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在白帝城内,将身前身后事,托付给那个和自己非亲非故的诸葛孔明,因为信任,因为默契。“若刘禅不思进取,君可取而代之。”这是何等的承诺!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疑问。从三顾茅庐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一段感天动地的忠诚!
……而今,武侯祠里的刘备墓,依旧是那样温和与宁静。那里,曾经有一个无敌的仁者,此刻,静静沉睡。二弟,三弟,我们总算相聚了吧。
荣耀的背后——最孤独的忍受者,秦始皇澄江似练,风景如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窗外,无边的战火连绵着攻城掠地后的断垣残壁,势如破竹的攻势让六国的顽抗显得苍白而可笑。
大殿下,满朝文武的衣袖肃立成一片黑压压的云,没有人敢稍有妄动。只有瑟瑟的寒风,兀自肆无忌惮地吹拂。拂过文武百官诚惶诚恐的脸,拂过大殿口飘舞不休的绸带,一直拂到大殿深处,那个属于黑暗的角落,一切又归于死寂。
没有欢欣,只有疲惫。风吹过烛火,映出他毫无表情的面孔。权倾天下的王,在远离人声的尽头,一动不动。百官的剪影在烛火的柔光中若隐若现,这天下间最训练有素的军团,足以夷六国为平地,踏神州归王土。秦王眼里,欣慰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又冷漠如故。甚至,在那么稍纵即逝的一瞬间,还有细碎的痛苦。空旷的大殿,明灭的烛火,疲惫的王,悄然的叹息。他知道,这世上想要手刃他的人,何止千万。就连这满朝文武,也早已认定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暴君,此刻卑躬屈膝的表皮下,不过只是一颗敢怒不敢言的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王凝视着自己被烛光映得有些扭曲的影子,忽然有一种感觉。征战沙场时没有,号令天下时也没有。其实这只是极为普通的一种感受。任何人看到自己影子都都会有的感觉。那就是——孤独!这个人很孤独。从他懂事的那一刻起,陪伴他的,就只有没有边际的黑暗。铺天盖地的嘲讽,暗无天日的迫害,还有母亲赵姬忍辱负重,强颜欢笑的背影,一点一滴,汇作灰蒙蒙的梦,飘散在清晨湿漉漉的雾里,留下一片惨白的阴影,蔓延过他迷惘而孤傲的心田。在那个本应在绿茵上无忧无虑自在奔跑的时光里,这是属于他唯一的回忆。
那时,他和母亲赵姬作为秦国的人质,被禁锢在赵国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就像两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朝不保夕,无依无靠。
于是,当同龄的孩子还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时候,他躲在阴冷的屋檐下,看星星连成一串断了的线;当每个人都在憧憬未知的未来的时候,他却只有望着窗外若隐若现的风景,回想故乡的如诗如画;当屋旁的学堂里缓缓朗诵诗经论语的时候,他却只学会了一个字,忍。忍字头上一把刀。赵人还在肆无忌惮地辱骂这个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孩子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一把属于仇恨、尊严的刀,早已在他的心里,烙下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疤痕。仇恨,永远比恩情,更令人难以忘记。不久之后,他和赵姬被释放回了秦国。在子楚驾崩之后,顺理成章地登上了那个象征权力、尊严的王位。没有人知道,登基大典那天,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这个权倾天下的君主,对着苍穹,暗暗发誓。就算前方是密不透风的荆棘,就算全天下都对他恨之入骨,他也要做一个所向披靡的王。比历代秦王更精明强悍,比生父吕不韦更隐忍冷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伟大的王。是夜,阴风怒号,月如钩。偶尔,当听闻征战途中风言风语之时,他会想起自己做过些什么。那是他最后一次哭泣。当他看到母亲赵姬与丞相吕不韦独处一室之内,寻欢作乐之时,当他忽然知道这个位极人臣的男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之后,他独自回到寝宫,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放声大哭。一种王室的屈辱感,在他的血液里,燃烧、沸腾,滚烫地蔓延,烘干了所有软弱与优柔。那一晚,他来到吕不韦府中,微笑着服侍自己的亲父服下一杯毒酒,而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不久之后,当他再一次来到母亲府中之时,却听见正密谋用她的私生子取代他的王位。静谧的月光,沙沙的竹涛。他面无表情,一挥手,身旁的侍卫会意,闯入赵姬房中。而后,三个首级被侍卫送到了跟前。有他朝夕相处的母亲,还有两个未曾谋面却同母异父的兄弟。回到宫中,依旧是那个无人注视的角落。他没有流泪,只是找了一个脸盆,忽然吐了起来。第二天,太后的死讯传遍全国,天下大哗!一朝之间,杀父母,弑兄弟,面不改色,无动于衷。从此,暴君之名,便与他形影不离;虎豹之称,取代了当初那个南征北战的英雄。没有多说什么。
儒圣——最智慧的坚持,孔子马车在一尘不染的街道上,举步维艰地走向前方未知的角落。帘内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咳嗽,被湮没在长安不休的繁华中。
又碰壁了。孔丘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无休无止的奔波,换来的,只有各国君王敷衍的承诺。在那个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时代,什么以德治国,什么孝悌为先都不过是君王眼中百无一用的论调。
就像一叶孤舟,漂荡在大海里某个万籁俱寂的角落。纵使没有随波逐流的轻薄,却也无法撼动茫茫大海的壮阔。他很孤单,却不孤独。他知道,纵使自己终尽一生的努力,也无法让儒家的光辉照亮整个世界,但至少,还会,并且永远有志同道合的弟子,让儒家思想充斥每个角落。于是,他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就像大海里的一根稻草,当后世的君王拥有了整个世界,忘乎所以之时,给予他们最有力的支撑;于是,他说:“曾子言,非孔说。”就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当无数人彷徨于未知的未来,难以自拔之时,护送他们壮志满怀的起航!于是,他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就像灰烬中的一烁微光,当有志者徘徊于安逸与奋斗之间,燃烧属于他们自己的希望。日落之前,他又踏上了拜访各国君王的路。就算没有结果,就算事倍功半,也在所不惜。谁说遗憾不是另一种完美?
乌江情——最壮烈的英雄,项羽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后面的追兵马不停蹄,四面楚歌的窘境染成一片血红色的天空。霸王缓缓勒住了马缰。瑟瑟的秋风撩起了他散乱的头发。前方是一片湍急的江水。夜空开始沸腾。身旁,仅剩的弟兄们还在喘着粗气,目光里,那一分视死如归的坚毅,却依旧清晰可见。霸王坐在江旁坚硬的岩石上,疲惫地叹息。往事,伴着乌江水汹涌的波涛,漫无边际地涌来。那一年,他振臂一呼,豪气干云,带领八千江东子弟,走上反秦之路。大破王军,直捣黄龙;那一年,在那个杀气腾腾的鸿门宴上,面对刘邦,他选择了不杀。只因这无懈可击的圈套,却非大丈夫顶天立地之为;
那一年,当他发现自己的辉煌竟是以百姓的痛苦为代价时,向刘邦提议:“愿与汉王挑战决雄雌,毋苦天下之民父子也”……
可怜如此忠义,换来的却是小人的十面埋伏。追兵的铁蹄近在咫尺。霸王的脸上忽然变得平静。“项羽在此,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这是他今生今世的绝唱。他站了起来,拔出了刀,往脖子上抹去。鲜血飞溅,红得就像是家乡的梅花。楚河汉界,原本不过一盘棋。
乌江的流水还是那么澄澈,或许也只有它才能读懂这一切,它似乎不停地在喊:霸王,你拔剑挥动的姿影,依然是气盖山河的铿锵姿影;霸王,你头颅运行的曲线,依旧是气贯长虹的优美曲线……
最后的天堂——最迷失的天真,苏轼“苏轼,圣上有命,还不出来伏法?”宅外,官兵的呼喝声一浪高过一浪;宅内,苏轼呆呆地坐在大堂上,怔怔出神。两年前,他在京城的考试里,以一篇震古烁今,贯通中外的赋震惊了主考官欧阳修。仿若一块不见天日的宝玉,一朝成名天下知。那时的他,天真而美好。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无一不是至诚至善。人心的险恶,似乎只是书中无中生有的世外桃源。他的权位蒸蒸日上,他的才华层出不穷。世俗小人们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苏轼依旧天真,却不知一根导火线,正缓缓收尾。爆发的那一刻,终究还是来到了。那些朝野权贵,甚至名不见经传的世俗小人,开始用各种似是而非的“证据”,攻击他,参奏他。皇帝怕了,令人捉拿反贼苏轼归案。苏轼傻了,他不信这人间,竟是这样的一番模样。戴上手铐,他缓缓走上了发配之路,他开始变得成熟。面对赤壁,他驻足,叹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面对明月,他举杯,唱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面对夜风,他低头,哀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挫折带给了他直面人生的勇气,他开始试着从自己的世界里解脱。这世界不只只有纯善,还有无尽的黑暗。他失去了很多,却得到了一切。谁说挫折不是一笔宝贵的财富?