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兴湾村，陈新起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上坟时渠立臣跟他提到过迁坟建厂的事，但当时没怎么往心里去，听了镇英化工老板这么一说，才为之一震：那可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山清水秀的村庄即将变成臭气熏天、污水肆虐的污染源了，怎不让人揪心？还将有多少人步张平安后尘？
陈新起正想着，镇长说：“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喂喂肚子吧？！”
镇英化工老板说：“已经在新世纪宾馆定了桌，镇长请客，我埋单。我再搬箱茅台。”
镇长说：“你那酒靠不靠谱？不行就喝家乡酒。”
老板忙说：“直接从茅台酒厂进得货，绝对真酒。”
镇长又说：“饭菜搞些有特色的，人家陈处走南闯北，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老板忙答：“镇长放心，今天以野味为主。”
饭前不知谁又把兰叫来。这次她是在大家就座后、镇长致祝酒词前来的。她莲步轻移，缓缓落座陈新起身边，扭过身来，冲他嫣然一笑。
餐桌上，除有天然木耳、黄花、香菇等野山菌外，还上了鹿、狍子、穿山甲、野鸭子、野猪等野味。但镇英化工老板仍歉意地说：“年前本来跟县医院沟通过，想让他们给搞个婴儿胎盘，但没搞到。”
酒桌上还是老规矩。镇长致完祝酒词，敬酒三杯，然后是三杯过后尽开颜，高潮迅速掀起。
酒是赶话的。一会儿功夫，秩序就散乱了，话也随意了很多。
镇英化工老板和镇长碰杯时，叫苦道：“已与村里的老百姓有过接触，看来工作难度不小。”镇长说：“这要看我们的教化如何了？老百姓是个中性词，往左边一靠是人民，往右边一靠就是刁民，人民加刁民等于老百姓。人民不用惹，对付刁民应该研究些办法。”渠立臣插话说：“猴子不上架，多敲两遍锣嘛。”老板说：“可不是那么简单，看着个个像块橡胶软软的，咬却咬不动，看来他们像串通好的。”渠立臣忙说：“多大个事呀，蚂蚁再多，也架不住一泡尿滋。”镇长向他摆摆手，说：“做人的工作，不能简单粗暴，还要讲究些策略。”
陈新起听着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的，插不上言，就显得受冷落。这时，镇长就觉得有些失礼，忙给陈新起敬酒，说：“这次镇英化工的新址选在了兴湾村，可能也给陈处带来不便，希望多多体谅。”
陈新起一怔，心想：自己已经在省城站稳脚跟，即使化工厂对兴湾村有污染，也不可能对他有直接影响……
正想着，镇长接着说：“迁坟时，让渠立臣给你找个风水大师看看，再选块好墓。”
陈新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镇长在做他的思想工作。村里人听说镇英化工要占兴湾村的坟地，几乎涉及到的村民都不同意，还聚众上访闹事。镇长想让陈新起带个头。
镇长又和陈新起碰了一杯，说：“你们村的民风你也清楚，就爱聚众闹事，政府一心一意想把经济搞上去，好不容易和一家化工厂谈好了，让村民种地之余有个地方打工挣钱，可村民就是不理解政府的良苦用心，又是上访又是闹事。”
陈新起“噢”了一声。
镇长又说：“谁不知道保护环境重要？都知道。问题是村民走不上富裕之路，山清水秀能当饭吃？应该是先发展，再环保，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新起觉得镇长说得有道理，就说：“政府有政府的难处，发展经济和保护环境确实是个二难选择。”
镇长直冲陈新起伸大拇指，说：“还是陈处理解我们。发展家乡经济，还得靠你们这些在外边的人多多支持。”说着干了一杯。
陈新起迎合道：“应尽之责，应尽之责。”也喝了杯中的酒。
镇长知道陈新起这就是答应迁坟了。
现在当官的都喜欢折腾地，不动地皮，显不出政绩，个人也捞不着好处。放着河水不洗船、有权不用、有利不图的官员，没病才怪呢。该镇搞则大搞，还竟然发展到跟死人争地。可折腾来折腾去，遭殃的还是老百姓。但这也不能全怪镇长，到处都这样。
陈新起清楚，这是政府行为，个人不从也得从。再说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人家又鞍前马后地伺候，能不答应？
镇政府把这次在兴湾村迁坟建厂，作为当年“为老百姓办十件实事”的第一件。据统计，有三十多户需要迁坟，其中涉及在外地工作的七户家庭，镇政府都已经通过各种途径作了沟通，并制定了“先易后难”的原则。先从好说话的下手，对个别老大难户，也设想了多个解决方案，迁坟建厂已是大势所趋。政府下了决心，只要大方向对头，谁也甭想阻拦。
陈新起想：这可能是渠立臣再三催促自己回来的第二个目的，心里也就踏实了。否则，他一路被渠立臣卖了，还不知道为什么？还好，渠立臣要自己办的事，不算太棘手。至于迁坟之事，不存在任何问题，连求人都不用。陈新起有个在市教委工作的党校同学，每次到省城都一起聚聚，像年级组长的职称问题，那个同学以前就给人办过。实在不行就按刘老师说的：让年级组长占刘老师退休后的名额。
陈新起让渠立臣连哄带骗地叫来聚会，原来为此。因了渠立臣的侄子，派生出这么多事：年级组长为退休前的职称着急，刘老师为儿子婚房着急，镇政府为化工厂上马着急。陈新起一阵心堵，心说：唉！兴师动众，看把人折腾的，电话里说说不就完了嘛！
这顿饭虽然丰盛，但陈新起没有吃好。
饭后，渠立臣几次说要到外边坐坐，陈新起都没响应。后来还是镇长发话，说：“咱们都去，视察一下家乡的娱乐场所。”只有兰借口家里有事没去。
原来，渠立臣有个小学同学，开了个夜总会。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城，夜总会的装修之豪华，较一些大城市还有过之。服务员将几人领进包间，虽是下午，但里面却是灯光幽暗，音乐煽情，暖暖的包间里，让人有宽衣的感觉。坐下不久，夜总会的老板就来了，一番介绍过后，老板吩咐人上了酒水和果盘，又说出几个人的名字，叫她们过来。老板说，有些姑娘回家过年了，这几位是专门为你们留的，大家随便玩。又说，到了这里放心，我们有一套严格的管理措施。说话间，进来几位女孩，依次走到客人身边，她们均操着当地口音。陈新起以往也是去过夜总会的，但今天他觉得自己有一种罪恶感，身边的女孩说不定就是街坊邻舍的孩子。自从外地小姐将大把大把的钞票寄回家后，当地女孩眼红了，她们纷纷加入到这支队伍，利用坐地虎的优势，渐渐将外地小姐排挤出去：“肥水怎么能流外人田呢？”夜总会老板端起红酒杯，和每人碰了一下，说：“先干为敬，大家放开点，想单独玩的，到楼上开房间。”
有人说：“大白天行吗？”
渠立臣说：“男人不能说不行。”此言一出，引来一阵大笑。
镇长跟着笑过之后，说还要走访一户村民，转身走了。
随后，就有男士主动出击，女孩曲意逢迎，你来我往，歌来杯去，一会儿就有了气氛，先是唱，后是跳，再就是悄无声息了。
陈新起感到很尴尬，正不知所措时，手机响了，是兰打来的，说她在新世纪宾馆“888”房间，有急事找他。陈新起说马上过来。收起电话，对几人说：我有急事先走了。渠立臣打开手机，时间显示下午四点一刻，说：“六点镇长在季家饺子馆等我们，吃饺子宴。饺子就酒，越吃越有。”陈新起也不管他们拉胳膊、拽袖子地挽留，如遇大赦，一溜烟跑出夜总会。待渠立臣出来想用车送他的时候，陈新起已打上了的士。
八
回到新世纪宾馆“888”房间，兰已经为陈新起沏好了茶。陈新起喘喘气，喝了几口茶，对兰说：“谢谢你为我解围。”兰说：“我一猜他们就领你去了那地方，喝那么多酒应该睡一觉。”兰一提醒，陈新起这才感到头晕脑涨的，接着就往床上躺，说：“一滴酒都不想喝了，晚上谁叫吃饭都不去，就想喝点粥。”
兰说：“他们一会儿还会找你，不如到我家坐会儿，再出来找个喝粥的地方。”
陈新起不置可否，说：“听你的。”
兰驾车，开到她家住的玫瑰园小区停下。小区很吸引人：四周的环境整洁有序，亭子、花坛、健身设施都比较时尚。花坛边的固定靠椅是绿色的木条式，垃圾筒也很干净，分别标有可回收物和不可回收物的字样，宣传栏上的天气预报荧光闪闪，树木修剪得棱角分明，要方有方，要圆有圆。一切都显示着这里的小区物业恪尽职守，兴许有政府官员居住于此吧。仅凭停放在小区的车辆档次看，这个小区的居民应该是中高收入的居多。看来，在这里居住的人，应该都具备一定的素质。
兰住八楼，四室两厅。刚打开门，一只银白色的宠物狗，从卧室跑出来冲着陈新起“汪汪”叫了两声。兰说：“别叫，宝贝儿。”宠物狗立即摆着尾巴向陈新起表示友好。
兰围着陈新起不停地转，一会儿换拖鞋，一会儿更衣，还拽着他参观了她的房子。房子装修比较讲究，每个房间都配有电视和空调，家俱也比较新潮，书房的桌椅和书柜，都是红木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宠物狗一直围着他俩转来转去。
陈新起坐下的时候，宠物狗一个跳跃，就蹿进了他的怀里。他躲闪了一下，面露愠色。兰及时捕捉到了这一细节，知道陈新起不喜欢宠物，便招呼到：“下来宝贝儿，别缠叔叔。”说着打开冰箱，取出一根双汇牌火腿肠，领宠物狗走进卧室，出来时将门带上了。
走近陈新起，兰说：“现在宠物比人还娇惯，只吃双汇王中王火腿肠。”说着给陈新起沏了杯猴魁。
陈新起喝了一口，往沙发上一靠，半闭着眼睛说：“好茶。”
“就知道你能喝出来，猴坑的。”兰说。
“猴坑就那两亩地，供中央首长喝都不够，老百姓还能喝上？”陈新起说。
兰说：“反正人家那么说，咱就那么听呗。”
“有茶喝就行，管它哪来的，我可没宠物狗那么娇惯。”陈新起说。
兰也迎合道：“就是，英雄不问出处。”
陈新起喝茶的时候，兰去冲了澡、换了衣服。再出来时，头上包着头巾，还在往下滴水。睡袍很宽大，穿在她身上逛逛荡荡，下身垂到脚面上。
兰给陈新起加了水，又慢悠悠地给他剥橘子，问：“头还晕吗？”
陈新起说：“好多了，谢谢你。”
兰说：“谢什么，别见外……”
陈新起说：“别忙活了，坐下说说话。”说着拍拍沙发。
兰将剥好的橘子往陈新起嘴里送，陈新起很不好意思地张开了嘴。兰靠着他坐下，一股法国香水味，缭绕在他的周围。
兰问：“饿吗？”陈新起说：“不饿。”
天有些阴，屋里发暗，像下雪的样子。兰又靠近陈新起些说，难得有这样的幽静。新春佳节，良辰美景，捧得美人归。这是一种绝妙的境界。陈新起一惊，这是文人雅士才有的心理，兰怎会品出这种意境？
兰接下来的表现，更让陈新起吃惊。她说：草丛被雪浅浅覆盖/是那个深晚的下午开始的飘雪/现在草丛中小屋慢慢暗淡/假如我向下伸手，接近泥土/我就能抓到满手黑暗……这是勃莱的诗，陈新起上中学时曾在一次晚会上朗诵过，二十多年过去，兰居然还能记得。陈新起不相信，觉得是幻觉，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又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还是疼。兰见状，说你疲劳了吧，我给你按摩按摩。陈新起还没答话，兰双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头部，并依次往下运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