一下子火了:“你们只是害怕告诉我真相!你们丢掉了白俄罗斯,现在,你们还想拿新的失误来让我们大吃一惊!乌克兰到底怎么样?波罗的海呢?你们是在指挥前线,还是在统计损失?”
“让我们继续我们的工作。”朱可夫说道。
贝利亚讽刺道:“难道我们都是让人讨厌的人?”
“前线的形势很紧急,他们都在等待我们的命令,”朱可夫急促地说道,“或许你能发一些命令。”
“如果党这样说。”贝利亚目中无人地答道。
“是的,如果这样说,”朱可夫反驳道,“同时,它是我的工作。”
然后,朱可夫对斯大林说道:“斯大林同志,我们首要的职责是帮助前线的指挥官,然后才是向您汇报——”
斯大林又发火了:“第一,你在把你自己和我们拉开距离,这是在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第二,我们现在都在想怎么帮助前线的指挥官。”
发过火后,斯大林似乎平静下来了。让将军们说话。然而,一会儿工夫,有人告诉斯大林,和白俄罗斯的指挥官仍然没有可靠的通信联系,斯大林再次发火。这次,他声称,朱可夫一无所用。
朱可夫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马上离开了房间。莫洛托夫跟在后面。朱可夫回来后,眼睛还是红的。
斯大林沉默了。然后,告诉几个手下:“让我们走,同志们。看上去我们来错了时间。”离开大楼后,他情绪低落:“列宁给我们留下了很大一笔遗产,我们都把它们弄糟了。”
战争爆发只不过几天的时间,但军队中所有熟悉的概念一下子就颠覆了。有着金字塔状结构的红军,其直线指挥也完美无缺。然而,现在,红军队伍也不像过去那样整齐了,它变得不可预测,难以管理。
眼下,斯大林、铁木辛哥和朱可夫都不能让他们团结一致,这是因为,在那些被摧毁的部队或被占领的城市里,红军的命令或智慧要么无效,要么就是来得太晚,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如果说命令根本没有效果,那也不对。一号令、二号令和三号令都要求进行有力的反击,确实也把成千上万的兵力投入了战场。然而,结果却与斯大林、铁木辛哥和朱可夫的设想截然相反。部队被消灭,大片的国土被敌人占领,内地也得不到保护。这不是别的因素,而是战争的整个过程——战场报告、最高决策和命令的执行,被彻底破坏了。
通常,依靠无线电和电话,只要几个小时就能让所有的通信畅通,而把战争的整个过程压缩成一个小时左右也是可行的。现实中,这个过程经常需要好几天时间。
斯大林对他的军队有着太多的期望,他认为,严明的纪律和大清洗能够代替弹药和燃料。即使这样,如果他能从前线得到及时的、全面的报告,或许他也不会对战场指挥官们提出过高的要求。斯大林的整个战略意识,即撤退并不是一个可行的选择,不会改变的。他不会为了稳固内地的防线,而下令放弃白俄罗斯。
然而,斯大林一直坚持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明斯克,但是,如果他要了解了西部边境的真实情况,他也会修正自己的这个指示。相反,他还相信,尽管已被德军包围,第3集团军和第10集团军依然有战斗力。因此,他们还是可以突破德军的防线。
对一个没有经历过现代战争的人来说,很难相信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就损失了40万兵力。
要让斯大林相信,的确会有这样的损失,唯一的办法,就是一直给他提供两个军军长的报告,即来自库兹涅佐夫中将和戈卢别夫少将的报告。他们统计了红军惊人的损失。然而,第3集团军只是与上级保持着零星的通信联系。6月22日战争爆发以后,却根本没有任何来自第10集团军的消息。
1941年6月,通信的失败使红军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它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红军会大范围地遭受失败,为什么这些失败是绝对的,猝不及防的,或是无法控制的。
驻守比亚韦斯托克的第10集团军指挥官没有建立起无线电通信系统,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即使他们处在那个狭小的突出地带,这个通信系统也能让他们与最高指挥部保持联系。战争爆发前,斯大林没有坚持使用这样的通信系统也是不可宽恕的。
粗心大意也给苏联的国家安全造成极大的影响。
苏联领导人没有对自己拥有的通信系统——西部地区数千英里长的电话线路采取适当的保护措施。对这个相对落后的国家来说,无线电是新鲜事物,而且,在新军事技术上的使用方面,斯大林和红军军官也很保守。可以说,这两个因素使得苏军使用无线电通信变得极为困难。悬挂在西部地区一根根电线杆上的电话线路,很明显会成为希特勒突击队的破坏目标。这都要求斯大林、贝利亚、铁木辛哥、朱可夫,以及那些军区的指挥官们要有先见之明。当然,在每根电线杆下都布置一名士兵或一个警察也是不现实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士兵或警察应该巡逻、保护电话线路,特别是在6月21日夜间,在军队收到指令要警惕德军的“挑衅”后,更应如此。
即使红军的通信联系被切断,收不到每小时一次的战场报告,将军们也应该对战场的总体形势作出评估。特别是对那些战争一爆发就被包围或全军覆灭的部队,更应该作出判断。像巴甫洛夫这样的军事将领,他们能够说清楚,“消失”的部队实际上已经全军覆没了。不像斯大林,巴甫洛夫是能够直接看到明斯克周边全局性的溃败,并且他应该告诉莫斯科,第3集团军和第10集团军已经不能再计入部队总数中了,这也是他的职责。然而,巴甫洛夫却向莫斯科和其属下的将领撒谎:这两个军肯定会到达明斯克。不幸成为巴甫洛夫属下的科罗布科夫和菲拉托夫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他们自己就亲身经历了白俄罗斯的这场大失败。然而,那些不幸成为巴甫洛夫上司的人,像斯大林、朱可夫和铁木辛哥,却非常相信他,这是因为,他们希望出现这样的结局。
作为红军的最高指挥官,铁木辛哥和朱可夫选择了把他们自己纠缠在了一张网里,不真实的希望和空头的许诺交织在一起。
铁木辛哥经历过苏芬战争,朱可夫经历过对日作战,而且最近刚好又在西南军区工作过。不难想象,他们竟然不能判断出第4集团军和第10集团军的实际情况。然而,他们从未对抗过斯大林。出于对斯大林的恐惧,他们都保持沉默。在这一点上,这两位杰出的将领和无知的巴甫洛夫,简直如出一辙。
西部边境的大失败也是苏联这一制度失败的最有力的证明。事实证明,这个制度是没有效率的。军事指挥官未能采用现代化的通信系统,铁路调度指挥员把火车发错了地方,军事参谋会让两支军队挤在一条狭窄的公路上,军需官给部队配发的是咸凤尾鱼罐头而不是牛肉。那些令人生畏的警察,虽然他们被视为控制和威慑的最有效的工具,却未能防止德军特务切断边境地区的电话线路。
似乎直到6月29日,斯大林才开始真正意识到所发生的一切。那天下午,带着一种并不明显的自我厌恶的情绪,斯大林离开了总参谋部大楼。
他的情绪非常沮丧,以至于无法继续那天的行程。斯大林告诉警卫人员,要回他的别墅。
6月30日6:45,还没有完全从斯大林视察总参谋部的惊恐中缓过神来的朱可夫,给巴甫洛夫打了一个电话。
“如果不知道明斯克、博布鲁伊斯克和斯卢茨克(Slutsk)的情况,我们就无法作出决定,”朱可夫说道,“我需要具体的情况。”
和往常一样,巴甫洛夫不知所措。他能明确的是,第44步兵师正在从明斯克撤退,德军已在博布鲁伊斯克附近的布列津纳河上架起新桥,以代替被科罗布科夫烧毁的那座大桥,而且12辆坦克已过了河。
红军的飞机侦察发现,第210机械化师正在和德军作战。
这样的局势令人可笑。第44步兵师和210机械化师还不到整个西方方面军总兵力的十分之一。至于德军的12辆坦克,那也只不过是古德里安装甲部队极小的一部分。
“德国电台说,苏联的两个军在比亚韦斯托克东部已被包围,”朱可夫问道,这触及到了他和巴甫洛夫都不愿谈的话题,“这个消息或许半真半假,你为什么不派一个通信兵与他们联系?库利克、博尔金和库兹涅佐夫都在哪里?机械化部队在哪里?飞行员从空中不可能看不到机械化部队。”
“德国电台的报道很准确。”巴甫洛夫高兴地承认了这件事,好像他对任何可靠的消息都感到高兴。他也承认,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第3集团军和第10集团军的消息了。他解释道,飞行员没能发现机械化部队,是“因为他们为了防备德军的空袭,都小心地藏在森林里”。
如果好几天都没有这些部队的消息,那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小心地藏在森林里”呢?朱可夫也忘了问这个问题,只是命令他,集合所有撤退的部队,把他们转移到布列津纳河附近。在那里,科罗布科夫的部队正在绝望地坚守着河东岸。坚守布列津纳河对保卫莫斯科的弧形防线来说极为关键,至少要坚守四天。
明斯克的投降对斯大林来说,不啻为一场灾难。
苏联的宣传机器夸大了这个城市的地位;在斯大林的意识里,也特别看重这个城市。即使如此,斯大林似乎还不满意。极有可能的是,明斯克的投降使斯大林的精神终于垮了下来,这彻底打碎了他的理想世界,把他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6月29日,斯大林视察总参谋部时,对朱可夫和铁木辛哥大发脾气,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别墅。第二天,他也没有在办公室露面,也不接听电话。
6月30日,这一天或许是斯大林结局的开始。就在斯大林放弃舵手地位的同时,苏联丢失了大片国土,牺牲了大批的生命,这在俄罗斯历史上都是空前的。
1904~1905年俄国的第一次革命,在那场革命中,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甚至一些自由贵族,他们一起瓦解了沙皇的独裁统治。12年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又引发了第二次革命。这一次,只用了48个小时,沙皇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帝国就被推翻了。比起斯大林的战略失误,尼古拉二世的失误就小得多了。战争进行了两年,才迫使沙皇把司令部后撤到了莫吉廖夫,然而,这次开战只有5天,西方方面军指挥官就开始了同一线路的撤退。
在一个由步兵和骑兵建立起来而又由军事等级制度统治的国家里,一个军队指挥官要发动兵变,或是莫斯科的高级将领们要发动政变,进行大清洗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离开克里姆林宫后,斯大林的人身安全极易受到攻击,用不了几架飞机就能把他的别墅炸成废墟。然而,像朱可夫这样的军事将领却埋头于作战室内,等候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