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说产生的时间上推断:“传教来华形式”的产生应在“邀请来华形式”之前。在民间口头叙事结构的发展过程中,同一种类型的传说变异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尽管这种规律并不十分突出,甚至还很模糊,但传说中的核心功能从传说形成之初就已具备。回族溯源性传说的核心是:唐时,中亚的一位圣人来华传教。在这里,具体是唐朝哪一年的时间,是可以模糊的;回族的先民是谁,也可以假托,而唯有来华传教的事实是真实的,不能虚构的。所以,我们可以初步推测《回回原来》最初的主旨是:中亚某圣人受穆罕默德的派遣来华传教。我们来看,1981年,赵志兵搜集整理的流传在甘肃境内的《西域回回》。
相传唐时期,我国和西域天方国互派使节,和睦相处。
有一年,天方国派了一批西域回回人来长安传教,唐王准许并安置他们居住,还允许他们与长安汉民女子结婚。
西域回回人与长安女子成婚后,互敬互爱,十分和好。娘家人问姑娘道:“西域回回人到底怎么样?”姑娘答道:“回回人好,饮食也好,可是他的话一点儿也听不懂。”娘家人说:“主要人好,你们合得来,话听不懂不要紧,回回的话不要听就是了。”
从结构和情节看,《西域回回》结构和情节单一,不复杂,内容朴实,它是最接近《回回原来》的原型的传说。由此判断,《西来宗谱》《回回的来历》《灵州回回的传说》《回汉自古是亲戚》等都是回族溯源性传说的异文。
三、《回回原来》的传承心理
“民间口头文学的变异,既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也是一种心理现象。故事是口耳相传的艺术,它储存在人们的记忆里,以口头即兴讲述的方式来传播。它要受人类记忆这种心理过程的规律的制约。”根据心理学研究,记忆包括重现与创造性的重新构造两个方面。在民间口头文学中,尤其是一些溯源性传说及回忆故事,在确认种族及种族形象的过程中,“记忆”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把种族特征、宗教特征和地方特征精心地凸显出来,而把一些细节“创见性地遗忘”,由此重新构造的传说就出现了。
众所周知,回族的形成经历了唐、宋、元、明四个朝代,有七八百年的历史。在其发展的历程中,他们更容易将一个历史事件视为一种社会记忆,为了某种现实理由,它会常选择、强调或创造一些“过去”,以寻回失落的记忆。而与他们最为接近的“过去”应该是——回族祖先是来华传教的,是由于传教而留居下来的。从此,传说普遍地流传开来,并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回族溯源性传说的扩布,是强化民族意识的过程,也是强调民族认同的过程。民族意识的形成是建立在民族内部认同的基础上。而民族认同感一方面源自民族内部,另一方面则是来源于外部。所谓民族内部认同,是在本民族内部,基于共同的宗教信仰、共同的心理、共同的居住地域、共同的语言等方面。所以,美国学者杜垒先生在《文明的多样性:中国穆斯林(回民)之间的中国与回民起源神话》一文中运用了一个十分恰当的词——“认同的凭证”。他进一步解释说:“认同的凭证提出共同血统、起源、遗传或亲族关系的假定的概念以作为存在或行为的理由,此凭证可被标示为族群。”《回回原来》就是一个被回族反复改造并强化了的“认同凭证”。于是,这个溯源性传说从最初的原型开始一步步演绎:宛葛思受穆罕默德的派遣来华传教——宛葛思来华传教是得到唐王朝的许可——宛葛思来华是受唐王朝的邀请而来的,因为唐王有了危难。这样的演绎,不仅证明了回族祖先来华的合法性,而且还强调了回族与汉族的血缘纽带的连接是源于对唐王朝的贡献,是对汉族文化的认同的结果。而后来被回族知识分子改造过的《西来宗谱》更是将这种强化的记忆推到了极致。它将回回来华的经历,从唐太宗延续到唐玄宗。对唐的帮助,也从唐太宗延续到唐玄宗的安史之乱。还进一步说,回回兵成了大唐皇帝的亲兵,护卫唐王朝的安全。这样的刻意强调,其用意是不言而喻的。
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回族不仅有着强烈民族意识,更为可贵的是他们对中华民族文化的强烈认同感,这种认同感需要什么方式来传达呢?这就需要有由头、有证据,而《回回原来》恰恰就成为说明回族与汉族血缘纽带的最好的由头,因此,这部口头叙事作品在回族社会一代又一代地被传承、被放大,成为回汉民族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
【作者工作单位】宁夏大学人文学院
“花儿”家族中的奇葩——回族“山花儿”
靳宗伟
引言:流传于古陇山(六盘山)的宁夏回族“山花儿”,以其秀美和独特,已成为中国西北“花儿”家族中的一个具有鲜明地域和民族特性的“花儿”品种。近年来,笔者负责了宁夏“山花儿”的国家级项目申报,甘、宁、青三省(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花儿”的联合申报工作。由于申报工作的严谨和缜密,尤其是联合国科教文卫组织近似苛刻的要求,课题组基于对申报文本的形成,做了大量的查证、研究和梳理工作。在上述工作的过程中,形成了对“花儿”家族品种的比较和研究,对特指的“山花儿”和广义“花儿”的异同以及历史渊源、传播区域、传播方式、艺术特征、民俗禁忌的认知、归纳和理论描述,并形成了以下的观点:
·宁夏是“花儿”艺术的共同源发地。
·宁夏是“山花儿”(陇山“花儿”)艺术的主要源发地。
·回族“山花儿”在文学与音乐方面特色鲜明,风格独特,乡土气息浓郁。与信天游、河湟“花儿”相比较,其民族性和地域性特征更强。
·其传承方式尤为独特。
·她是宁夏回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鲜活的文化标志,更是与其他民族,乃至世界文化交流的首选。
一、宁夏是“花儿”艺术的共同源发地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花儿”研究和学术方面,宁夏一直处于较为滞后的状态,在“花儿”研究的学术界,几乎没有声音,更谈不上话语权。
郝苏民,著名民俗学专家,中国申报“世界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评审委员会委员,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专家委员会委员,他在题为《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花儿”研究的人类学思考》一文中说:“甘青盛行‘花儿’的这个‘花儿’文化圈里,会场越来越多的现象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这就是甘肃、青海,也就是‘花儿’发祥和盛行的河湟地区,起始于按周期时间举行的庙会、朝山,及其所承载的所谓新旧各种类型的‘花儿会场’有增无减;而同时也流行‘花儿’的宁夏和新疆却至今并未发现有什么‘花儿会’之类。这就再一次充分证明一个历史性的事实,‘花儿’的故乡在河湟文化圈内;宁夏与新疆的‘花儿’是历史上甘青民众迁徙、移民以及逃荒、行商等原因而流传过去的。她不是源,毋宁说是已经本土化了的‘花儿’流……”其实,在2006年8月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申报(西北片)的研讨会上,我们对于“花儿”的源流是有过争论的,老先生还是很虚心地听取了我关于宁夏“山花儿”申报文本的口述观点,并接纳了我们共同源发地的陈述观点。最终,宁夏回族“山花儿”以歌种的形式,成功申报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并为2009年甘、宁、青三省联合成功申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奠定了基础。以下是我们对于共同源发地的观点阐述。
13世纪初,蒙古军队大规模西征,信仰伊斯兰教的中亚细亚各族人被迫东迁,这些人多为工匠、农人和商人,他们也是中国回回民族的主要来源。至元十年(1273年),元世祖下令:“探马赤军,随地入社。”从此,这些回回军士中的绝大部分人改业或转业,开始了在荒芜土地上“屯垦牧养”的历史。“从六盘山到黄河的宁夏地区和甘肃的河西、五条河等地,是一个主要的农垦地区。”至明代,“屯垦牧养”的领域继续拓展,回族“大分散、小聚居”的特点已初现端倪。据吴景敖《清代河湟诸役纪要》说:“迄明末清初,西起瓜沙(甘肃安西、敦煌一带),东至环庆(甘肃环县、庆阳一带),北抵银夏(宁夏银川一带),南及洮岷(甘肃临潭、岷县一带),所谓甘回及东干回之踪迹已无处无之。”又据《甘宁青史略》等记载:清代的甘肃河西各县及临夏、临洮、清水、徽县、陇西、甘谷、天水、平凉、靖远、景泰,宁夏的固原、泾源、海原、吴忠、银川,青海的西宁、乐都、互助、大通、民和等,皆为回族居住最多的地方。明代中叶以后,史书中出现了“附籍回回”“归化回回”的记载,这其实就是对回回族体的称谓,也就是说,回回作为民族共同体基本形成。
北京大学的《歌谣周刊》第82号(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出版)上刊登有我国著名的地理、地质学家袁复礼先生搜集的30首“花儿”(词),并著专文这样介绍:“‘话儿’(花儿)的散布很普遍,在东部平凉、固原,西北部凉州(甘肃武威)、甘州(甘肃张掖),都听见过,由兰州至狄道(甘肃临洮),沿路所闻的尤多。此外,尚有西宁同河州(甘肃临夏)商人,秦州(甘肃天水)、秦安的脚夫都会唱。”它对“花儿”的流行范围、重点地区作了具体说明。
《甘宁青史略副卷》第五卷记载了这个区域所流传的“花儿”:“古有伊凉曲、敦煌乐、唐乐、府有胡部乐,有琵琶五弦等器合曲。后,立唱歌,凉府所进,善歌者必先调其气,氤氲自脐出,至喉……今皆失传。然民间唱‘花儿’,苟精其术,亦可致遏云响谷之妙也,豈古之伊凉调乎?或以其鄙俗而弃之,则惑之……”编著者历数古今流传之曲、乐、歌种类,叹惜古有的伊凉曲、敦煌乐、唐乐、胡乐、琵琶五弦合曲,以及凉府流入的立唱歌艺术品种的失传,注重讲述了尚在民间流传的野曲“花儿”,并收录了大量的生活性和时政性的宁夏“山花儿”词句。
例一:
金积城来守得严
三天三夜没攻陷
大坝上已成火线
哎哟哎哟
大坝上已成火线
例二:
宁夏炭井也不少
河东灵武有磁窑
西山觜(嘴)干板炭好
哎哟哎哟
西山觜(嘴)干板炭好
例三:
宁夏城来街道宽
马福寿也当委员
为什么你不造反
哎哟哎哟
为什么你不造反
甘、宁、青三省区,从远古始为羌、藏、汉、吐蕃、裕固和信仰伊斯兰教的回、东乡、保安、撒拉等民族交融繁衍之地,加之地域、生产生活方式、宗教、民俗等等的异同,使得甘、宁、青三省区的文化趋向于复合性、多元化,有共性和融合,又有差异和个性,应该说,“花儿”艺术是三省区八个民族在共性和融合中共同生成繁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