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瓦舒金打断了他的话:“以后你向军事法庭汇报吧,叛徒。我们现在就听你说,就在这儿马上毙了你。”
里亚贝舍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吓呆了,一动也不动。
幸运的是,第8机械化军的政委波佩尔(Nikolai Popel)正站在他的身旁。波佩尔是一位天真而又乐观的布尔什维克干部,坚信公正和同志情谊。这时,他插话了,声音很大,还带着一股怒气:“你怎么指责我们都可以,”波佩尔告诉瓦舒金,“但是首先你得听我们说。”
瓦舒金默许了。
波佩尔继续说道:“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你命令我们放弃从敌人手中夺回来的阵地?”
瓦舒金还不清楚,前一天晚上基尔波诺斯表现出的犹豫不决。听到这话,他既有些不快,又很吃惊,“放弃阵地?你在说什么?里亚贝舍夫将军,马上报告!”
里亚贝舍夫吞吞吐吐地叙述了发给他们的那些自相矛盾的命令。瓦舒金听着,焦躁不安地在空地上踱步,什么也没说。然后,他看了看手表:“20分钟后,汇报你们的作战方案。”
当里亚贝舍夫回到他的参谋部时,双手抖个不停,眼睛湿润了。
参谋部一致同意,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能发动进攻。里亚贝舍夫把这个方案报告了瓦舒金,这位西方面军政委对他低语道:“你只有20分钟的时间来准备进攻。”
“这是犯罪,”里亚贝舍夫急了,“这意味着要让我们的战士白白去送死!”
“我命令你立即展开进攻。如果违背命令,你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里亚贝舍夫屈服了。他垂头丧气地辩解道,一些连队可以被组建成一支特别队伍,马上投入战斗,第8机械化军的其余部队将在第二天加入战斗。
“好,”瓦舒金说道,他紧盯着里亚贝舍夫的脸,“当一个人想要拯救自己的祖国时,他总能想出办法。”
里亚贝舍夫没有接话,他呈立正姿势站着,仰望天空。
瓦舒金告诉耿直的波佩尔政委,要他接受直接指挥这支特别队伍的任务,“如果你今天夜里能夺取杜布诺,你会得到一枚勋章;如果没有夺取,你会被枪毙。”
瓦舒金离开之后,里亚贝舍夫和波佩尔匆匆告别。里亚贝舍夫向波佩尔保证,第二天早晨,他会带着增援部队和他会合。
实际上,两个人都不敢肯定,他们能不能再见面。
怀着焦虑和愤怒的心情,瓦舒金回到了西方面军司令部。
他冷酷无情,以自我为中心,但并不愚蠢。在从里亚贝舍夫驻地回来的路上,瓦舒金意识到,前线一片混乱,正在无序地向东溃退。他给第15机械化军指挥部打电话,威胁他们,但这一次连威胁也不再起作用。第15机机械化军军长直截了当地拒绝进攻。虽然里亚贝舍夫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他一直不相信,现在他终于开始明白了。
现在,瓦舒金才知道,派里亚贝舍夫的部队去进攻,就意味着去送死。
在西方面军司令部,瓦舒金问起里亚贝舍夫部队的情况,有人告诉他,和第8机械化军的通信已被破坏。然而,第二天,里亚贝舍夫出乎意料发来报告说,第8机械化军已经实施反击,甚至已经占领杜布诺,就像命令的那样。瓦舒金的精神为之一振,基尔波诺斯也颇为兴奋。他们两人一起下令,第8机械化军要坚守杜布诺。
可是,这种兴奋马上就消失了。反击让第8机械化军大伤元气,现在他们被困在杜布诺。西方面军司令部的通信员无法冲入被德军装甲部队团团包围的杜布诺,用飞机运送命令的信使也无消息。
6月28日,基尔波诺斯接到朱可夫的一封让人吃惊的电报:西南方面军后方正在组建的一支部队——第19集团军,要立即撤退到第聂伯河。基尔波诺斯感到被欺骗了,因为他还不知道朱可夫已经着手构筑两道防线,很需要第19集团军。朱可夫电报的其他内容也很不合基尔波诺斯的心意,命令要求在边境突出地带作战的部队“掩埋”重武器,“冲出森林”,到达科伟利①[①科伟利:是乌克兰北部普里皮亚季沼泽地带的一个小城市——译注]。
基尔波诺斯很着急,似乎总统帅部已经放弃了他和他的部队,但是并没有下达全面撤退的命令。他该怎么办,边境地区的几支部队已经失去了。
6月28日,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落在德军先遣部队的后方了,甚至科伟利也已经被德军占领。其余的部队几乎不能守住前方阵地,他们正在缓慢地向东撤退。
基尔波诺斯正在和几个军官激烈地讨论军事形势时,从第12坦克师来了两个通信员,他们报告,第8机械化军已经完全被包围在杜布诺,现在可能会全军覆没。听到这个消息,瓦舒金脸色煞白,匆忙离开房间,他什么都忘了——正在讨论的战略问题,总指挥部,在斯大林那里享有的崇高声望。他颤抖个不停,每隔一分钟就要上一次厕所,可能得了俄国人所说的“狗熊病”——因恐惧而引发的腹泻。
当时,瓦舒金的内心活动始终是一个谜,但是他所说的话都记录在档案中。他告诉同事们,一切都完了。还说,就像法国人那样,要不了几天,苏联就会垮掉。“我们被打败了。”他说。
惊慌失措的瓦舒金闯进西南方面军最高行政官员尼基塔·赫鲁晓夫的办公室。他告诉赫鲁晓夫,他已经决定要自杀。
“怎么了?”赫鲁晓夫吃惊地问道,“为什么要说这种蠢话?”
“我有罪,我下达了错误的命令。”
“什么错误命令?”赫鲁晓夫反问道,“你只是传达了我们的命令,难道不对吗?”
“是的。”
“那么,命令会告诉机械化部队应该做什么事。你为什么还下错命令呢?”
“嗯……我给他们下达了口头命令,这与书面命令相矛盾。”
敏感性永远也不是尼基塔·赫鲁晓夫的优点。“不要说那样的废话了,”赫鲁晓夫厉声斥责道,“如果你决定要自杀,那就去吧……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
赫鲁晓夫还没来得及眨一眨眼,瓦舒金就掏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扳动了扳机。当他摔倒在地板上时,这位目瞪口呆的乌克兰地方领导人赶快跑出屋子,找人去了。
截至6月29日,里亚贝舍夫的部队几乎绝望了。他们试图冲出德军的包围圈,但失败了,周围看不到其他的苏军部队。
晚上,一架苏军飞机像一颗流星一样砸进了森林,飞行员被严重烧伤,但他还是设法把降落伞落在了安全的地方。当里亚贝舍夫俯下身,那个年轻人无力地说道:“有一道命令给您……要销毁它……大反攻已经被撤销了。”然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飞行员很快就牺牲了。
现在,里亚贝舍夫只能猜测基尔波诺斯和瓦舒金想让他做什么。他怀疑,进攻令可能早就被取消了,这让他感到不安。没有找到波佩尔政委,这也让他有种负罪感。最后,他决定撤退。但是,撤退前,他必须冲出德军的包围圈。
6月29日夜,第8机械化军的反击开始了,这不是服从哪个人的命令,而是为自己的前途而战斗。德军被击败了,部队冲出了重围,开始了疲惫不堪的长途跋涉,身后还有德军的追兵。
行军路上,有人告诉里亚贝舍夫,波佩尔政委正在用无线电联系他。里亚贝舍夫无法从耳机里分辨出波佩尔政委的声音,于是,他怀疑地问道:“告诉我,我的狗叫什么?它在哪里?”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不知道里亚贝舍夫的狗叫Buddy(它在开战前就已经被毒死了),所以,很快就挂断了电话。里亚贝舍夫断定这人一定是德军,不是波佩尔政委。
不久,里亚贝舍夫碰见了一个团长,他曾和波佩尔政委一起在杜布诺并肩作战。这位团长说,波佩尔政委很有可能已经牺牲了。
几乎同时,里亚贝舍夫最终找到了基尔波诺斯。这位西方面军指挥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闭着眼睛听将军的汇报,不打断他,也不提问。
这场战役失败了,连司令部也在转移中。直到此时,里亚贝舍夫才知道,瓦舒金政委自杀了。如果瓦舒金觉得自己无罪,他就不会自杀。
撤退变得混乱无序。很快,里亚贝舍夫又与基尔波诺斯失去了联系。在距边界250英里的文尼察(Vinnitsa),他意外地遇见了另一位高级将领——南方方面军司令秋列涅夫(Tiulenev)。秋列涅夫盯着满脸胡须,衣服破旧,脏兮兮的里亚贝舍夫说道:“你一定像只狼一样饥饿,走,先吃点东西吧。”
基尔波诺斯的部队在南方拖住了德军的进攻。朱可夫将军声称这是他个人的功绩,莫斯科的军事领导人为此感到欣慰。朱可夫自夸道,如果他能得到更多的空中支援,至少再有一个(步兵)军,以及更准确的情报,这场反击的战果会更大。尽管如此,这只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说法。
龙德施泰特肆意的杀戮行为的确被阻止了,但苏军付出的代价却很大。在反击战中,西南方面军共损失坦克2648辆,这个数字约占红军坦克数量的20%。第5集团军、第6集团军,还有第26集团军,这3个集团军完全被德军吃掉,至少牺牲16万官兵。没有剩下几个集团军可以用来保卫基辅和顿巴斯了。
雄心勃勃而又极为草率的南方反击战是1941年最愚蠢的一次战役。总指挥部没有实施战略性撤退,在后方组织起可行性的防御,来挽救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军队,而是下令发起一次又一次毫无意义的进攻,从而自毁了这支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