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沿着凹凸的乡间小路一路向北,除却小路两旁触目可及的地方长着些许作物和其间的杂草,极目远望全然是一派西北独有的浑黄,远处的董府独自伫立在这苍茫大地之上,散发着寂寞的味道。尽管探寻古迹的心督促着我一路前行,但心中总不免有一丝淡淡的悲伤,为这略显荒凉的地方,更为委身在这荒凉之中的董府官邸。偶尔有乡民开着农用三轮车在窄细的道路上,几乎是与我擦身而过,不知不觉发现董府就在眼前了。厚实的黄土围墙尽管已显得有些破落,但仍夯实有力地护卫着这座清代建筑,与周围的荒凉不同的是,高大的府门上“董府”两个大字赫然醒目,依稀透露出府邸主人的气魄。
董府的主人董福祥是清末著名将领,时任甘肃提督,因董福祥官加太子少保衔,因此董府又称“宫保府”。董府距吴忠市西南17公里,与青铜峡市峡口镇毗邻。东接吴忠,西临黄河,北依秦渠,与牛首山遥遥相望。作为宁夏现存最完整的清代官邸,董府于1988年被列为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国务院公布的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董府坐西朝东,呈遥望皇都之态、有心向清廷之意。据记载,董福祥 (1839~1908 年)为固原人,19 世纪 60年代因不堪忍受清朝廷腐败统治和压迫而倡集团练起事反清,后兵败投降湘军刘松山。1875 年,追随左宗棠参加了收复新疆的战役,屡立战功,战后率部戍守西陲十数载。先后任阿克苏总兵、喀什噶尔提督、甘肃提督等职。授尚书衔,加封“太子少保”。义和团运动时期,奉调入京,充武卫后军统领,受慈禧太后重用。在京都曾是显赫一时的武将名门。1900 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董福祥率甘军抗击八国联军,杀死日本外交官杉山彬和德国公使克林德,血战正阳门。北京沦陷后,董福祥保驾西太后、光绪皇帝出逃西安,又被封“随扈大臣”,节制满汉兵权。“辛丑条约”时洋人坚持杀董福祥,西太后力保免死罪,留太子少保衔,革职还乡。
董福祥被革职返乡后,居住于宁夏固原地区。当时民间曾有这样的轶闻:因董福祥的四姨太为新疆维吾尔族女子,觉得固原山城与新疆的故乡差异太大,时常思念家乡。董福祥便派人到与新疆地貌差不多的 “塞上江南”金积镇一带买下了当地豪绅郭千岁的一片大湖塘, 动用了百峰骆驼从磁窑堡驮了一年的煤炭, 在湖底铺垫厚度为1.5~2米的碳基, 又在炭基的上面夯以黄土,建起了今天的董府基地。原占地面积约34650平方米(现保留下来的占地为11025平方米),分为主体建筑群、 府墙、 府廓、 护府河等4部分。董府建筑呈现“三宫六院”布局,以中院为中轴线,南北对称各分布一院,各院之间以走廊、过间衔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典型的四合院架构,是当时的京都建筑与宁夏地方建筑的典型结合。董府大门外的两座石狮更显示出府邸主人当时的社会地位。
据说,为修建此府,董福祥从全国南北各地调来了8个省的优秀匠人,历时3年而成。进入董府,更觉其气势恢弘,与入府前的寂寞之感全然不同。迎面有一座高约4米的照壁,绕过照壁进入董府中最为气派精致的中院。中院的主要建筑是一座二层古楼,建筑手法采用我国传统的砖木斗拱结构,屋顶飞檐,楼顶覆盖琉璃瓦,墙壁为雕砖,磨砖对缝,融合了彩、 绘、 雕、 刻、 塑等传统建筑与装饰手法,整体上和谐统一、气势恢弘,细微处雕梁画栋、细致入微。府内各庭院错落有致,回廊贯通,幽静回旋,各院屋内又以碑、 匾、 题、 画点缀装饰,工艺精湛,匠心独运。董府将北方建筑的恢弘大气和南方建筑的精致典雅熔于一炉,让人不得不感叹中国古代建筑的伟大传神。
从遥远的沿海走到这片干瘪的土地,原本是对这里的人文景观不怀什么希望的,只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决定到董府走走,却不想这坐落于一片荒原之中的堡邸带给我如此多的震撼和感动。在东部,在南方,这样的建筑多得数不胜数,甚至更为精致,然而在这里,在这一片荒凉之中,赫然伫立着这样一座人工巨制,便无意中多了那么一份从容、坚定和难得,委实令人佩服和动容。它赋予人们印象中贫瘠的西北大地一个符号,一个厚重丰满的标签。站在这雕梁画栋间,我的大脑一度空白,我屏气凝神注视着古老建筑的每一片砖瓦,想象着100多年前,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在我脚下所踏的这片土地上精诚合作,在阵阵刺骨的猎猎西风中建筑奇迹,我便心甘情愿地为之倾倒。
百年的风雨腐蚀着这座古建筑,使得董府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原来的外寨和护府河如今已荡然无存,所幸主体建筑基本保存了下来。与全国很多古建筑一样,董府之所以历经“文革”还得以保留,得益于其曾承担过红军革命工作堡垒的作用。但是年久失修,风化剥蚀,地基下沉,许多重要建筑严重陷裂、错位,整个面貌残破陈旧,已使部分建筑失去了原有的风貌。据府中管理人员介绍,董府游客稀少,即使在国庆大假这样的旅游高峰期,董府每天接待的游客也不过寥寥数人。知此,便觉这“孤身一人”的董府更孤独寂寞了;置身其中,不免感叹历史轮回,岁月沧桑,物是人非。然而现有建筑的大气与精致仍然能够让人想见府堡主人的气魄,亦能想象当年董福祥率军与侵华军队厮杀的壮烈场面。
读完这座“厚厚”的董府著成的厚厚的书,踏着厚实的土地走出了宫保府时已是傍晚时分,不远处,四目所及的地方有农家院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透过这白白的烟霭,夕阳在天便显得更加通红圆润,周围一切被镀上一层朦胧的油画色彩。站在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布景里,遥想当年建府时来来往往的百峰驼队和工匠们叮叮当当敲打砖块的声响,庭院中嬉笑追逐的孩童和古楼上凭栏倚望新疆故里的美人。试想,与此为伴,寂寞的宫保府便再也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